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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难为人妾 ...

  •   在吴郡公主府中,驸马褚湛之新纳的侍妾司马茂蓁像是一个寄居的客人。湛之从不到她房里过夜,反而为了要表示感谢公主刘若男让他收容表妹,夜夜都与刘若男同眠。不过,湛之天天都会交代厨房送补汤去给茂蓁。

      一日三餐,除非刘若男差遣仆婢去请茂蓁到饭厅一起吃饭,否则,茂蓁都留在自己的小套房之中,派丫鬟桑桑去厨房拿半碗白米饭来,泡入湛之叫厨子特别为她炖的补汤,再配点素菜,就这样独食。茂蓁想要尽量低调,以免刘若男要是哪天看她不顺眼,找她麻烦,会害得湛之为难。

      茂蓁一方面避免招惹刘若男,另一方面每天早晚都会去看看幼小的褚渊。她遵守着自己对郭睐的诺言,努力协助乳母照顾渊儿。

      褚渊有一双酷似郭睐的漂亮大眼睛,而且从眼头宽起的清晰双眼皮、浓密的长睫毛,以及挺秀的鼻梁也都像郭睐,但略微宽厚的嘴唇与方圆下巴则来自湛之。谁都看得出来,渊儿将来会是个出众的美男子。他对茂蓁很投缘,一见茂蓁就笑,也会喊姨娘。只是渊儿并没有忘记他的亲娘,经常想起了就会喊娘,接着猛然大哭起来。

      关于渊儿的种种,茂蓁特地写了一封信,告知郭睐。粗通文墨的郭睐很快回信了,并在信上写着,她即将嫁给一位县令作继室。茂蓁看郭睐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了将要成为正室夫人的喜悦,不禁觉得,郭睐被送回娘家,除了得要割舍儿子以外,都可谓因祸得福。于是,茂蓁总算减轻了一些歉疚感,也很为郭睐高兴。

      这时候,夏日天气越来越炎热,茂蓁身上穿的单薄衣裙再也掩饰不了她日益隆起的腹部。某一天下午,她正在为腹中的孩子绣一条小被单,无意间听见窗外有个小丫鬟在嚼舌根:“司马姨娘好像怀孕了啊!驸马爷根本没去她那边睡一夜,她怎么会有的呢?”

      小丫鬟立即被温嬷嬷训斥了一顿。茂蓁听着,实在感到有点刺心--- 假如檀演还在,自己何至于此?

      毕竟,茂蓁与檀演夫妻一场,难免怀念蒙冤早逝的檀演。她回忆新婚那几天,檀演带她逛遍了檀将军府的每一个院落,又带她出去玩,把她抱上马,两人同鞍共骑,到建康城外的林间湖畔漫游,还在湖上划船...

      就连檀演随父调防或出征,而不在家的日子,茂蓁也有自由,只需向婆婆说一声,随时可以出门。檀将军夫人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婆婆,很好相处。嫂嫂们对茂蓁也不错。檀将军府的佣人们对茂蓁更是毕恭毕敬,哪像吴郡公主府的婢女,竟敢在背后说闲话?

      只要对比一下以前在檀家与目前在吴郡公主府的生活,茂蓁就懂得了,为何母亲当初不准她委身湛之作妾,坚持要她嫁入名门为妻。

      那时候,谁也意想不到,命运辗转,终究还是会把茂蓁变成湛之的侍妾。尽管这样丝毫不如当年的想像,至少名份是湛之的人,足以带给茂蓁一些安慰。

      偶尔,母亲褚灵媛与大姐司马茂英来探望,问茂蓁过得好不好?茂蓁都强颜欢笑,绞尽脑汁来举出一些正面的例子。

      然而,到了阴历六月初一,褚灵媛与茂英特地为了茂蓁的虚岁二十二岁生日而在上午前来,却在刘若男留她们午餐时,发现餐桌上并没有当代称为生日汤饼的寿面。

      茂英忍不住问:“怎么没给茂蓁做汤饼呢?”

      “来不及呀!”刘若男略带歉意解释道:“你们早上光临,说是来陪茂蓁过生日,我才知道她今天生日。厨子赶不及磨面粉。晚上再给她下汤饼,还不迟吧?”

      “都是我不好!”湛之连忙跟着道歉:“我没能记住茂蓁的生日,没有早告诉公主。”

      褚灵媛与茂英一听,不由得面面相觑。她们都记得,湛之曾经送过茂蓁多少生日礼物。怎么,反而在茂蓁嫁给他为妾以后,把茂蓁的生日给忘了?

      茂蓁不确定,湛之是否在刘若男面前演戏?但即使是演戏,她也入戏到心痛的程度了。她勉强笑了一笑,故作无所谓的态度说道:“小生日,没什么!公主、驸马爷都不要放在心上。”

      当天下午,母女三人在茂蓁的卧房私聊时,褚灵媛与茂英都频频数落湛之。茂蓁越听越难过,不晓得该不该把郭睐对她说过的那些话转告母亲和大姐?她想了一想,结果不知从何说起,终归没有说出口。

      这一天近黄昏时,褚灵媛、茂英母女俩返回南丰王府,都还在为茂蓁担心,唯恐湛之嫌弃茂蓁怀着檀演的遗腹子,不再像过去那样喜爱茂蓁了。

      褚灵媛基于母性,格外为茂蓁操心。同时,茂英的境况也不让她省心。自从朗儿夭折以后,刘义隆就没有再来过了。虽然,他每隔一阵子会给茂英写信,而信上总说身体不好,旧病时常复发,看样子说的是实情,并未忘怀茂英。问题是,皇帝后宫佳丽那么多,谁能指望他对茂英存有多少惦念?

