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巴比伦/星昴] 你的烟草,你的体温》遥先生

36、第 36 话

　　★

　　工作日的影院很安静，几乎没什么人。
　　像这样两人在电影院却是头一回。

　　昴流靠着椅背，闻着身旁星史郎手里爆米花的奶油味。
　　他们最后聊到的话题是，光本就是宗川凪斗。

　　昴流想起了在便利店，单独遇到光本的情形。
　　即使前世被星史郎所杀，他也未曾从光本的眼神中看出过恨。

　　对那个人来说……
　　星史郎是特别的。

　　光本会出现在和崎的便利店也不是巧合。
　　不。
　　或许这么说是本末颠倒了。

　　在便利店打工的「MS研究所」成员，只有和崎一个。
　　是和崎被安排到了光本的面前。就在两个星期前。

　　一旦光本注意到「MS研究所」教主的名字，是自己曾经死掉的身份。
　　那一刻起，即使拥有了现世，光本也以宗川凪斗的身份，掉入了网中。

　　对过去的执念……
　　昴流想着。

　　所谓过去，就是人吧。
　　没有人能没有过去而活着。

　　昴流抬起头。
　　身旁弥散出甜腻。
　　是奶油味。
　　男人突然伸来的手，冷不丁地喂了他一口-爆-米花。

　　“甜吗。”他笑着问。

　　昴流嚼着，转头望向星史郎。
　　银幕反射回来的光点落上他的脸，微光闪烁。

　　“甜死了。”爆米花在嘴里融化了。

　　两个小时前，星史郎突然来找他，说去看电影吧。
　　昴流完全搞不懂星史郎在想什么。
　　这算是约会吗。
　　他这么问星史郎。
　　星史郎回答这不是约会又是什么。

　　星史郎叠着腿靠向椅背，将手里的爆米花往嘴里塞的时候，双眼仍专注地盯着电影。
　　他不是被眼前的剧情吸引，而是时间。

　　“就算电影里的时间过去了一百年，我们也不会觉得时间真的过去了百年吧？”
　　星史郎说。

　　昴流动了动坐姿，敞开的风衣衣角从膝盖滑了下去：“因为观影的人，不会觉得自己跟电影在同一个次元。”

　　星史郎继续嚼着爆米花：“如果我们在另一群人的眼中，也只是一串文本呢？”
　　他问出了耐人寻味的话。

　　“那么我们就活在他们的脑中，通过他们的想象被赋予了存在。”

　　“电影不需要展现日历上的数字，因为数字只有被人记住的那一刻才有意义。”
　　但是遗忘。
　　会有后遗症。
　　星史郎眯起眼睛，看向了昴流，“如今恐怕也有人觉得，阴阳师已经是过时产物了吧？”

　　就连神明，一旦失去信仰，也会被淘汰。
　　昴流知道星史郎在暗示什么。

　　“有一种东西，昴流君知道吧。”星史郎转移了话题：“它们喜欢把自己像影片一样投射在墙上。那是一种存在很久的古老生物，是从其他世界投射过来的稀薄能量，穿越在两个时间之间。”

　　但那种折射本身就是幻影。

　　星史郎的脸庞映出冰冷的光线：“它们在人类世界就像银幕上播放的影片，由于人会将眼睛看到的东西当成真实，所以幻影被赋予了实体。”

　　“就像我们此刻存在于某个人的大脑中？”昴流想起了刚才的话。

　　星史郎笑了笑：“将不存在的东西变成了存在。这就是连普通人都会的魔法。”
　　说着，站起身，将手里的爆米花桶塞进了昴流的怀里。
　　“我去买点喝的。”

　　昴流刚想抬头看星史郎，瞬间撞上了星史郎突然靠过来的视线。
　　两人的脸撞在了一起。
　　星史郎顺势托住昴流的下巴吻了他。
　　那一刻，昴流手里的爆米花被挤撒在了地上。

　　等星史郎重新抬起脸，又将手插回了西裤口袋。
　　自动折椅在寂静里发出一声闷响。

　　“总觉得在这种地方不做点什么，有点可惜啊。”背过身的男人笑了笑说，“等我回来。”
　　身影融进了黑暗中。

　　昴流回头目视星史郎离去的背影。
　　男人和身上的黑色西装一起，叠成了一团更漆黑的轮廓。

　　曾经在梦里，无数次见过这样的背影。
　　在渴望找到他的每一天里。他却没有一次能够找得到这个人。
　　无论现实，或是梦里。

　　星史郎推开门。
　　光亮聚拢在了男人的身上。
　　随后消失在了白光中。

　　昴流闭上眼睛，又睁开，眨了眨。
　　他不敢肯定到了明天，星史郎会不会又一次消失。
　　若即若离。
　　靠近。
　　然后又消失。
　　星史郎就是这样的人。

　　决定为实现自己愿望而活的那一天起，他对所有的事已不再关心。
　　如果有一天，他要守护这个世界，也不过是因为在这里还有星史郎而已。

　　昴流转过了身。
　　视线落在星史郎空缺的座椅上。

　　后方的放映机嗡嗡作响。
　　定格的画面反射回银幕。
　　光亮又照向他安静的脸。

　　“据说，神献上的祭品，会用一只眼睛作为代价，成为与神连接的纽带。”
　　男人深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说话的人坐在昴流左侧的位置上。

