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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富阳公主 ...

  •   元熙元年(西元419年)初春,司马茂蓁在偏安建康的晋室皇宫中受封为富阳公主。当时她虚岁只有五岁,足岁还不满四岁。她姐姐司马茂英则是虚岁十七,足岁不满十六。

      对于相差一轮、同样属兔的两个亲生女儿同一天获得公主封号,皇后褚灵媛认为,其实应该先封茂英,过两年再封茂蓁,因为茂蓁尚未启蒙,连她的名字都还没学会怎么写呢!

      茂蓁既然还不会写字,自然更不懂得,她名字的蓁字典出诗经的“其叶蓁蓁”,灵感来自于她在树叶最繁茂的夏日出生。

      当褚皇后以茂蓁年纪太小为由,提议暂缓册封幼女,登基不久的皇帝司马德文却坚持不改初衷。

      司马德文语重心长叹道:“过两年,朕还是不是皇帝都难说啊!趁能够多给女儿一些荣华富贵的时候,尽快给吧!海盐、富阳这两个县,算是最富庶的两块封地。她们姐妹俩得以享用多久,就只能看造化了!”

      褚灵媛无言以对。她内心也很清楚,司马德文这位皇帝只是傀儡,朝政都把持在权臣刘裕手中。谁知刘裕会愿意让傀儡皇帝在龙椅上待多少年?那么,就让皇上在可以自己做主的范围内任性一下,提早册封小女儿为公主吧!

      在皇室的各种册封之中,公主受封的仪式属于非公开的类型,并没有众目睽睽的典礼。皇帝只需选派一名使者到公主所居宫殿去,而公主率领侍女们在门口迎接使者。使者一到,就把制册摆在黄案上,行礼,再拿起来宣读。公主则要跪听。朗诵完毕,公主收下制册,再送使者到门外。然后,公主亲自去皇帝、皇后面前谢恩。

      这一系列程序颇为简单,七八岁以上的公主大概都很容易实行。问题是,茂蓁不但不足龄,也不够懂事。褚灵媛怕她会出错,就在事先一遍又一遍训练她该怎么做。

      起初,褚灵媛叫一名太监假扮的使者宣读制册时,茂蓁会忘记要跪,得要母后在旁提醒,才跪下来。好在练习过几次以后,茂蓁就记住了这项仪式所有的环节。

      到了公主受封典礼当天,褚灵媛还是有点不放心,派遣了贴身宫女宝鹃到茂蓁的寝宫去,吩咐宝鹃见机行事,万一小公主出了任何差错,就比手势给她看...

      在茂蓁受封为富阳公主的吉时,她的母后坐在皇后寝宫内等候,手上拿着一卷书,却什么也没看进去。直到宝鹃匆匆跑回来禀报:小公主顺利完成了仪式!褚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宝鹃一脸兴奋的表情,向皇后描述小公主跪听使者宣读制册时,姿态端端正正,十足是公主的架势!

      那样把膝盖弯成直角、把背脊挺成垂直线的跪姿,以及终于听完朗诵,站起来的那种轻松感觉,就是茂蓁一生最初的记忆。后来,她始终记得虚岁五岁的自己当时穿着礼服,也记得那绣金花的锦缎礼服底色是鲜亮的翠绿。

      她不记得那翠绿色是她自己挑的了。公主受封的礼服并没有固定的颜色。她姐姐选的是更艳丽的绛红色。

      两位公主分别在礼成后重新梳一次头,再从各自的寝宫前往内殿,去向父皇、母后谢恩。姐妹俩并排跨进内殿时,大红、大绿的对比色着实令宝座上的帝后夫妻俩眼前一亮!

      茂蓁的头顶低于茂英的胸部,姐妹俩高度相差很大,但长得很像,都遗传了父皇的弯月眼形与母后的容长脸型。这样特别窄长的脸型使得少女茂英倍显秀丽,却也带给了女童茂蓁一种超龄的严肃,不像圆脸的小孩那么稚气。

      姐妹俩一同下跪、磕头。茂蓁表现得就跟茂英一样沉稳!父皇、母后都颇为惊喜。

      “很好!”司马德文脱口赞道:“难得蓁儿的礼数也这么熟练!皇后教导有方!”

      “皇上过奖了!臣妾不敢当。” 褚灵媛连忙谦逊道。

      “今天就连茂蓁都像个小大人,茂英更是显出成年的样子了!” 司马德文感叹道:“女大当嫁!看来,宋王提的亲事,今年真的就得办了!”