      在褚灵媛看来,君恩不可恃,女人要有孩子,未来才有倚靠。因此,她烦恼茂英丧子之后,刘义隆不再来,就不可能再让茂英怀上一胎。至于胎气已稳的茂蓁,怀的却偏偏不是湛之的骨肉,恐怕得不到湛之的疼爱!甚至,湛之对茂蓁原有的感情都像是降了温了... 褚灵媛反复思量着两个女儿的遭遇,越想越忧心忡忡...

      所谓忧虑成疾,褚灵媛心情郁闷、胃口不佳,身体自然日渐虚弱。某个夏夜,她贪凉出去散步,不小心摔了一跤,就病倒了。茂英赶紧为母亲请来了大夫。

      褚灵媛卧病在床,从此脾胃不振。她吃得越来越少,但腹部反而鼓胀起来。那当然不可能是怀孕。大夫怀疑她腹腔内有积水或肿瘤,只叹无法开刀治疗。

      茂英心焦如焚,却对茂蓁报喜不报忧,隐瞒了母亲的病情,唯恐有孕在身的茂蓁承受不了。直到母亲病危,大夫说命在旦夕,茂英才派人去通知茂蓁来探病。

      当茂蓁匆匆向刘若男禀告要去看母亲,她并不指望湛之同行。想不到,湛之在目送她离去时,低声开口对刘若男说道:“她母亲是我姑妈。照理说,我也该去看一下。”

      刘若男听湛之说得合情合理,就点头同意了。于是,湛之快步走向后门外的水道,在茂蓁上船时赶了过去,跟着上了乌篷小船。

      茂蓁很意外湛之跟来了,但只以讶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湛之也沉默不语,但在两人坐定以后,伸手握住了茂蓁的一只素手。

      小时候,湛之多次牵过茂蓁的小手,可是成年之后,这好像是第一次。温暖的掌握给茂蓁的感觉是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同时有一种安定的力量,把她担忧彷徨的一颗心稳住了。

      小船摇摇晃晃,穿过了大暑时节柳树浓荫夹道的水路,抵达了南丰王府后门外。下了船,湛之再度主动去牵茂蓁的手。两人手牵手,踏进了王府后门,又跟在茂英后面,跨进了褚灵媛的卧房。

      “娘!”茂英呼唤道:“茂蓁跟湛之来看您了。”

      卧病在床的褚灵媛缓缓睁开了双眼,气若游丝,微喘着确认道:“湛之,湛之也来啦?”

      “是!姑妈!岳母大人!湛之在。”湛之连忙应道。

      他的一声岳母大人激起了褚灵媛的精神力量,因为,一般男人不会称呼侍妾的母亲为岳母。褚灵媛显露出了笑意,有气无力叮嘱道:“湛之,你可要,好好疼惜,我家茂蓁啊!”

      “当然!岳母大人!”湛之肯定答复道:“茂蓁是我一生最在意的女人。”

      这是湛之初次直接表达他对茂蓁的情爱,竟然不是对茂蓁,而是对茂蓁的母亲说出来。然而,如此隔一层的表态,反而更加震撼茂蓁的心灵!

      同样深受感动的褚灵媛展开了欣慰的笑容。她轻轻点了点头,用力挤出声音来赞许道:“好,那就好---”

      褚灵媛安详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但还有呼吸。茂英说要让娘多休息。茂蓁与湛之就跟着茂英退出了褚灵媛的卧房。湛之又牵起了茂蓁的手。在回程的小船上,他也一直握着茂蓁的手,直到下船以后,才放开。

      这一天恰巧是阴历七夕。不过到了夜间,刘若男不会让湛之去茂蓁那边,茂蓁也没有心情出去看星星。

      茂蓁晓得了母亲病情严重,夜夜为母亲的健康祈祷。然而,苍天似乎没有听见她的祷告。只过了三天,在节气刚刚立秋的阴历七月初十(阳历八月七日),褚灵媛就在睡眠中咽气了。当时,只有茂英在她床边。茂蓁在事后才听到茂英派人传送的噩耗。

      依照礼俗,男人不必为侍妾的母亲送终。因此这一次,湛之说不出口要陪茂蓁去。茂蓁单独前往南丰王府,与茂英抱头痛哭...

      由于褚灵媛没有儿子,茂英、茂蓁姐妹俩决定代替儿子来披麻戴孝,为母亲治丧。她们俩原本想要让母亲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但是顾虑茂蓁大约将会在那时候临盆,就改为在满了五七三十五天时出殡。

      褚家亲戚都参加了褚灵媛的丧礼。湛之、若男也以侄子、侄媳妇的身份出席。

      湛之不能以女婿的身份跪在棺木旁端然跪着的茂蓁身边,却要跟刘若男一道去向褚灵媛的灵柩行礼,再接受茂英、茂蓁两姐妹还礼。他心中自然很难受。

      更难过又难堪的是茂蓁。她挺着身孕久跪,头昏气虚,双膝又酸又麻,几乎承受不了,只是勉强硬撑着。此刻再受到了情绪刺激,她实在撑不住了...

      就在茂蓁准备向湛之、若男两人叩首还礼时,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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