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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说破英雄惊煞人 ...

  •   第三章说破英雄惊煞人

      宁曦月不断催促轿夫加快脚步,平日里两刻钟的路程竟只用了不到两盏茶的时间。一路上她都拿帕子替小聂擦着额上的虚汗,少年靠在她的肩上,呼吸粗重,连昏睡也是不踏实的,她想到民间尚不知是何形势,心内焦虑犹胜火煎。
      轿子停了下来,她掀起帘子看见太医院的匾额,招呼轿夫把两个孩子抱了下来。太医院院使吴非裕听到动静,连忙出殿相迎。宁曦月伸手阻止了白发苍苍的老院使行礼,径直问道:“接到消息了?”
      吴非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落后宁曦月一个身位随她进了院:“臣接到王令就赶了回来,路上倒是也听人说了,初步判断乃是天花。”
      “天花?”宁曦月挑眉:“太医院有多少人得过天花或者种过痘?”
      “回王爷,太医院上起院使,下至医生共计一百六十七人,全数符合要求,臣接任太医院院使就奏请先帝改了规矩,怕的就是这一天。”
      宁曦月抬了抬唇:“本王记下了。你传令下去,宫里留下侍值的,其余人等即刻赶赴西郊病坊,我这有两个孩子,你们给好生照看着。”
      “臣领命,敢问王爷是否要进宫面圣?”
      “是。”
      吴非裕瞥了眼两个昏睡的孩子,躬身道:“臣斗胆,请王爷更衣。”
      宁曦月会意,解下斗篷递给侍立在一旁的门役:“拿去烧了,准备热黄酒。”

      日晷入酉,皋库雉应四门皆已落钥,宁曦月骑马至路门两仪门亮了腰牌,得了君扬命令守着宫门等她的顺子连忙一边遣人去通传一边开门:“王爷可算来了,陛下在紫宸殿,就等您呢。”
      宁曦月点头,她幼时便得旨意特许在皇宫大内骑马,当下也不下马,只一抖缰绳便向紫宸殿行去。
      身后顺子带着一众黄门小跑跟上。

      紫宸殿主殿大门早已洞开,宁曦月避开了跪下来当马凳的小宦官,把缰绳扔给跟上来的顺子,快步上台阶,进殿向从龙案后绕出来迎她的君扬躬身一揖:
      “臣宁曦月参见陛下。”
      君扬连忙压下她的手,刚要开口就一皱眉:“手怎么这么凉?你的外衣呢?”
      宁曦月不留痕迹地偏头看了眼已然落座的端王君泓,挥手免了丞相杜言和尹修离的礼数,答到:“府上有两个孩子染了病,我给送到太医院了,吴院使说怕是天花。”
      君扬正给她倒热茶,闻言也是一怔,把茶杯塞到她手里让她坐下:“天花?”
      宁曦月颔首,一旁的尹修离欠身道:“正是春汛期,黄河下游溃堤,淹死百姓无数,尸体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再加上天气转暖,天花本就是迅疾之传染症,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大规模爆发。”
      君扬沉吟片刻:“朕担心,不只是天花。”
      尹修离抬眼对上了宁曦月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杜言接过了话:“从史料以及本朝开国以来爆发的历次瘟疫来看,鼠疫的可能性比较大。天花和鼠疫被灾民同时带入京城,摄政王府上的人也许只是染了天花而已。”他笑了笑,“天花这种病,听天由命吧,实在是不宜占用太医院的人手。”
      宁曦月脸色未变:“丞相说的是,是本王心急疏忽了。”

      君扬和尹修离都有些讶异,君泓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而杜言则扬起了眉。
      宁曦月六岁入朝,可以说是在所有朝臣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们看着她从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稚童长成了手握重兵武艺高强的将军,也看着她一步一步抛弃了孩童的天真终成就今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摄政王。
      可一直没变的,就是她和杜言之间的梁子。
      摄政王和丞相水火不容,这是早就摆到明面上的事情,杜言说东宁曦月就绝对往西,连虚与委蛇都欠奉。君扬还曾戏言说若是有一日小月能点头同意丞相的观点,天绝对要下红雨的。
      如今,天下红雨了。
      何止是红雨,说是红冰雹也不为过。

      宁曦月垂眸喝茶,半晌都不听几人说话,抬起眼皮,冲着君扬眨了下右眼,君扬横她一眼:“顺子,你去太医院传朕口谕,着吴非裕查明情况拟定治疗方案呈上来,若需各司配合不必报朕,直接去办!”
      “是。”

      “本王听说……摄政王已经责人查察豫州牧?”

