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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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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灯光在晃,像条人造银河。
计程车里,昴流望着车窗。
十分钟前,他在便利店和和崎分别。
临走时和崎问道:“到最后我们是不是都会重蹈覆辙父母的人生?”
昴流在便利店门前停了下来,回头望着神色黯然的和崎。
“抱歉。”
他平静地说道。摇了摇头。
不是在否定和崎的想法。
而是,回答不了。
但是,自己的人生应该由自己决定这种轻描淡写的话,他同样说不出口。
凉薄的白炽灯下,和崎淡淡地笑了笑。
昴流回过身,不再看被光照亮的和崎疲惫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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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
教会。
五年后崩溃。
教主一家遇害……
昴流翻阅着在便利店打印出来的资料。
那是三十年前,奈岐一家四口遇害。
年仅九岁的奈岐久美子活了下来。
那天,在奈岐久美子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昴流侧目。窗外出现了橘色的东京铁塔。
星斗阑干。
脑海里,浮现出了最初的夜晚。
那个人曾经说过——
“我还是喜欢东京。”
——为什么?
十六岁的他托腮追问。
驾驶着车子的星史郎转过头来,然后微微笑了笑。
——因为它是地球上唯一一个正在享受步向毁灭的城市。
昴流阖上双眼,双肩轻轻陷进了白色椅背。
黑暗中,风无声地划过他的脸庞。
他也喜欢东京。
时至今日,依然喜欢着东京。
因为这里有星史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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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程车在电影院前停了下来。
昴流收起资料。
思绪无法从奈岐一家遇害的地点离开。他本能地忽视不了这个细节。
晚上十点。风有些大。昴流下了车。
街上有几对结伴而行的男女。他轻快地从他们身边穿过,进入了影院。
在自动售票机前取了张票。推开播映厅门,透过银幕微亮的光线,看见两三对情侣依偎在不同的角落。
电影已经开始了几分钟。是什么影片他并不关心。
独自走到无人的地方,坐了下来。
银幕投来的白光照亮了昴流的脸。
他阖上双眼,敛去了这片人造光芒。独自待在了黑暗中。
一个人的时候,他经常回想起以前的事。
他曾以为,那些年来萦绕往复的回忆,会在与星史郎重逢时,彻底破碎。
想被杀死的心愿落空了。
两人的重逢也没有迎向毁灭。
曾经想过无数次会有的未来都没有发生。
昴流不禁想着,或许在别的世界,他和星史郎做出了其他不同的选择。
如果存在着无数个自己做了各种选择,最终被引导向不同的结局。
那么人生无论做了什么决定,都不能称之为是没有意义的。
空气里,飘来稀薄的烟草味。
昴流闻出来是KENT牌。
“在彩虹大桥上,”昴流睁开眼睛问,“你看见星史郎死了吗。”
铭仙绸摩擦出细碎的响声。坐在身侧的男人目视前方,眼神藏在了茶色墨镜里。
“哦?”他漫不经心地应道。
“因为我死了的话,星史郎是不会露出遗憾的眼神的。”
昴流回道。
男人笑了。视线从银幕移开,转过头,盯着昴流。
“是我杀了他吗。”昴流问。
耳边传来被烟熏得沙哑的声音,“即使是我儿子,我也不在乎他。”
昴流闭上眼睛,又睁开,眨了眨,双眼微颤。
“我不会让他死。”
“谁都会死的。”
摇曳的星火停摆在了黑暗中。
接着熄灭。
男人又抽出了一支,继续点上。
“反正终究要死,重要的是死在谁的手里。”
他低头抽了口烟。
“那个孩子用那种方式终结了樱塚护的宿命。”
昴流沉默了。凝视着男人指尖的KENT牌烟壳。
刚开始抽烟时,他经常买KENT。
第一次见到这盒烟,是在父亲的遗物里。
父亲并不抽烟。
但是在他的柜子里,始终放着一盒KENT和一件从没见他穿过的衬衫。
