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三十四章：皆有所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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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教大牢的火，一把烧到了尽。大牢在东山腰处化为焦垣。
焦垣残火之外，是渐渐起云的夜空。山风扫着蜿蜒的山路，一群人点着火把，半软半硬地押送着灰头土脸的赵建军。行在他身边的是文清宇，阳林天和何公公就在他们后面。
赵建军做梦都没想到，他就这样被带出了景教大牢。真的只要他一句妥协的话，或者是说…要阳林天一句话。这么轻易，又这么狼狈……他被从那烤箱一样的小牢房里拖出来，又一路延着火光的阶梯被拖出景教大牢。何公公帕子掩着口鼻，伸手掸了掸他的衣襟，事不关己地笑道了句：“赵侠士果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日后为朝廷办事，飞黄腾达后，绝不会再受如此委屈。”
何公公的话引得阳林天一声冷笑：“这倒是因祸得福了？听了烟左使之言，阳某还以为赵公子是个圣人。到底圣人也是怕死的，左使怎么忘了这个。”
赵建军被烟的熏烫堵了喉咙，只抬头看了看阳林天，什么话也没说。文清宇此时迈上了一步，淡淡扫了阳林天一眼，抬手稳稳扶在赵建军的胳膊上。
他知赵建军被这一场火熏得心力憔悴，后面一路竟然没有松开。
月色在云中穿行，一行人堂而皇之地经过了赶来救火的景教弟子面前，将两个景教重犯带走了。唯有一个后来赶至的长老拦着问了一声，被阳林天一句“大牢失火，犯人阳某提走了。长老还有何见教？”堵在当场，从此再没有人敢多问一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赵建军想，说的便是这个意思了吧。
他们这一带，就被从东边带到了西边。西山是阳林天的摩距辞法居，除了中坛大法王的居所明泰法居，阳林天这里最是气派。一占一个山头，睥临着山谷处的一渊山湖。赵建军他们就被送进山湖上一所独门小院里。
此时天上的云越聚越多，夜色愈加寒了起来。阳林天何公公等人火把环绕站在小院外栈桥上，赵建军和文清宇并肩而立站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头。一门相隔，阳林天眯起眼睛，越过二人望进院子：“此处是个好去处，阳某也好些年没过来了。没想到这半顷湖光今日竟然留给赵公子赏了去。”
赵建军身旁青墙高筑，围着半泊湖水在院里，映着夜色凄寒。
赵建军顶着凌乱的焦发，站着没动。阳林天眉头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赵公子还有何事？”
赵建军说：“我想向右使要一个东西，只是这东西貌似在贵教比较难得。”
阳林天直视着赵建军，声音平凉：“赵公子想要何物？既然同为朝廷效力，但说无妨。”
赵建军侧目看了文清宇一眼，然后呼出一口气：“苏萨花。”西子窃心的解药，景教圣物——苏萨花。阳林天眉梢一挑。
“苏萨花？”他目光凌厉地盯着赵建军，随后语气略微不善道：“苏萨花自洛阳东山一役后，已灭迹多年。赵公子问阳某讨要此物，又是何意？”
赵建军如五雷轰顶，僵直在当场，不能动了。
……
一夜鱼鳞天，不雨也风颠。夷桑山的烈风浓云，聚聚散散了一夜，在第二天清晨时，终于打了个咚咙透响的雷，降下了雨来。
赵建军一夜无眠。一大早上，便怔怔然坐在卧榻前，窗外山雨淋淋，浇着湖面。
半扇敞开的窗外，露出一抹绿萝，在雨里鲜嫩得可爱。可惜赵建军目光直直的，俨然是视而不见。昨夜，那个答案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景教没有苏萨花？那烟如涉给文清宇下的毒，岂不是无药可解？他…他……怎么下得去手？当时赵建军站在明晃晃的月下，如被冷水淋过，世界一片轰鸣。撑着火把的弟子推上院门，遮去了阳林天高深莫测的脸。铁链声响，哐当一声，大锁落定。
片刻脚步声簌簌，火光暗去。
将赵建军和文清宇留在孤零零的禁闭小院中。
