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之心》赵羡

1、第 1 章

　　贺尔有一个秘密，就藏在他的胸口。
　　有了这个秘密，贺尔就再也不惧怕坏孩子们的恐吓了，他甚至还可以去反抗，用他那发育不良的小胳膊小腿努力绊倒一个嚣张的大个子。虽然大部分时间并不会成功，甚至有可能被揍得更惨，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后悔，胸口的那个秘密带给他源源不断的勇气，让他学会挥拳和反击。
　　可是有一天，这个秘密不见了。贺尔惊慌失措，上午在工厂心不在焉做工，连那些坏孩子的嘲笑挑衅都没在意，下午跑遍了所有去过和没去过的地方寻找，甚至还到垃圾场翻了半天，可还是一无所获。
　　傍晚时分，贺尔失魂落魄的回家，顺手摸了一把常在家门口蹭吃蹭喝的大猫的肚子，问道：“你看见我的石头了吗？”
　　黄白花纹的猫咪 “喵”了一声，眯起眼，蹭蹭贺尔的手心。
　　贺尔无奈的叹口气，对着猫咪整理表情，片刻后，笑容满面地推开家门，轻声道：“妈妈，我回来了。”

　　厨房传来煮汤的咕嘟声，空气中弥漫着肉香。贺尔嗅着香味一路跟到厨房，趴着门框朝里望，道：“妈妈你怎么起来了？今天感觉怎么样？哪里来的肉呀？好香哦。”
　　瑞莎苍白的脸色在夕阳的映照下看起来比以往红润一些，她搅了搅锅中的肉汤，喘了口气，耐心的回答道：“今天感觉好多了，肉是妈妈拿丝巾换的，贺尔乖，洗手吃饭了。”

　　贺尔推着妈妈坐在桌子前，自己盛了肉汤，小心翼翼的端过来，继而被烫的捏耳朵。瑞莎握住他的手，轻轻吹了吹。贺尔递过勺子，笑着说：“妈妈，没事啦。”

　　瑞莎接过勺子，问：“今天没有被坏孩子欺负吧？”
　　瑞莎不提还好，一提贺尔又想起来他的石头丢了。贺尔低头，强笑道：“没有，上次我打回去之后他们就没再找麻烦了。”
　　瑞莎看着贺尔的脸都快低到碗里了，柔声问道：“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贺尔摇摇头，生硬道：“没有。”说完捧着碗一气吃完，躲到厨房去刷碗。
　　瑞莎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叹了口气。

　　贺尔收拾了厨房，扶妈妈回床上休息，又把剩下的肉汤倒出来一点盛给门外的大猫。花猫喵呜喵呜地蹭着贺尔小腿。贺尔有一下没一下的顺毛，又捧着大猫毛茸茸的脸揉来揉去，对着它自言自语：“怎么办，丢了石头妈妈一定比我还伤心，猫咪你能帮我找到吗？”
　　大猫被揉的不顺心，喵呜一声挣脱出来，连肉汤也不吃，就跑远了。
　　贺尔叹了今天第无数口气，稚气的小脸皱成一团，他用力拍了拍脸，推开屋门。

　　睡觉的时候，贺尔脱了衣服，爬上床，到妈妈身边蜷好。瑞莎盯着贺尔空荡荡的脖颈，问：“你挂在胸前的石头呢？”
　　贺尔暗道糟糕，一时大意竟然忘了，忙磕磕巴巴道：“我……嗯，我收起来了……”
　　瑞莎看着贺尔的眼睛，不说话。
　　贺尔磕磕绊绊继续说：“……就是，嗯，怕丢了……对，怕它丢了，就……”贺尔说不下去了，嘴一瘪就要哭，忙擦了擦眼睛，低头忍住不说话。
　　瑞莎叹了口气，将宝贝儿子揽在怀里，轻声道：“是丢了，对吗？”
　　贺尔终于忍不住了，积累了一天的委屈自责彻底爆发出来，他哭的伤心极了，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哭泣道：“是，是丢了……妈妈对不起呜，我把英雄之心弄丢了……我把爸爸弄丢了呜呜呜……”
　　瑞莎轻拍贺尔后背，用力将儿子抱紧，就像安慰学走路却不小心摔倒的小小贺尔那样，轻轻亲吻贺尔的额发。
　　巨大的伤感和疲惫席卷了贺尔，让他在一阵暴风雨式的哭泣后就睡着了。瑞莎将贺尔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亲吻他的眉心。瑞莎褐色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半晌只轻轻道：“……傻孩子。”

　　此后一连几天，贺尔都奔波在寻找英雄之心的路上。河边的每一寸泥土贺尔都翻了三遍，垃圾场也天天去光顾，晚上做梦都是跑来跑去到处找石头，可是还是没有。贺尔一边找一边忍不住担忧，是不是被人捡走了，要是被人捡走了怎么办？

　　贺尔心不在焉的吃饭，一把勺子举了半天都没有放到嘴里。瑞莎看在眼中，心下不忍，道：“要不就不找了吧。”
　　贺尔回神，勺子重重放回碗里，固执道：“我自己弄丢的，我一定会找到！”
　　瑞莎安慰道：“贺尔已经是个勇敢的小男子汉了，没有英雄之心也可以打倒那些坏孩子对吗？”
　　“那不一样！”贺尔大声道，“那不一样，那是……那是爸爸！”
　　那声音带着哭腔，伤心而绝望。
　　贺尔被自己吓了一跳，看了眼一脸苍白的妈妈，小声说：“妈妈，对不起，你肯定比我更难过。”
　　瑞莎沉默半晌，而后道：“贺尔，不要难过，所有的期待都会被听到，你会找到英雄之心的，爸爸也会在天上帮助你的。”

