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金粉》韶芊

48、女子当家

　　萧齐永元元年（西元499年）初秋，官至太常的褚蓁与宗室女萧琴夫妻俩为寡居的姐姐褚令珩做媒，把她嫁给了鳏居的辅国将军张稷作续弦。张稷比褚令珩大十岁，已近半百，但多年戎马生涯锻炼出来的体格依然健壮，与虚岁三十九的令珩站在一起，看来年纪倒还不至于相差太大。

　　何况，褚令珩的亡夫是文惠太子萧长懋，因此，她要重觅良缘比较困难。能够遇到官位人品皆高的张稷，实在可以算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正由于褚令珩曾是文惠太子的良娣，再嫁不宜宣扬，这场婚礼办得很低调，没有发出任何喜帖，只有至亲参加。婚后，粗犷豪迈的张稷怜香惜玉，非常疼爱在丧夫丧子后略显憔悴但不失秀丽的令珩。毕竟，两人有十岁的年龄差距，在张稷眼中，渐有中年迹象的令珩还是婉妙的少妇，令他满心想要呵护...

　　令珩回娘家探亲时，在她心目中等同祖母的太姨娘司马茂蓁看得出来，令珩过得很幸福。这让茂蓁总算对令珩放了心。

　　然而过了不久，饱经波折的褚家又面临了一个重大的变故---褚蓁在这一年仲冬忽染重病，不到一个月就病故了，虚岁才三十五！茂蓁简直无法置信，自己会有一天给一个孙辈送终！

　　茂蓁清晰记得，表字茂绪的褚蓁是在她虚岁五十一岁生日那天出生。当时，褚渊请求姨娘让他用同一个蓁字给这男婴命名，说是希望他像姨娘一样，成为一棵长青树，不管经历多少风霜，都能够挺得住...

　　谁能料想得到，同样的蓁字却给不了褚蓁长寿？他反而比太姨娘茂蓁去得早...

　　生平第一次，茂蓁怀疑自己是否活得太长了？她宁可分十年寿命给褚蓁！褚蓁有鹣鲽情深的妻子萧琴，还有虚岁年仅十三的女儿褚姝，都少不了他啊！

　　萧琴的圆脸不再绽放笑容，变得满是泪痕。她为褚蓁哭得昏天黑地，在茂蓁面前不断自怨自艾：没能给褚蓁生个儿子！原来，萧琴生褚姝时难产，子宫受了伤，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从此就不能再生了。

　　为了要儿子，萧琴愿意让褚蓁纳妾。然而，褚蓁坚持不肯，嘴上的理由是，哥哥褚贲已有子嗣，褚家反正不会绝后。不过，萧琴很清楚，内向的褚蓁只是不擅于表达感情，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宁愿保持一夫一妻的恩爱...

　　曾经，褚蓁那样的决定令萧琴很感动，也暗自窃喜。偏偏，那种喜悦到了褚蓁过世后，反而变成了歉疚。茂蓁得要频频安慰萧琴，并且指出假如褚蓁纳妾，也可能都生女儿，照样没有儿子。这才总算让萧琴释怀。

　　褚蓁一去，褚家就没有男丁了，从年纪最大的茂蓁，到褚澄的未亡人刘英婵，再到褚蓁的未亡人萧琴与女儿褚姝，四代皆为女性。所幸褚府的家丁、长工等男仆众多，足以保卫寡妇孤女。

　　过了两年，在永元三年改为中兴元年（西元皆为501年）的年底，这个四代同堂的纯女性家庭又增添了一名女子，因为皇帝萧宝卷被刺杀了，皇后褚令璩被废为庶人，而返回娘家居住。

　　亲手弑杀萧宝卷的是宦官黄泰平、张齐两人，但他们是受到了将领王珍国、张稷等人的指使，而王珍国、张稷则是响应雍州刺史萧衍的号召。当时，萧衍正在率军攻打京城。

　　萧衍属于萧齐宗室。他父亲萧顺之是萧齐开国皇帝萧道成的堂弟。由于他与哥哥萧懿并非萧道成的直系子孙，在齐明帝萧鸾大肆清除诸亲王时，他们兄弟俩逃过了一劫。不过，萧鸾临终前，告诫了太子要对涉嫌叛变的大臣宁枉勿纵，因此，当平乱有功的萧懿被诬告谋反，萧宝卷记着先父遗训，不由分说，就赐死了萧懿。这使得萧衍极为寒心，终致决心起事。

　　这时候，萧宝卷早已众叛亲离。萧宝卷唯独把宠妃潘玉儿捧在手心上，给予无限的包容，怎么样也不会对她发脾气；他对臣子们则完全相反，容忍的下限特别低，动不动翻脸无情。

　　萧宝卷刚登基时，就杀害了六位顾命大臣，其中有他的表叔右仆射江祏、侍中江祀、堂兄始安王萧遥光、司空徐孝嗣、右将军萧坦之、舅父领军将军刘暄。另外又除掉了重臣曹虎、沈文季等人。后来，大将裴叔业投魏，以及太尉陈显达与将军崔慧景分别起兵等叛乱事件层出不穷，更引起了萧宝卷多次大开杀戒。

