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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娉婷及笄 ...

  •   南朝宋元嘉六年(西元429年)盛夏,司马茂蓁及笄时,褚湛之与吴郡公主刘若男果然已经搬到吴郡来了。他们俩一同参加了茂蓁的及笄礼。

      茂蓁崇尚节约,并没有为及笄礼而添制新衣裳,只把在湛之的婚礼穿过的翠绿薄绸衣裙下摆放了一点。这一年来,她长得很少,虽然窜过了母亲,但只比母亲略高而已,假如用后世的公制来量,她的身高大约在一米六零上下,在江南女子之中算是中等。

      由于东晋皇帝历代都在江南选妃,东晋皇室后裔混有吴越血统,自然不如北方的司马家祖先高大。在东晋末代皇帝司马德文留下的两位前朝公主身上,江南的基因都比较显著。

      茂蓁从小长得像姐姐,一旦长到跟姐姐身高相仿,更宛如茂英的翻版。于是,在茂蓁的及笄礼过后的午宴上,亲友们都纷纷赞叹:姐妹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有湛之摇头笑道:“其实,她们姐妹俩长得并不像。”

      “哦?怎么不像?”茂英以调笑的语气问:“是因为茂蓁才刚刚及笄,所以当然比较鲜嫩吧?”

      湛之一听,唯恐茂英以为他在暗示茂英芳华已过,而他晓得女人都怕老,就赶紧解释道:“不是的!茂英表姐保养得宜,一点也看不出比茂蓁大一轮啊!我所谓不像,是说你们姐妹俩只有脸型、五官像,而眼神迥然不同。表姐显得比较坚定,而茂蓁比较柔和。”

      “嗯!”茂英颇以为然,点头笑道:“驸马爷还真是观察入微!茂蓁脾气比我好多了,所谓诚于衷而形于外,她的眼神自然显得柔和。”

      “驸马爷是表亲,难怪这么了解你们姐妹俩呀!”褚灵媛含笑补充道。

      褚灵媛刻意强调表亲,以免刘若男看出湛之对茂蓁怀有特殊的情愫。她不知道自己完全多虑了。在这个宴会上,刘若男心不在焉,根本没起任何疑心。

      这一天凑巧或不巧碰上了刘若男的经期。刘若男一方面有点腹痛,另一方面则在暗想:嫁给湛之就快要满一年了,怎么还没怀胎?

      刘若男与第一任丈夫有过两年多的婚姻,也从没怀过孕。她原以为,问题是出在那个体弱多病的前夫身上。前夫的早逝似乎证实了那种想法。因此,她实在意想不到,再婚将近一年,还是未曾有孕。

      为什么?刘若男不确定,原因是否在于行房次数较少?湛之身体健康,却也像前任驸马那样,十天半个月才要一次。有时候,刘若男未免怀疑,湛之是否看她相貌平平,对她欠缺热情?然而,湛之除了在闺房之内不太积极,对她实在没话说,处处顺着她,让她无可挑剔。基于礼教观念,她怎么也开不了口埋怨湛之在那方面欲求不高。

      何况,刘若男这时候虚岁才二十,距离女人三十如狼的阶段还很遥远,她生理需求并不强烈,也就没有不满足。她只是担心万一怀不上孩子,会不会得让湛之纳妾?

      转念至此,刘若男就想起了迁往吴郡之前,夫妻俩进宫向皇帝、皇后辞行时,在饯别宴上,有一个出奇美丽的宫女表演歌舞,竟把湛之看呆了!

      皇帝刘义隆注意到了湛之对那名宫女流露的惊艳神情,当场取笑道:“怎么样?色艺俱佳吧?湛之要是有兴趣,朕就把她送给你,带回去作小妾。”

      湛之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推说不敢,又说天下绝色都应当属于皇上才对。

      “那可不见得!”皇帝或许是眼看皇后在场,故作君子风度说道:“朕有了袁皇后以及众多妃嫔,已经心满意足了。宫中最美的宫女,朕并不打算占为己有,倒想要留着将来赏给功臣。”

      尽管皇兄的态度像在开玩笑,湛之也没当真,又推辞不受,但刘若男还是颇感不快。从此,她一直记得那个宫女名叫郭睐。据说,郭睐名字的由来,就是她与生俱来的一双水灵灵大眼睛。小眼睛的刘若男听了,难免心头发酸。

      相对而言,茂蓁属于耐看而不耀眼的类型,不像郭睐的天姿国色那样带给刘若男威胁感。刘若男不够细心敏锐,并未察觉湛之在小心避免多看茂蓁一眼。那种有意的避嫌,其实比男人面对美色的本能反应更值得深究,只是刘若男不懂。