      德宗昭诚皇帝有六子,长子君澈早年被立太子,后因无德被废,熙泰三年病逝;次子和五子都是还未起名便早夭;三子君渊本该是太子被废后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却在妓院因马上风暴毙,丢尽了皇家脸面;所余便是四子君涛与幼子君泓。
      君涛继皇位,封君泓为端王。
      能在宁曦月面前自称本王的,也只有君泓了。

      “端王的消息倒是灵通,大理寺的人此刻只怕还没能出了京城呢。”她微微笑着看向端王,似乎意有所指,下一句却转了话锋:“豫州牧封归砚,我没记错的话他是昭诚二十八年的进士,永安七年牧豫州,六年来年年上折子求朝廷拨款修堤坝,可是黄河却年年溃堤,他这堤都修哪去了?”说到最后,宁曦月的声音里已经带出了三分怒意。
      君扬搁在书案上的手下意识张开,五指绕了一圈再收紧,拳头顿了顿就又搁在书案上,冷哼道:“瘟疫都传到奉安城了,朕竟然才知道,封归砚是已经死了吗?也不用大理寺去查察了,直接把他押解进京,着三法司会审!”
      如今三法司是归摄政王管的,宁曦月随即起身行礼:“臣领旨!”

      这便是要革职了,若是顺藤摸瓜还不一定会牵涉到谁,可杜言心里清楚,封归砚早就拜在了端王门下。他心内冷笑,看来,两个小孩子是准备开始清君侧了。他睨了眼尹修离,这个差点成了驸马爷的探花郎就这么自己站了队,他那个墙头草的父亲知道吗?
      还有宁曦月……他倒是正眼瞧了走到书案旁跟君扬低声说话的宁曦月,满是皱纹的脸上微微有了些冷凝的神色。
      天真的下红雨了。
      就在几人各怀心事的时候,端王突然开了口:“如果只有天花还好办,若是与鼠疫一起,陛下恐怕得早下个决断。”
      君扬挑眉示意君泓继续。
      “焚尸。”
      君扬和宁曦月对视了一眼,都蹙起了眉等着君泓的下文。
      “臣曾到漠庭,近一百年前漠庭爆发过一次大规模鼠疫,爆发期是在冬天,一度传至莫返城,是当时的摄政王宁公信璋下令封城才未传至中原。臣曾经打听过,入冬期间,老鼠并不活跃,鼠疫爆发本就不合时机,且若是鼠人相传,速度不该那般快。”他顿了顿:“史载……”
      “史载,漠庭大疫,民患疫而死者十七八,号泣之哀,户户皆盈。现在是老鼠活跃的季节,”宁曦月出声打断了端王,她想了想,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人人相传?”
      君泓也不恼,只点了点头,依旧不紧不慢道:“以往人们面对鼠疫,做的最多的是灭鼠,可是臣以为,若是能防止人与人之间互相传染,那么瘟疫波及的速度就会减慢。再者,疫症的源头不仅仅是老鼠,更是那些命丧鼠疫的尸体。”他对宁曦月欠了欠身:“我记得,摄政王在攻破凛川瘴气的时候,曾令军医以棉纱、雄黄、竹炭等物制成‘面护’?”
      宁曦月点头,正要说话,殿外侍卫来报太医院院使吴非裕求见,君扬直接让他进殿,就见老院使连新换的衣服带子都没来得及系好就满头大汗连滚带爬的滚了进来。
      看来真是鼠疫了。
      宁曦月一挑眉,上前一步绕到书案前挡住君扬:“吴院使,御前失仪了!”
      吴非裕几乎是扑到了她脚下:“臣请罪!臣走眼认定是天花,却不想是天花和鼠疫同时爆发……”
      君扬站起身踱了几步,握住宁曦月的手把她向身后带了带,赶在她阻止前开口:“事情已成定局,请罪就不必了,直接拿出治疗方案。”他伸手指了指西边:“朕只知道,百姓在受苦。”

      他的声音不辨喜怒,吴非裕却感觉到脊背有千钧压下,他抬头偷瞄了眼眸色沉沉的青年帝王,头立刻重重叩下:“臣万死莫能赎罪,定将不负圣恩!”