北都曾经提过,见到父亲站在柜子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它们。
双眼凝视着衬衫袖口那块被灼烧过的印记。
那时父亲的眼神里,迷离着解读不出的情感。
几年前,昴流第一次去便利店买烟。
那晚,他的视线刻意避开架子上的MILD SEVEN,随后拿起了一盒KENT。
当他学着抽上第一支烟时,他才意识到,对父亲来说,KENT或许就是一个人。
就如MILD SEVEN于他而言,有着同等重量的意义。
站在柜子前的父亲。
那盒KENT。
两者之间的距离。
是可碰触却又得不到的距离。
昴流出神地望着男人指尖的KENT。
烟,无止无尽地燃烧着。
“1965年的夏天,金泽市有一家四口遇害。年仅九岁的女儿活了下来。二十四年后,那个幸存的女孩创立了「MS研究所」,名叫奈岐久美子。”
昴流抬起头,直视起男人。
在反光的墨镜底下,对方也抬高视线对焦上了昴流的眼睛。
“1965年,我父亲那时在金泽……”
男人抿成直线的嘴角似乎笑了。
“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真是微妙啊。”
男人伸手推了推镜片,提醒道:
“知道真相之前,是否该考虑一下自己有没有能承受得住那个重量的勇气?”
“没有偶然。”昴流坦然道。
迄今为止遇到的人和已知的事,在脑中交织成了一张贯通的网。
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你死的时候,那个人一定很伤心……”
“哦?”男人毫不在意地回道。
“我父亲他,一定很伤心吧。”
光从银幕倾泻出来。
一阵风拂过男人如被繁星照亮的脸庞。
昴流看着上上一代樱塚护的脸。
昴流想起来,星史郎曾问过,他对父亲的事了解多少。
他对父亲的事一无所知。
他不了解父亲,也不了解父亲的过去。
小时候北都总说:昴流更像爸爸。
想到这里,昴流止不住轻颤起双眼。
“我早该察觉的……”
昴流低喃着。
伸手来到男人的眼前,触摸上那副茶色墨镜。
男人笑了。
墨镜轻轻摘了下来。
在对方漆黑的瞳孔中,昴流凝视着印在里面的自己的脸。
那张脸……
“现实里的昴流,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漆黑的影院,男人不解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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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瞬间崩溃了。
银幕投来的人造白光化为了七月炎阳。
一切回到了三十五年前。
万籁俱寂。
当黑暗褪去。
接着,传来了响亮的蝉鸣声。
1960年的夏天。知了在叫。
炎阳照着街道两边的洋楼。
空气里,飘来浓浓的烟草味。
昴流被呛得喘不过气。
肩后方几个少年哄堂大笑。
他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回头,看见三四个同校学生围在他的周围。
“算啦。别抽了。”
衣领别着三年级校徽的人,伸手冷不丁地拍掉了少年指缝吸剩的烟头。
少年们对望了一下,虽然有些不满,但脸还是笑着。
“了不起咧,皇同学,刚转来就有樱塚前辈罩着呢。”
烟在空中似有若无地飘散开来。
昴流停止了咳嗽。
这时,有人听见背后传来女人高跟鞋的声音。
一个学生回头一看,大喊,“完蛋啦,背着老师躲在这里抽烟的事要被发现了。”
人群一阵骚乱。
接着几人抱着书包朝不同方向飞逃。
昴流的手被身旁高出了一个头的人紧紧拽着。
他抬头,看清了星史郎父亲那张17岁的脸。
“没关系。”那人低声说道:“是经常来这附近做推销的保险员。”
人影越靠越近。
阳光烧得火热。
穿着杏色西裤的女人走了过来。
两个女人停在了洋楼前,和他们面面相觑。
“请问,你们家长在家吗?有份保险很适合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
自信荡漾在女人涂抹得艳丽的脸孔上。
少年笑了。
知了在叫。
昴流看着路口耸立的反光镜。
在那面镜中。
他看见自己的脸变成了父亲……
1960年。
金泽。
这里。
……是一切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