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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一章 彩云易散琉璃脆 ...

  •   第五十一章 彩云易散琉璃脆

      正当宁曦月收敛心神,全心戒备杜言还朝的时候,春闱开始了。
      君扬弃用了文正朔和尹修离拟出的四十道考题,选择自己出题。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有问题的是这个过程,无论是身为主考的文正朔还是身为摄政王的宁曦月竟然都不知情。
      春闱当天,将试卷启封的时候,文正朔和尹修离才发现,君扬换了考题。
      其他的倒也罢了,唯独那一道“商君‘王道有绳’论”让尹修离的心咯噔一声。文正朔见了这道考题本想小声叮嘱尹修离几句,瞥见得意门生的脸色,也只能暗暗叹了口气。

      摄政王这摊浑水,从一开始尹修离就趟定了。

      然而在最初的震惊过去后,尹修离料想宁曦月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乱了方寸,便在考完的当天拿着一张单子找上了摄政王。

      宁曦月正在检查拟好的随同出使漠庭的名单,见他进了清政所书房,随手把名单递给他:“你瞧瞧?”
      尹修离接过,沉吟片刻后提笔加了周允的名字。
      宁曦月扬起了眉。
      尹修离解释道:“互市的事,你去试探贵妃,我来试探周允。”
      “若他们姐弟真的不知情,那便保。”
      宁曦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怪他替自己做了决定:“只怕今夕考题之事,要经常上演了。”
      “往好了想,也许君扬的意思是针对即将回京的丞相呢。“

      尹修离见她并未将春闱考题视作什么了不得的事,也不愿再深谈——该谈的早就都谈过了,多说无益。故而把手中写满字的笺纸递给宁曦月:“你得帮我个忙。“
      宁曦月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的全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吃食物件,然后还有四个字,时兴布料。
      想来,右丞相大人对当下京城风靡的料子是知之甚少的。
      惯来是宫中引领民间,这个得问周静姝和素锦了。
      她正想着,就听尹修离继续道:“以你的名义,把这些东西置办齐了,我带到漠庭去。”

      宁曦月了然,这全是君清昔日爱吃的零嘴,惯用的物什,她一抬头,见尹修离已经踱至窗边静默,便走了几步到他身后:“以我的名义?”
      此次尹修离是钦差大臣,为远嫁离乡的长公主置办东西合情合理,不必担心京城人多嘴杂,传出去惹人疑心。
      尹修离抿着双唇,半晌,才轻轻出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道理我都明白。”他顿了一下,唇角微勾,淡淡笑开:“我怕给她添麻烦。”
      宁曦月下意识眨了眨眼,这便是两心相悦的爱人,哪怕是只有一丁点伤害的可能,也要竭力去避免。
      她想起了那年君清退婚,尹修离夜闯摄政王府,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这个云淡风轻的男子流泪,她还清楚的记得,他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各有所责,我想替她守好这家国。”
      那么这次呢,他们终是要见面的,她相信以尹修离和君清的定力,必定不会失态,可平静外表下的相思相见不相亲,外人究竟能体会几分?
      她心中一痛,不敢再想,只能清了清嗓子道:“放心,我会让人准备妥当的。”

      第二日一大早,她让素锦进宫给周静姝捎句话,命人大张旗鼓地准备了起来,而她自己则在朝会散后,在宫门口站了一会儿,随后去了紫宸殿。
      水寇残局,杜言回京,春闱阅卷,尹修离出使,武景桓建坝蓄河,最近的事情太多,竟是她得知考题时才反应过来,她和君扬已经有很久没有私下见面了。
      往昔她得了空就往宫里跑,而现在站在紫宸殿外,她竟觉得自己有些不太想进去。

      有些事情,说是放下了,骗得过枕边最亲密的人,也骗不过她自己。
      双亲的死,她在乎极了。
      在乎到哪怕明知君扬与此事无关,她也控制不住去迁怒。

      她站的这一会儿,已经有小黄门跑进去通传,顺子亲自匆匆赶出来,给她陪着笑行个礼:“王爷,您怎么在这站着?”
      宁曦月看了他一眼,也笑了笑:“多谢你了。”
      顺子一怔,思绪迅速回到前年的那个冬天,他借着两串糖葫芦提醒摄政王君王心思生变,当下悄悄看了看左右,背躬得更低了些,把人往书房引:“王爷哪里话,您哪次入宫不是奴才来接您,怎的跟奴才客气起来了。”
      他惯来轻声慢语,谨言慎行,可现在却提高了声量,确保书房里的帝王能听见,宁曦月瞥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她知道顺子想把两人往一起撮合,即便无法做夫妻,也不能丢了幼时一路相携的情谊,可有些事……
      还没等她想完,一只脚就已经踏入了紫宸殿的东暖阁,君扬从书案后抬起眼望过来,她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行个礼。
      纠结来纠结去,她就楞楞地站在书案前,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顺子暗叹了一声,扫了个眼风带着所有的宫人退下了。