      自从迁来吴郡的封地,湛之时常提议去探望姑妈,刘若男都欣然同意并同行,认为亲戚之间多走动很正常。恰好刘若男又跟茂英投缘,渐渐结成了闺中密友。对于刘若男而言,大她七岁的茂英像是一位可以提供人生经验给她参考的好姐姐。

      某一天,茂英把自己与皇帝的私情以及生过私生子之事,都悄悄告诉了刘若男。这使得刘若男更认定了茂英和她交心,更喜欢跟茂英密谈。

      每次刘若男在茂英的闺房内一待一下午,湛之都会如同他对刘若男所言,到营阳王府后门外的树林去练箭,或去湖滨钓鱼。然而,刘若男不知道的是,茂蓁也会在这时候抱着她的白兔,走出后门,踏过后门外水道上的拱桥,去林间散步。

      只要湛之看见茂蓁走过,如果他在射箭,就会放下弓箭来陪茂蓁散步;如果他在钓鱼,则会喊住茂蓁,邀她过来坐坐。无论是并肩走着或并排坐着,两人中间都隔有一段距离。尽管四下无人,他们俩还是习惯守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谈话,谈的最多的竟是足岁已有九岁的白兔霜儿。

      九岁之于兔子,已是暮年了。霜儿不再活泼,往往趴在茂蓁怀中,昏昏懒懒,动也不动。

      “据说,兔子很少活过十年,就像人很难活过百岁一样。”茂蓁怀着忧虑说道:“看它这么无精打彩,我真担心它来日无多了。”

      “时间过得真快!”湛之不由得慨叹道:“还是你想得远!九年前,你小小年纪,就想到了宠物都活不长。偏偏我没考虑那么多,那时候看你哀悼猫咪,哭得伤心,只想再给你一个宠物来安慰你,没想到将来有一天,反而会害你再伤心一次!”

      “别这么说!”茂蓁连忙澄清道:“真正想得透彻的人是你。我一辈子会记得你当时说的,我们不管跟人也好,跟小动物也好,不管能在一起多久,只要珍惜相处的每一刻,即使到头来是死别,还是值得相聚一场!”

      “啊!”湛之颇为意外,刹时之间涨红了脸,赧然说道:“我小时候随口乱编的话,真想不到,你竟然一直记得!”

      茂蓁差点说:我当然记得!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然而,她抑制住了自己,只是低下头,浅浅一笑。那种朦胧笑意之中专属于少女的梦幻神采,比任何言语更令湛之怦然心动...

      “看样子,这九年来,霜儿还算带给了你一些快乐的时光吧?”湛之为了掩饰内心的波澜而故作轻松,明知故问。

      “当然!”茂蓁点头答道:“只不过,回想起来,我觉得有些对不起霜儿。这九年来,它陪伴了我,而我却没让它去找一个伴,生一窝孩子。现在它老了,如果比作人,可不是孤老终生?”

      “你想太多了!”湛之听了茂蓁出其不意的比喻,当下忍俊不禁,接着劝慰道:“兔子跟人不一样。霜儿若是生了一窝小兔子,它们也不会承欢膝下,长大了就跑光了。我倒是听说过,雌性动物要是不生育的话,身体没有耗损,会活得比较长。这样看来,霜儿得以如此长寿,多半就是因为,你没让它□□生子。”

      茂蓁听湛之说得很有道理,心情随之一宽,就点头应道:“嗯!听二表哥这么一说,我感觉好过多了。”

      她还想说,而未能出口的是:你总是晓得如何安慰我...

      “希望霜儿能成为兔子之中的人瑞,我们就叫它兔瑞!”湛之调笑道,又改口正经说道:“茂蓁!霜儿迟早会有那一天。到那一天,如果不是我来探望的日子,你要派人送个口信给我。”

      “为什么?”茂蓁诧问:“难道,你要为霜儿特地跑一趟?吴郡公主会怎么想呢?”

      “我编个理由,说姑妈有事要找我商量就是了。”湛之胸有成竹答道:“到那一天,我想跟你一起给霜儿下葬。”

      为什么?茂蓁差点又问,但问不出口。

      湛之像是听见了茂蓁心中的问句,诚恳答道:“你小时候的猫咪,就是我帮你埋的。霜儿是我送你的,当然更该由我帮你埋。”

      这个答案表面上说得通,而其中意在言外之处又不宜追究,实在让茂蓁什么也不好再问了。她只有轻声道一句:“谢谢!”

      从此以后,当茂蓁再目睹霜儿日渐退化,她心中的恐慌减轻了许多。因为预知,未来与霜儿死别之苦将有湛之来分担,她就相信自己能够熬得过去...