      他所谓的宋王就是新年内进爵封王的刘裕,地位等同一百五十多年前的晋王司马昭,以及两百多年前的魏王曹操。大权在握的刘裕盘算篡位时机尚未成熟,意图与晋室结亲,矫揉做作摆出了一付毕恭毕敬的态度,请求皇帝把长女茂英许配给他的长子刘义符。傀儡皇帝当然无法拒绝。

      茂英假装没听见父皇在说什么。这是儒家礼教下的闺女对任何人提及她的婚事所应有的态度,何况她还是公主。

      如果从后人的角度来看,此时此刻的茂英已经像是个新娘子了。只不过在茂英的时代,新娘礼服并非明朝以来约定俗成的大红,反而是类似二十世纪以来中国仿效西方的纯白,因为,晋朝士族喜好玄学的风气导致大众推崇空灵出尘的白色。既然如此,茂英身穿绛红绣金花礼服,就丝毫不符合当代的新娘形象。

      其实,茂英还不想嫁,更不想嫁入近年来不断欺压皇室的奸臣家族!只是她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

      身不由己的,何止是茂英而已。假如可以选择,司马德文宁愿让他哥哥司马德宗留在皇位上。偏偏,司马德宗在腊月十七(西元419年一月二十八日)猝然驾崩,没有子嗣,依循法统,只能由司马德文继位。

      司马德文猜得出来,皇兄必定是被刘裕派人暗算了。他只不明白,刘裕为何不趁机称帝,还要再拥立一位大晋皇帝?他很想推辞,但又不情愿背负断送祖宗基业的罪名,只好勉强接受推举,并采纳刘裕的建议,在大年初一(西元419年二月十一日)更改年号。

      这一年,司马德文虚岁三十四,尚属年富力强。他原本由于信佛,清心寡欲,又与发妻褚灵媛感情甚笃,就一直没有纳妾。然而,他们夫妻十八年婚姻生的五个孩子,只有这两个女儿幸存,中间三个男孩都夭折了,况且在茂蓁出生以后,褚灵媛这几年都未曾再怀孕,司马德文不得不重新审视子嗣问题。

      虽然,褚灵媛与司马德文年龄相仿,三十多岁的女人应当还有能力再生,但是为了确保皇室不会绝后,司马德文一旦龙袍加身,就开始物色妃嫔了。他亲自相中、挑中的人选,就在他女儿受封为公主的同一天正式进宫。

      根据晋武帝司马炎留下的制度,大晋皇帝至少可以拥有俸禄等同三公的三夫人,以及比照九卿的九嫔,此外还能添加数十名到上百名的美人、才人等等。司马德文仅仅选定了三位夫人,把九嫔的位置都一律空着,在皇帝之中,实在算是非常收敛了。尽管如此,褚灵媛还是难免有些感伤。

      她暗想:换了任何女人,大概都宁可不要当皇后,只要夫君专一吧!何况,当上了皇帝的夫君并无实权,这个皇后头衔就更不过是虚名而已...

      就在褚皇后暗自感慨之际,一大一小两位公主退下了。接下来,太监通报三位新夫人已在内殿门口等候传召。当她们三人进来拜见,褚皇后眼看她们年纪都约莫与茂英相仿,怎么也按捺不住心头发酸...

      当然,褚灵媛在表面上保持着皇后应有的雍容大度。

      为了驱散压在心底的郁闷,褚灵媛把注意力转移到茂英的婚事上,不惜重金为女儿置嫁衣、办嫁妆。这位母后在大把撒钱时,似乎也在出一口气!

      帝后夫妻俩舍不得茂英,把她的婚期延迟到立冬时节。所幸江南的初冬不太冷,茂英在洒满细小金点子的白绢衫、白纱裙的新娘礼服外面加一件乳白色呢绒披风,就足以御寒。

      茂蓁陪父皇、母后一同目送茂英上花轿,也见到了进宫来迎亲的刘义符。虽然茂蓁年幼,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也看得出来,姐夫还没有姐姐高,一付孩子气的模样,好像可以做姐姐的弟弟!

      原来,刘义符比茂英小三岁,这一年虚岁才十四,还不到男子二八一十六天葵至的年龄,当然尚未长成。何况他发育还比一般男孩略晚一点,个子尚未抽长,喉结还不凸显,眼神有些促狭,貌似一个大号的顽童。

      刘裕没有比刘义符年长的儿子,又硬要儿子娶公主,就顾不得义符根本还没到适合娶亲的年纪了。起初,刘裕倒是考虑过要不要等两年,但他想了一想,还是等不及要儿子赶快当上驸马!因此,当司马德文提出关于刘义符年仅十四的顾虑,刘裕反而振振有辞表示:如果为了等义符天葵至而再等两年,海盐公主虚岁就十九了!有鉴于公主通常在虚岁十五到十八之间的芳龄出嫁,十七岁的公主实在该嫁了,不宜拖延!

      司马德文当然拗不过刘裕。

      在茂英的洞房花烛夜,她的父皇、母后都辗转难眠,忍不住猜想:刘义符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会如何对待茂英?他们俩只能自我安慰:要是小俩口暂时难以圆房,也无所谓,反正茂英还年轻,不用急着怀孕生产。过几年再生孩子也不迟!

      新婚的茂英按照礼俗,由夫婿陪同回门时,好动的刘义符根本坐不住。午膳尚未结束,刘义符就迫不及待说道:“我吃饱了!我想去皇家马场骑马!”