      即使几乎日日在朝会或者廷议上见面,君扬也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都很久没见到宁曦月了。
      他见那人少有的傻戳戳的站在那,心里一软:“怎么了这是?”
      这一句话让宁曦月的心皱成一团,她斟酌来斟酌去,小心翼翼地问:“秦垣的事,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沉默了一瞬。
      他们都知道,这根本不是重点。
      那什么才是重点?
      宁曦月知道又不知道,君扬也知道又不知道,两人心中同时涌起一阵烦躁,又同时压了下去,最终还是君扬先柔下了嗓音:“没有,只是下次你要记得同我商量一下。”

      “我还没问你,此番清剿水寇受的伤,可还有大碍?”

      “没有,”距离剿灭逄延已经过去了小半年,君扬还是第一次私下里问起她的伤势:“蛊虫伤不到我,寻常刀枪剑戟都是小伤,早就养好了。”

      “那就好,”青年帝王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又想起什么:“对了,春闱考题之事,朕见你太忙就没告诉你,朕也听人议论了,那道‘王道有绳’不是针对你,你别多想。”
      宁曦月一愣,她没想到君扬会说这个,下意识摇摇头:“是皇上想多了。”
      君扬又顿了一会儿:“驿馆来报,杜言十日后抵京,你去接他吧,等他回来,再让修离出使。”
      “好。”
      “武景桓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多亏朕当初听了你的。”
      “是皇上英明。”

      三件事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君扬哥哥。”宁曦月突然叫了他一声。
      “嗯?”君扬也下意识答了一句。
      宁曦月眨眨眼,没话找话:“我先去看朗儿了。”
      “好。”

      等宁曦月转过身,君扬突然问了一句:“小月,你还喜欢吃糖葫芦吗?”
      宁曦月停下脚步,转头冲他抬了抬唇角:“喜欢,这辈子都喜欢。”
      “那就好。”君扬喃喃道:“那就好。”

      而等她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她知道,她和君扬完了。

      她兀自站在石阶上发愣,宫人们都不敢去打扰,顺子一脸焦急地匆匆跑回来,也顾不得看她有些发红的眼圈儿:“王爷!”
      宁曦月回过神来,沉下脸:“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顺子擦了把额上的汗:“懿宁宫来报,太后不好了!”

      什么?宁曦月拧起了眉毛,想也不想就反身又冲了回去,眼中担忧聚起。她知道君扬虽与太后不和,但孺慕情分却半分不少,当下拽过听了顺子通报犹自有些怔愣的皇帝,边往外走边命所有太医都去懿宁宫,也命各宫妃嫔前去懿宁宫侍疾。
      她在杭州时,周静姝和素锦都有传信写过太后咳嗽痰涌之症慢慢厉害了起来,去年入秋以来几乎是夜不能寐,可而今已是春末……她眉间笼了层阴云,若太后崩逝,君扬和君清……
      可千万别啊。
      下了辇轿,已经不再是她拉着君扬,而是君扬拉着她,把她的手攥得生疼。她一言未发,只是用力回握回去,企图让那只渐渐失了温度的手回暖。

      周静姝闻讯已经先行赶到,听见通报就带着吴非裕匆匆迎了出来,吴非裕上前给两人行过礼,躬身道:“禀陛下,太后是痰涌上来阻了气道,以致呼吸不畅,再加阴阳俱损,肺脾肾三脏交亏,臣此前以生地、熟地、川贝母……”
      “少废话!”宁曦月厉声喝道:“可有救治之方?”
      吴非裕擦了擦汗,摇了摇头:“原本若是痰能排出,便有生机,可今年以来太后脏腑已经逐渐衰竭,即使痰排出了也……也……”
      君扬身子晃了一下,被宁曦月眼疾手快搀住,他推开宁曦月的手,喘了口气,喉结滚动数次,疾步进殿。
      数名侍女或扶或抱,正在给沈太后叩击背部以期她能将痰咳出,只可惜收效甚微。
      宁曦月看了看满面潮红且气短的太后,又看了看跪倒在榻下的君扬和一圈手足无措的侍女,一言不发走过去跪坐在榻边,右手运气控制住力道连击沈太后背后数个大穴,而后化拳为掌,用巧劲轻叩太后脊背,只听得三声空咳,便有侍女惊呼:“太后咳出来了!太后咳出来了!”