      “传旨,一切军民人等,效仿摄政王军中制作面护,人人须戴;传令禁军,集中病死者尸身,一律焚烧处理,有胆敢阻挠者,斩立决。”

      “等等,”宁曦月突然出声,她后撤一步撩袍跪下:“陛下,焚尸一事,我朝从未有过先例,禁军的力度怕是不够,臣请缨。”
      “不可!”阻止的却是杜言,他也跪了下去:“摄政王千金玉体,实在不宜深入疫区,若有三长两短,实乃国之大不幸!”
      君泓似是想到了什么,起身抱拳:“摄政王虽能只身破凛川七色坳,但是鼠疫与瘴气毕竟是两回事,还望陛下三思。”
      “朕相信小月。”本来最该反对宁曦月冒险的君扬却没有理会两大权臣的话,他把宁曦月扶了起来,直接从书案上取过自己的随身小印放进她的荷包里,“便宜行事,注意身体。”
      宁曦月冲他露出个笑容:“我明白,放心吧。”
      她转头又对尹修离打了个手势:“去军营点齐两千人,戴上面护,摄政王府外待命!”
      尹修离领命,向君扬行礼后躬身告退。

      宁曦月离开时,在紫宸殿门口顿住脚步:“多谢二位关心,托舍妹曦悦之福,本王早已诛邪莫近、百毒不侵。”
      若非如此,以你二人在我府中安插人数之多,我早就被毒死了。

      君泓和杜言是一起离开紫宸殿的,本来私下甚少交流的两人却不约而同的走到了一处,君泓先打破了沉默:
      “丞相怎么看?”
      杜言沉吟片刻:“她已经看明白了与你我相斗的关窍。”
      君泓摇了摇头,挑起唇角:“这个关窍于丞相而言更致命一些。”
      杜言冷哼一声:“端王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别忘了,三法司可全是宁曦月的人,到了那里,封归砚可不知道会说出些什么。”说完,他振袖快步离去。

      君泓看着他的背影,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嗤笑。
      此前宁曦月一直忽略了她最大的优势,便是时间。杜言已过花甲之年,可无论是君扬还是宁曦月都是春秋鼎盛,他们若是能豁出去与杜言熬,就是熬也能把他熬死。摄政王年纪小性子急,杜言却巴不得她更急,趁着他们羽翼未丰便让他们再无法长出羽翼。
      可今日宁曦月的态度,足以看出她现在已经变攻为守,只怕任凭杜言如何挑衅,“免战牌”也不会摘下来了。
      看来那个丫头在凛川两年,不仅掌了军权,更是把性子也磨好了。
      至于封归砚……他负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摇摇头便离开了。

      这注定是一个无人能够安眠的夜晚。
      在吴非裕的建议下,宁曦月遣了一队人马全城灭鼠,又传令宫中尚服局连夜赶制面护。她让尹修离带人将城西百姓迁到临时居住地,彻底将西郊隔离,自己则带人将奉安城内所有尸体运到城外,聚集到一处,清点堆积。
      她甚至派人将近五日下葬的尸身都挖了出来。
      共计一千六百具尸体,分成十六堆,每堆一百具。
      她一声令下,有穿戴齐全的兵将给这些尸堆淋上火油,扔上火把。
      十六堆火光烧红了奉安城内死气沉沉的夜空。
      将所有尸灰深埋后,她带人回城,正式封闭奉安城八门。
      随后吴非裕来报,所有药材已经集结完毕,染病人所用的被褥衣物等已经就地焚烧,全城共杀老鼠近万只。
      而这时,天刚刚放亮。

      她酉中进宫,戌时一刻出宫,到现在已经是卯时。近五个时辰的忙碌,加之一夜未睡,她已有些脱力,却依旧在众人面前站的笔直。她看着眼前这些同样忙碌了一夜的兵将们,冲立在她身旁等着她命令的尹修离点点头。

      两千人立刻分散跑向城中各个角落,一刻钟后,城中断断续续地响起了爆竹声。
      爆竹的声音越来越大,硝石的味道弥漫开来,宁曦月望着朝阳,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刚刚接到奏报,染天花的病人并不多,而至于鼠疫,虽然还在有人染上病症,但传播的速度较以往已经慢了许多。
      新的一天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转身打发尹修离去兵部点个卯就回府休息,在被问及“那你呢”的时候,眼中漏出几丝温柔缱绻:
      “我去蓬莱换身衣服,朝会要开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隔日更新哦~希望大家多多评论orz
    全写完后会修bug
    又:本文对鼠疫的采取的办法取自清末伍连德博士,真·国士无双。鼠疫本不会这么快就被遏制住的,一切都为行文服务,大家不要较真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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