      显然,刘义符从小被纵容惯了。司马德文自知就算以皇帝与岳父的双重身份来告诫他,也还是管不住他,只好由他去。

      刘义符先行离席之后,午膳照常进行。然而,只有茂蓁照吃不误,她的父皇、母后、姐姐都失去了胃口。

      午后,司马德文要去御书房批奏章,就让茂英伴随她的母后回皇后寝宫去。茂蓁也跟去了。

      在皇后寝宫的前厅,褚灵媛叫宫女寳鹃去拿了一对装在珠宝盒内的古玉镯过来,放在她座位旁边的小茶几上。

      “昨天收拾东西,从箱底翻出了这对镯子。” 褚灵媛满怀慈爱说道:“要是早想到这对镯子,应该给你陪嫁的。这原是当年你外婆给我陪嫁的一对镯子。后来手变胖了,就戴不上了。给你拿去戴吧!”

      “是!谢母后!” 茂英站在母后面前,躬身道谢:“待会女儿会记得带走。”

      “干脆现在就戴上吧!” 褚灵媛含笑说道。

      “回去再戴吧!” 茂英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推辞道。

      “何必等到回去再戴?” 褚灵媛没有察觉女儿的异样神情,只顾催促道:“来!母后帮你把袖子挽起来!” 话声方落,褚灵媛已经一手抓住了茂英的一只素手,另一手把茂英的长袖往上卷了一下。那只袖子一卷开,褚灵媛就惊见,茂英的手臂近手腕处有暗红色的一条瘀痕!

      “这是怎么回事?” 褚灵媛惊问:“你的手臂---?”

      茂英禁不住这一问,立即眼泪汪汪起来。她哽咽着小声答道:“这是绳子紧紧绑过,留下来的勒痕。”

      “绳子绑过?” 褚灵媛大吃了一惊,急着问:“谁拿绳子绑你?为什么要绑你?”

      “还有谁?” 茂英幽幽答道:“女儿有好多委屈,说不出口---”

      褚灵媛当下心疼至极!

      “你有什么委屈,对自己的亲娘都能说!” 褚灵媛抑制不住激动说道:“来,跟母后到卧房去!那就不会有别人听见,你可以尽情诉苦!”

      在褚灵媛把茂英带去卧室之前,她没忘记交代宝鹃带茂蓁去皇后寝宫的书房,拿笔墨画画。然而,茂蓁满脑子只想跟母后、姐姐在一起。她等宝鹃帮她磨好墨,就叫宝鹃出去。等宝鹃一走开,茂蓁就溜出书房,溜去母后的卧房门口,偷听母后与姐姐的谈话。

      这间卧房的门没有关紧,茂蓁从缝隙间偷窥见了母后拿着一小盒药膏,在给姐姐袖子卷起所露出两只白嫩手臂上的暗红瘀痕上药。

      “这种活血散瘀的药膏很有效!”褚灵媛殷殷叮嘱道:“待会你拿回去,涂个几天,瘀痕渐渐就会消了。”

      “只怕旧的瘀痕消了,还会有新的!”茂英哭诉道:“他说,以后每晚睡觉,都要把我的双手绑起来!”

      “他每晚都要绑你的手?为什么?”褚灵媛不解,连声问道。

      “因为,”茂英碍难启口,低下头,嗫嚅答道:“因为他,虽然还不能,却很好奇,一定要我,打开给他看... 我不肯,推他,他就把我双手举过头,拿绳子绑住,又把绳子另一头绑在床头柱子上,使得我双手不能动。然后,他就用手抓我的腿!别看他人还小,力气好大!我抵抗不了---”

      “原来那小子那么混账!唉!”褚灵媛摇头叹道:“不过,话说回来,以后他再要看的话,你就干脆给他看吧!免得他再绑你的手。毕竟,你已经嫁给他了,迟早都是他的人。”

      “可是---” 茂英想要反驳,却临时改了口,凄然叹道:“假如他只是看看,倒也罢了!”

      褚灵媛听出这话中有话,心中一震,赶紧追问:“他不只是看看而已?他还做了什么?”

      “他---”茂英差点答不出口,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控诉:“他拿筷子戳!好痛---” 她再也说不下去,泣不成声!

      “什么?”褚灵媛震惊,脱口叫道:“那小子太不像话了!简直不是人!”

      “母后!”茂英呜咽道:“女儿真的不想再跟他过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会想不开---”

      “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褚灵媛紧张起来,不但立刻加以劝诫,又许诺道:“母后晓得了这回事,就会帮你解决。你放心好了!来,擦擦眼泪,别再哭了!” 她说着,就拿自己的手绢给茂英拭泪。

      “母后真能帮忙解决?”茂英停止了啼哭,半信半疑问道:“问题是,父皇受制于宋王,怎么帮得了女儿呢?”

      “你让母后好好想想,绝对想得出办法的!”褚灵媛保证道。

      躲在门外的茂蓁听了,虽然听不太懂姐姐到底受了怎样的欺侮,却也期盼母后能够想出办法,好让姐姐不再伤心难过...

  •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是《末代公主》系列的第三部(第一部是《绮丽难忘》,第二部是《历劫重生》),每周定于美国的周四,中国的周五更新。欢迎读者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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