　　“真的吗？！”贺尔惊喜的抬头，看见瑞莎苍白而柔和的微笑。
　　来自最亲近的人的支持，仿佛给了贺尔莫大的肯定，即使只是这一句轻飘飘的话。笑容又重新回到脸上，贺尔高兴开始重复从拿到石头就有了的关于未来的想象。他说：“等我找到了英雄之心，等妈妈身体好一点，我们就带着它到卡格拉城，妈妈可以养最喜欢的花，我就到英雄学校去，像爸爸一样学着当一个英雄。”
　　贺尔东想西想，道：“说不定我们还能遇到爸爸的朋友呢，对吧妈妈？”
　　瑞莎温柔的点头，道：“对。”
　　贺尔像小时候那样趴在桌子上，望着瑞莎，眼睛亮晶晶的，道：“妈妈，再跟我讲讲爸爸吧！”
　　瑞莎摸了摸贺尔的头，声音柔软而温和，开始重复那比贺尔未来畅想还要多很多遍的故事：“你爸爸呀，叫沃伦。是个红头发的小子，当然现在已经是个英雄了，妈妈说的是以前。那时候……”

　　这天早上，贺尔一醒来就习惯性的朝脖子上抓，前几天都失望的扑空了，今天却意外地摸到了实体。贺尔惊喜的要大叫，又赶快捂住嘴巴。不能叫，别吵到妈妈。
　　贺尔小心翼翼的下床，在沉睡的妈妈脸上轻轻一吻，就脚步轻快的走了。
　　房门被轻轻关上，瑞莎睁开眼，听着贺尔兴奋的脚步声，淡淡的叹了口气。

　　贺尔的爸爸不是沃伦，更不是英雄，那块石头也不是他留下的英雄之心。这一切都只是瑞莎的谎言，她只是不想孩子被坏孩子欺负着，懦弱地长大。
　　起初确实如她所料，贺尔一天天变得勇敢，虽然有时挂彩更严重，却始终精神昂扬。直到有一天，贺尔站在椅子上宣布，他要成为英雄，就像爸爸一样！
　　瑞莎担忧极了，怕真相暴露，那时贺尔该有多失望，他没有英雄的爸爸，他勇敢的根基只是瑞莎的谎言……瑞莎不敢想，却又在贺尔的不断恳求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英雄沃伦的故事。

　　瑞莎用力的撑着桌子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又小了，甚至连自行站立都做不到。瑞莎眼中满是绝望，她恐怕活不了多久了，那时候贺尔该怎么办，他才九岁。
　　瑞莎又想起贺尔向她描述的未来，她在家里种花，贺尔上学回来就带着花到街上摆摊。卡格拉是英雄之城，晚上一定很热闹，生意也会很好，慢慢他们会有自己的花店，贺尔快快长大，直到有一天为她带回来英雄勋章。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贺尔十岁了，瑞莎的病却一天比一天重，力气越来越小，连抬手都觉得困难。贺尔到处去求医者开药，却没什么用。瑞莎还是一天天虚弱下来，直到有一天，她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贺尔趴在妈妈床前，抓着妈妈的手，终于爆发，大哭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胸前的石头上，折射出窗外暗淡的星光。

　　贺尔哭了一夜，第二天，他花了一整天，将妈妈埋在她最喜欢的紫藤花树下。阳春暖月，正值花期，紫藤花洋洋洒洒，如同瀑布一般从枝头垂下。贺尔满眼映着温柔的淡紫，小声朝妈妈说话。片刻后一擦眼泪，折了一枝花束，插在胸前，道：“我会戴着英雄勋章回来的，祝福我吧，妈妈。”

　　当夜，贺尔收拾了不多的行李，以及这几年在鞋厂当童工攒下的微薄积蓄，踏上了成为英雄的坎坷道路。
　　贺尔关上门，大猫却跳到脚下，喵喵叫着要吃的。贺尔蹲下，摸摸它的耳朵尖，道：“我要走啦，没有吃的了。”
　　贺尔头也不回，朝后挥挥手，跟大猫告别。那猫歪着头看了一会，喵呜叫了几声，继而一纵身跟了上去，扒着贺尔背后的行李包，跳到他的肩头，卧下来。
　　贺尔笑笑，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道：“看来得给你取个名字了，叫咪咪怎么样？”
　　大猫抗议的叫了一声。
　　贺尔：“不喜欢啊，那大黄呢？”
　　大猫的抗议声更高了。

　　卡格拉在小镇的东方，中间隔着寂静之森。要想到达便只有北上诺斯城，再辗转南下。但贺尔却决定穿越寂静之森，相传那里人迹罕至，是连鸟雀声都不闻的寂静深林，但是妈妈说过，那里是沃伦成为英雄的地方，是爸爸的曾经。
　　贺尔想去看一看。

　　一人一猫渐渐走远，间或传来恼怒的猫叫声。天上明月高悬，万籁俱寂，银辉洒满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