　　就连对自己的亲弟弟，萧宝卷也不留情。他三弟江夏王萧宝玄一度响应崔慧景。萧宝卷平乱后，随即杀掉了萧宝玄。

　　萧宝卷原有十个弟弟，除去早夭的两名以及萧宝玄，还有七个。萧衍决定推擧其中排行第八的萧宝融。为了师出有名，萧衍拥立萧宝融为皇帝，打着“废昏立明”的名号攻向京城建康。

　　这一年，萧宝融虚岁才十四，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他起初并不想称帝。然而在萧衍授意之下，骁骑将军夏侯亶从京城来到萧宝融所在的江陵，送来太后懿旨，谎称太后有令要他即帝位。萧宝融这才勉强同意。

　　于是，萧衍打着萧宝融的旗号攻入京城建康。城破时，萧宝卷已经遇害。萧衍正好来收拾残局。

　　萧宝卷只有黄淑仪为他生的一个儿子，亦即太子萧诵。萧衍假借皇太后旨意，废掉褚令璩的皇后之位，也把虚岁才四岁的太子萧诵一并废为庶人。

　　褚令璩念及萧诵年幼可怜，请问萧衍：可否把萧诵带回娘家抚养？萧衍一口拒绝。褚令璩只有作罢。

　　本来由于萧宝卷偏爱潘玉儿，自从潘玉儿封妃，就一直把萧诵放在潘贵妃寝宫内养育。既然萧衍不让褚令璩把萧诵带走，那么，褚令璩可以想见，萧诵应会跟潘玉儿被软禁在同一处，听候萧衍发落。

　　褚令璩回到了娘家，在娘家人面前感慨不已。她推测萧衍恐怕容不下萧诵，迟早会杀掉他。此外，令璩也凭常理论断，表示潘玉儿一定会变成萧衍的女人。

　　结果，她的预测只对了一半---萧衍后来确实杀了萧诵，但是潘玉儿并未任凭萧衍摆布。

　　其实，萧衍初见潘玉儿时，相当惊艳，自然想要把她收归己有。只不过，萧衍为了谨慎起见，征询侍中王茂，而王茂提醒道：“这个尤物是亡国妖孽，留她下来，恐怕会引起外界议论。”

　　萧衍一听，就打消此念了。

　　有一名将军田安也见到了潘玉儿，迷上了潘玉儿的美色。他凭着军人一贯爽快的作风，毫不迟疑，就去求见实掌皇权的大司马萧衍，央请道：“可否把潘玉儿赐给末将？”

　　萧衍既然已经决定不纳潘玉儿了，干脆乐得大方，应允了田安的请求。不料，潘玉儿本身竟然坚决不从！

　　潘玉儿泪流满面，宛如梨花带雨，却又带着梅花傲霜雪的风骨，哽咽道：“往昔我受到了君主的礼遇，如今岂能降下身份，去匹配一个非我同类之人？不如死而后已，守住节义、不受屈辱！”

　　她胆敢拒绝大司马萧衍赐婚，等同犯下了违抗圣旨的死罪。刚刚掌握大权的萧衍必须立威，绝对不能轻言放过她，只有命令手下依法处置，随即不忍目睹佳人受刑，而掉头离去。

　　萧衍的手下取来了三尺白绫，用来缢杀潘玉儿。他们之中谁也意想不到，断了气的潘玉儿肌肤依然光洁、容颜依然美艳，恍如生前！车舆把她的遗体载出门时，军官们看见了，都顾不得礼法，忍不住要伸手过去摸一把...

　　当褚令璩风闻潘玉儿殉节，她在娘家的太姨娘、母亲，以及堂嫂面前，仅仅轻叹道：“那潘玉儿，总算没让萧宝卷白疼她一场！”

　　或许因为，褚令璩从不曾爱过萧宝卷，所以，她对潘玉儿的妒意向来不深。一旦潘玉儿离世，褚令璩就更无意计较了。

　　令璩想得开，她的母亲刘英婵、太姨娘司马茂蓁都深感欣慰。她堂姐褚令珩则以自己再婚的美满生活为例，总在回娘家时鼓励令璩往前看。令珩再嫁的夫君张稷在政变之中站对了队，照样享有荣华富贵。令珩就讬他在官场上多留意青年鳏夫，看看有没有适合令璩的人选？

　　令璩本人倒是不急。她相信命中如果还有姻缘，迟早总会再嫁，不如趁着回娘家居住期间，多陪陪母亲与太姨娘。

　　这个四代同堂的纯女性家庭，就这样继续过着和谐的日子。年龄最长的茂蓁历尽沧桑，鉴往知来，可以预见，第三代的令璩、第四代的姝儿都会在未来几年之内嫁出去，因此，她更加珍惜目前她们还在身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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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是本书的倒数第二章。下周将于美国的周四、中国的周五发表结局。本书为《末代公主》系列第三部（第一部《绮丽难忘》；第二部《历劫重生》）。第四部《潮水带星来》的第一章将与本书结局同一天刊出。敬请读者们继续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