　　昴流闻声转过头。

　　男人眯起眼睛问候道：“好久不见。”

　　昴流静静地看着对方。

　　男人靠回椅背，十指互触，摆在了膝盖上。
　　身上浅竖纹铭仙绸外套摩擦出细细的响声，他的眼睛藏在一副茶色墨镜后。
　　气质十分奇特。
　　仿佛流淌着浪漫易碎的大正风情。

　　“人类用技术抹去了神性。于是技术成了新魔法。”男人说，“从距一光年的地方看，能看到一年前的地球。”

　　昴流再次侧目，男人也回过脸来，脸庞在微光中闪烁微笑。

　　“以后会和那个人去银座吃甜甜圈吧？”男人问。

　　以后。
　　那个人……

　　昴流盯着男人的脸。
　　他知道，“那个人”指的是星史郎。

　　对方的脸庞一下子靠了过来，屈指勾低了茶色墨镜，用犀利的阴阳师的眼神盯住昴流，“在彩虹大桥上，他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你？”

　　“那样的眼神？”昴流直视男人的眼睛问。

　　“那样的眼神。”男人沙哑地低语，“好像这辈子有了遗憾。”

　　昴流看到对方的脸上有种难以形容的感想。

　　“没有什么事能让星史郎感到遗憾。”
　　昴流回道。

　　男人推回墨镜，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遇到他的时候，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吧？”

　　“九岁之后就没见过了。”
　　昴流回。

　　九岁那年，目击樱塚护杀人后，他被星史郎抹去了记忆。
　　关于樱塚护的信息，他再也没有想起来过。
　　被抹去的只是那段记忆。
　　所以在重新遇上星史郎打赌前的那些年里，他从来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赌约结束，摊牌的那一刻，当过去的记忆重新复苏。他也想起来，除了忘记了星史郎，其实还有一个人。
　　而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为什么会连这个人也忘记了？
　　只要稍稍回想，惊人的答案就转瞬浮现了。

　　“后来你再也没有去过电影院。”男人说：“你知道我只能在电影院里和你产生连接。”

　　是的。
　　他们只能在电影院相见。

　　昴流的脸没有表情，淡漠地望着银幕。

　　北都死去，星史郎离开后，他成了一个人。
　　以后他再也没有独自去过什么地方。
　　他去过最多的地方，除了工作场合就是在寻找星史郎的街上。

　　“在彩虹大桥上，发生了什么？”昴流回头追问。

　　漆黑的影院传来了脚步声。

　　没有回答。

　　“昴流君。”

　　沾着奶油味的手，搭在了昴流的肩膀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面前。
　　是星史郎。

　　昴流看见他用膝盖摆正了座椅，坐下的瞬间，将手里的一罐饮料丢给了他。

　　“在看什么？”
　　星史郎用目光指了指昴流的旁边问。

　　昴流接过冻得冰凉的铝罐，望了一眼左边。
　　位置上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昴流抱着罐头，脊背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我错过了什么？”
　　星史郎重新看向银幕，皱了皱眉。
　　自己买饮料的时候肯定错过了什么剧情。
　　现在主角转换不定的感情，让他感到费解。

　　“他邀请她跳舞，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他却在试探她的心率。在心动被他揭穿的那刻，她又伪装成不在乎的样子。”

　　“嗯哼。”星史郎应道：“他们在试探彼此。”

　　昴流耸了耸肩。

　　然后。
　　“在毁灭彼此的那一刻，他们终于坦诚了自己。”
　　昴流的目光偷偷注视着星史郎的侧脸。

　　星史郎缄默不语。

　　下一秒，他听见昴流深呼出了一口气。

　　“刚才看见了一个穿铭仙绸的男人。”

　　“铭仙绸？”星史郎微眯起眼睛。

　　“他说，技术成了新魔法。据说从距一光年的地方看，能看到一年前的地球。”

　　星史郎沉默了。

　　昴流侧目，悄无声息地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

　　——他们在试探彼此。

　　昴流回想起星史郎刚才的话。

　　几秒后，星史郎再次开口：“有人曾经这么跟我母亲说过。”

　　“嗯？”
　　昴流的心里不是没有答案。

　　星史郎将手从西装口袋抽了出来：“是上上一代樱塚护。”

　　上上一代，樱塚护。
　　这意味着……

　　昴流抬起了眼睛。

　　星史郎转脸盯着昴流。

　　“被我唤作‘父亲’的人。”
　　他口气不在意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