      宁曦月当即起身让地方给吴非裕诊脉,在听闻“油尽灯枯,药石罔效”的时候一怔,随即右手隐在袖中飞速结印——这是她幼时遭遇太多死士刺客时天曜的私心,传她短暂续命之法以让她可以在刺客服毒后也能逼问出主使之人。
      只是也要付出代价。
      她压下喉中腥甜,看着侍女扶着沈太后躺下,看着君扬同手同脚踉踉跄跄地跪在榻前,只觉得半边身子发冷,半边身子发麻。

      她曾用尽全力只为得到这个人一个亲昵的拥抱,也曾因这个人的心如铁石而心寒齿冷。她在这个人的身上寄托了所有对母亲的憧憬,到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今,这个人要死了。
      她以为自己不在乎的。

      她麻木地跪倒在君扬旁边,看着君扬握住母亲的手,看他似是想说什么,可一开口却哽住了嗓子,一眨眼就落下了泪。

      沈氏缓慢地睁开了眼,扫了围跪着的人一圈,顺子福至心灵地带着太医下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离榻最近的两个人。

      “扬儿,”沈氏艰难地笑了笑,“你也出去。”
      “母后!”
      “听话,娘要和小月儿说些体己话。”

      小月儿……
      宁曦月怔怔地抬头看着榻上的太后,又怔怔地侧头看向君扬,向前膝行几步,伸手握住了沈氏伸出的手。
      君扬满心不愿,却也不想拂了母亲临终之意,也只能站起身,拍拍宁曦月的肩膀,悄然出了屋子。

      “我很高兴……”
      等阳光又被殿门拦住,太后慢慢道了一句。
      高兴什么?
      宁曦月心里突然冒出些希冀,她刚刚叫了小月儿,而且人之将死,其言……

      没有了。
      她眼中刚亮起了一丝光亮瞬间寂灭了下去,因为她看到了沈氏眼中闪出了堪称怨毒的狂热。

      “我很高兴,我成功地让柳亦晴的女儿痛苦终生。”

      看吧宁曦月,你不惜伤己也要留住她的哪怕一小段生命,就换来了这个。

      喉中腥甜又起,她再度压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漠然。
      “太后哪里话。”

      “嗬嗬……”沈氏粗喘了两口气,“亲手杀死君泓的感觉,好不好啊?”

      宁曦月浑身一震,眼底漫起一层血红:“是你告诉杜言的。”
      是你……
      先帝害死先摄政王或许不是个难猜的秘密,但是君泓的身世却是自她曾祖父起就被全力压下的皇家丑闻。先帝从何得知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就算先帝心思深沉,可能也无法阻止他的正妻探听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只是为何太后会如此憎恨先摄政王妃……
      宁曦月反应飞快:“先帝为了我外祖手中三法司不偏向摄政王一党,想废后改立我母亲。”
      没想到却被宁昊琛抢先一步。
      “对不对?”

      手腕上的手瞬间发力,攥得她生疼,宁曦月都不知道一个将死的老人如何有这么大的力气,她只是轻笑了笑,一点一点将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掰离开自己。
      “你不敢恨先帝,就恨上了我母妃,哪怕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左胸腔内疼得有点恶心。
      “太后啊太后,你真可怜。”

      “可怜的是柳亦晴!咳……咳咳……”
      一口痰涌上来,沈太后伸出枯枝一样的手指着宁曦月,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反驳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不,哀家才不可怜,哀家是皇后,是太后,当年奉安城瞧不起哀家的贵人小姐都要给哀家跪下称臣,哀家……才不可怜!
      “爹……爹爹……”
      她的瞳孔将散未散,手胡乱地在空中抓着拽着,就好像在挽留什么人。
      “我有用了,你记得……记得……”
      记得给姨娘请大夫治病啊……
      弟弟已经位列九卿,沈家的子弟我都帮衬了,你来看看我,看看我啊……
      爹爹……别走……

      宁曦月长身而跪,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太后的手重重垂落在锦被上,看着她双目圆睁,满脸殷殷期盼,却是死不瞑目。
      她伸手,将太后双目阖上,而后换上一脸急切悲伤,扬声叫太医。

      君扬立刻带着吴非裕冲了进来,却见吴非裕探了鼻息脉搏后“扑通”一声跪下,长叩到地。
      “请皇上节哀!”
      满殿的宫人跪倒一片,君扬双膝一软,跪倒在宁曦月身边,握住母亲尚有余温的手,枕了上去。
      两行清泪流过帝王面,却是杳无声息。

      一室真真假假的抽泣中,摄政王悄然起身,离殿命人召群臣进宫,商讨丧仪。
      她依旧是半边身子发冷,半边身子发麻,而灵台则是前所未有的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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