      霜儿在茂蓁悉心照顾之下,奇迹似的活过了十年,成了湛之口中的“兔瑞”。

      永嘉七年(西元430年)初冬的某一个早晨,茂蓁发现霜儿的身体僵冷了,显然已经无疾而终。她起初只是怔住了,隔了片刻,才落下泪来。

      这一天,恰巧湛之早就约好了要来造访。霜儿似乎在冥冥中选对了日子,不用麻烦茂蓁派人去通知湛之了。

      到了下午,湛之与若男来到营阳王府,湛之一眼就看出了茂蓁神色不对。他迫不及待盼到若男跟茂英去私聊,就走到后门口去,等茂蓁把霜儿的遗体抱出来。

      两人一同踏过了后门外水道上的拱桥,走到了黄叶纷飞的树林中,为霜儿选择了葬身之地。满地的落叶,令他们忆起十年前,童稚的彼此在庭院中埋葬猫咪,也是在同样萧瑟的季节。

      湛之看茂蓁不断流泪,出于男性本能,一手搭上了她窄薄的肩膀,差点要揽她入怀,却及时刹住了,改为拍拍她的背,就收回了那只手,改以另一手拿出他自己的汗巾,递过去。

      茂蓁基于礼教下该守的分寸,假装没有感受到湛之的任何动作,照样站着不动。她接过了湛之的汗巾,默默擦眼泪。

      湛之想要说些与霜儿无关的话来冲淡茂蓁的悲戚,结果说出来的是:“听吴郡公主说,去年夏天,你刚及笄的时候,她就受了茂英表姐之讬,要帮你做媒。可是,这一年多以来,她引荐了好几位世家公子,你都不让姑妈答应。”

      “我不想嫁。”茂蓁哽咽着,淡然简答。

      “不嫁怎么行?”湛之故作轻快说道:“姑妈等着抱外孙呢!”

      “那么,大舅妈也等着二表哥让她抱孙子。”茂蓁迅速接口道:“大表哥、大表嫂生的四个孩子都是女儿。”

      “说不定他们下一胎会是儿子。”湛之镇定回应道。

      “二表哥不在乎没有孩子?”茂蓁由于失去霜儿所受的刺激,胆子变大了一些,但这算是她所能试探的极限了。

      “我,”湛之怔了一下,才苦笑道:“身为驸马,不能辜负皇恩,必须以公主的意愿为优先考量。吴郡公主很努力在寻求偏方、调养身体。看来,她无意让我纳妾。假如我硬要纳个妾,她即使不好意思阻止,只怕那个妾的日子不会好过。”

      湛之以间接的方式说出了他对纳妾的顾虑。在他看来,为了茂蓁好,自己应该断了想纳茂蓁为妾的念头。

      茂蓁懂得湛之的好意,但她更渴望成为湛之的女人,就也以间接的方式对应道:“如果,那个侍妾脾气很好,处处让着吴郡公主,而且也想得开,不把公主的刁难放在心上呢?”

      “这---”湛之犹豫了。

      “吴郡公主的性情或许有点急躁,不过看得出来是刀子嘴、豆腐心,还不至于虐待一个小妾,对不对?”茂蓁继续暗示道。

      “茂蓁!”湛之满怀感动,低叹道:“无论如何,一个女人要是做妾,总是委屈的!”

      “做正妻难道就不委屈了?”茂蓁振振有辞反驳道:“除非特别幸运,嫁到了一个决心不纳妾的男人,不然,正妻一旦年纪大了,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通常都会纳妾。既然不管为妻为妾,迟早都得要跟别的女人共事一夫,那么,做一个花花公子的正妻,还不如做一个谦谦君子的偏房。”

      “茂蓁,你真的这么想?”湛之满怀激动,急切问道。

      “我确实这么想。”茂蓁点头肯定道。

      “那好!”湛之如释重负,微笑道:“只要你不嫌委屈,我会想办法。只不过,这不是能够马上去做的事情,我必须慢慢观察,选一个适当的时机。你要多给我一些时间。”

      湛之忽然间从暗到明的直言,难免使得茂蓁羞红了脸。她转过身去背对湛之,故意嗔道:“二表哥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你怎会听不懂?”湛之取笑道:“方才是谁说,愿为君子之偏房?”

      “你--- 不跟你说了!”茂蓁窘得不敢再看湛之一眼,干脆一溜烟跑开了。

      湛之差点追过去--- 他非常想要追上她,抱住她!然而,他唯恐那样不妥当,因为还不能确定,找不找得到机会提议纳妾?即使提出来,吴郡公主会不会答应?姑妈又会不会答应?

      于是,湛之仅仅痴痴望着茂蓁跑向营阳王府后门口的轻巧背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娉婷及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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