赵建军对着大门半响，缓缓转过脸来。月下文清宇望着他，脸上一脉平静。好似无药可解的不是他一般。文清宇向他点了点头，道：“多谢。”
赵建军动动嘴角，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赵建军此刻坐在书房的卧榻前。卧房他昨夜让给文清宇去睡了。这地方除了家具陈旧些，也没什么不好的。一个卧榻也够将就几晚了。只是赵建军又怎么睡得着？
眼睁睁的等着月没乌啼，眼睁睁的看着天色渐明，待得晨雨淅淅沥沥降了许久后，脑子里已经木然了……他坐到脖子发僵，微微动了一下。余光扫见窗口前，立了一个人。
赵建军倏然站了起来。
潮湿的湖风在外。窗外的那株绿萝旁，文清宇手里托着一盘早点，站在过廊上。
赵建军站起来看着他，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反倒是文清宇对他颔了颔首，很是平静又温和：“院外的人送了膳食来，赵兄似乎没听见。我便帮你拿过来了。”
赵建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开口沙哑得都吓自己一跳：“进来再说吧……”
文清宇将菜在房中书案上一盘一盘摆开。共有三碟小菜，一盘馒头，还有一壶酿酒。摆完之后没坐下也没离开，站到窗旁。赵建军也没有动作，只站在案边看着他。
于是文清宇问道：“赵兄不吃？”他说这话的时候靠着窗，外面雨水霖霖，勾勒如一幅画。赵建军心里突然苦涩翻涌：“清宇，我……”
文清宇却打断了他：“赵兄，你觉得此处如何？”
窗外细雨绵绵，两旁山壁斜削下来，前方湖水粼粼，却被青墙环绕。而上方不远处，正对阳林天的摩距辞法居，一片飞檐黑瓦居高临下压在山头。
一个小院，很明显地成了个浑然天成的水牢。
赵建军却不知文清宇这样问他的用意。文清宇摸了摸陈旧的窗木，若有所思：“这地方似有些年头了。不在牢房重地，却在阳林天法居之下。想来，是专为了什么人而建的。”
赵建军哪里还有心情管这个，只是此时文清宇这样说了，他总得答，勉强打起精神回应道：“那人一定没有武功。”文清宇有点不太经心，问道：“为何这样说？”
赵建军道：“有武功的人，恐怕一个院子关不住他。”
文清宇此时方才看向他，说道：“若是真想关住一个人，有很多方法。什么地方反而不重要了。”
赵建军一愣。文清宇道：“身既陷局中，万般迫不得已，自然坐困愁城。”他说得平静，平静却道尽起伏无奈事，“我们如今在此不正是如此？赵兄身入江湖不也是如此？你被烟如涉要挟着应了他的事情，还是如此。”
文清宇说罢转开目光，落在湖面，一汀雨打新叶在目，赵建军猛地明白了过来。
文清宇道：“若是烟如涉真无解药，剩下的两件事，是否便可作罢了？”
风起时不时卷起一些雨丝，迎来些浅浅的凉意。赵建军心里阵阵发紧，“不管什么事情，都比不上……人命关天。”文清宇似不在意，只道：“那今后魔教正道一旦起争，赵兄你又如何是好。”
赵建军匆道：“我在答应烟如涉的时候事先说好，违背江湖道义的事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不做。”
文清宇闻言眼帘动了一下，突然问道：“赵兄。你见过的江湖道义，是什么样子的？”
赵建军从来没有这样与文清宇说过话。昨夜阳林天那句话后，赵建军枯坐了一夜，许多当初情景在脑海里奔走不停。文清宇这句一问，正好还历历在目。他紧抿着嘴角，看住了文清宇的侧脸，“江湖道义……”他想起自己自从回到古代，被抢过手机，被百般嘲讽，被追杀劫持，被冤枉利用，还被放过冷箭……江湖残酷他似乎经历了很多，江湖道义却实在没有看见多少。
却…有那么一个情景，挥之不去，又未免有点过于深刻了。起初想起时心中还温温带热，如今一想，霎时疼得揪心厉害。想当日南诏边陲，曲靖山林间，月照的溪涧边……江湖道义，似乎就该是：“是像你这样的。”赵建军说。
文清宇听了微微一愣。
半晌，文清宇摇了摇头，竟似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然后自倚着的窗边站直了身子，转向了赵建军。他神情依旧平静，道了句：“文某或许，很是私心。”
一阵风来，雨水淅淅沥沥地扫进了过廊里。
绿萝在窗外摇摇摆摆，叶色鲜脆。
赵建军心想，他说的私心，也是指正道江湖和魔教的事吗？
文清宇说完，迈步过来。抬手落在赵建军右臂上，目光很平静沈定。似乎带着他穿道袍时那种暮鼓晨钟的气息，说道：“赵兄，没有了苏萨花不见得是件坏事。烟如涉既然用了此毒时，必然比你先想过了。你莫再想了。”转头看向桌案，“吃点东西吧。”
文清宇的话止于此。
只是无论如何，赵建军都看不出没有苏萨花，怎么会不是坏事。这一整天，赵建军坐立难安，到门边，乃至对送膳食的说了好几次要见阳林天，却没有任何回音。眼见天色渐暗，一片昏暝，赵建军琢磨着……那个什么“酉时”，要到了。
文清宇前不久回了房间，门一关。里面无声无息。留赵建军在外百爪挠心。他知道文清宇或许是在打坐运功，不敢去骚扰。最后转了几圈后，又冒着雨走过廊桥，到小院的正门处“砰、砰、砰”地敲着。外面有个声音立刻喝道：“又有何事！”赵建军隔着门，叫道：“我要见你们右使！”只听另一个声音冷哼一声：“阳右使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吗？快些回去！”
赵建军贴在门上，雨水扫得满身皆湿，继续问道：“那你们左使呢？现在在什么地方？”
外面的弟子在雨里守门，本来就不情愿。赵建军反反复复的来，更让他们不耐烦了。其中一个扬声道：“左使的事情是你问的吗？”赵建军道：“你们左使他……”另一个不待他说完，就嘲道：“奉劝阁下一句，烟左使的事是景教的‘内事’。阁下先前得意，那是趁着我们右使不在。如今还想这些不清不楚的东西，少做梦了。”说完，便和先前那弟子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这两个景教弟子都是摩距辞法居的，跟着阳林天在景教横行，大胆得肆无忌惮。话里行间竟生透着一股轻佻。
赵建军还想再说。却听身后远远“咯吱”一声门响，回头只见文清宇站在了回廊里。赵建军快步走了回去，一头钻进檐廊，擦了把脸上的雨水，道：“清宇。酉时快到了！”
文清宇脸色微倦，看了他一眼：“赵兄，酉时已经过了。”
赵建军：“啊？”
他此时也顾不得子丑寅卯地再细数一遍，直把文清宇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你…有没有像上次……”他想起江上文清宇的样子，心中一懔。
文清宇嘴角动了动，好似微笑了一下：“没有。”
赵建军顿时喜出望外，简直有点难以置信。又想起了烟如涉前些日子为文清宇行针，不禁道：“难道之前烟如涉帮你治了几次，有效果？”文清宇将手扶在身边廊栏上，“是有些效果的。”停了停，转过身去，“赵兄，到我房中来一下。”
赵建军跟了上前，疑惑问道：“怎么了？”
文清宇没回答，手放在门上缓缓推开。房中一阵寒凉扑了出来，两人一起迈进房中。
文清宇住的是卧房，一扇鹃花向晚的屏风挡住了湖风，隔开了内外室。他绕过屏风，朝内室走去。
内室靠着窗，摆着偌大一张床。床铺上却有些凌乱。
文清宇站住，回头：“如果今日能与我一道离开此处，你愿不愿走？”
赵建军一惊不小，定在当场：“去哪？既然烟如涉的治法有效，虽然没有苏萨花，他可能可以……”他的反应在文清宇意料之中，文清宇淡淡接口：“可能可以一直用此办法，让你无奈相求，即便没有那三件事，一样受制于他。”赵建军还不及反驳，文清宇又道：“我也一样。”
赵建军现在方才明白之前文清宇说“不是坏事”的意思。反正也没了苏萨花，左右是死。如今一走，往后清净。恐怕连剩下的两件事也不用做了。
赵建军觉得自己越来越了解文清宇的脾气了，十分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宁折不愿弯。平时还好，顶多有点冷清，可是脾气一上来就爱把自己往死里折腾…现在说什么道理都是多余，他定了定神，道：“湘子还在他们手里呢。我怎么走？”
文清宇道：“此时起，至明日酉时，正是一日时间。我去接出阮公子。”
显然是计划好了。赵建军更愁，“就算要走又怎么走得出去？闯出去太冒险，打草惊蛇也救不了湘子。”窗外的湖雨纹涟涟，暗色渐逼，“难道要让我游出去吗？”
文清宇却颔首道：“不错。正是游出去。”
“我适才发现，这房里有密道。”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三十四章：皆有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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