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下面我转述的这一段文字,即是霍普金斯先生当时的讲述。
这整个事情要从哪儿说起呢?让我想一想……好吧,我还是从1883年冬天讲起吧。
您知道,尊敬的先生们,我的家庭从我祖父那代起,就一直在柯瑞伍德路那里经营着那家小小的书店。我祖父是一位国教神父,他当时开那家书店的目的之一是为了希望能教化霍克斯顿的黔首大众,当时是以宗教、历史和语言学习的书籍为主。当然,您应该能明白,在那种如同撒哈拉沙漠一般的文化荒漠,他的努力就如同几滴水一般微不足道,并没有能够成功教化好什么人。
结果书店到了我父亲手上,他由于不是神职人员,并没有教徒的捐纳——此外从他那代人起,我们那里逐渐被爱尔兰移民所占据,他们又不信奉国教,我们那里的教堂也被天主教鸠占鹊巢——再加上他在某次投机失败里,极大地损害了他从我祖父手中继承的那份遗产,他不得不改变经营方针,开始改成经营二手旧书。由于他很幸运地从几位落魄爱尔兰移民手中搞到了一些珍本书籍,他和我们的书店在旧书孤本收藏领域开始变得小有名气,这也使得我们的生活得以维持。
结果到了我这一代,我继续我父亲的经营手段,整体还算可以生活,但旧书珍本的收集也开始越来越难了。中间我几度想要清结关张,拿余款去印度或者加拿大之类的殖民地渡此余生,然而却总因为嫌买家给的金额过低作罢——哦,我要是不在乎这点钱早点退出就好了。
说到此处,老人抱着头,痛苦地沉默了半天,才继续说下去。
1883年冬天,我想应该是圣诞节前两周,我记得那天傍晚我正在书店里无所事事,随手翻着一本弥尔顿的诗集,这时门铃丁丁当当地响了起来。我抬头看时,是一位穿着黑色大衣的五十岁左右的先生,他消瘦憔悴,衣着虽然很旧但是依然干净整齐——这无疑和我类似,都是有知识但却沦于贫困平庸的一类人。
这位先生径直走向我,在柜台前,他把他腋下夹着的一个大黑布包裹小心且吃力地放在了台面,然后向我脱帽致意。
“晚上好,可敬的先生!我听说您这里收藏珍本古籍,我有本家传的中世纪古本,想让您看看是否值得收藏。”他这样说道,并不直接说出他要卖掉这本古书,无疑,他和我之前遇到的落魄文人一样,还想保留一点文人的尊严。
我顺着他的话答道:“也祝您安康,先生。是的,我这里对各种孤本古籍都有兴趣,很多著名的收藏家也常常来此淘书,我很愿意为每本古籍找到一位新的主人。”
无疑我的话满足了他的自尊,他说:“那么我我给您看看吧,我这本书保存的可是非常良好。”一边说,他一边解开了布包。
当布包完全打开时,我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阵寒风,以至于我立刻抬头看是否门没关严——然而并不是。之后我把目光投回到那本书上。
那本书一眼看上去,是十四至十五世纪的装潢风格,木板外□□革作为书籍外封,皮革被染成黑色,并有贴金花纹(损坏了一些),比较奇怪的是它并没有书名。我因此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先生,“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不知——”“啊,抱歉,我姓伯纳德。先生。”
“您叫我霍普金斯就好。那么,您这本书没有书名么?”我问他。
“是的,先生,这本书在我们家传了好几代了,没人知道它的名字。我父亲总是用‘那本书’或者‘黑书’来称呼它,他说他父亲也是这么说的。”伯纳德先生这样答道。
我不再询问,而是戴上白手套,用力打开了厚厚的封面,内页无疑也是皮质的,入手手感比小羊皮要更薄更滑,我一时看不出是什么皮。书页保存很棒,没有虫蚀或者霉斑,从印刷文字的语法来看,应该是十五世纪中晚期。
真正让我困惑的是这本书籍的内容。我小心翼翼翻了几页,上面讲述的都是没听说过的异端崇拜,包括黑色巫术的咒语,和各种绘制的魔法图形。无疑,这是某种异端结社使用或者流传的巫术书。
这让我有点犯难,这类书籍不是专业研究人士,一般没人问津,我把这一点向这位伯纳德先生委婉地指了出来。他颦着眉毛,愁苦地想了想,犹豫地开口道:“我想,二十镑应该抵得上它的价值吧?”我略略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给了他十六镑作为书价,他接过钱,连声道谢,急急匆匆地就离开书店,消失在黑暗的街道。
他离开后,我再次翻看了一下,对上面荒诞不经的文字越看越烦,然后我就把书收好,放入我收藏孤本的盒子里,密封好置之高阁了。
之后过了好几年,到了1888年底,这本书依然无人问津,就那么待在我的收藏柜中。那年圣诞节前两天的中午,我去市场买过节吃的火腿,在回家时,我远远看到一个瘦高的人在我的店门前来回逡巡。
当我走近时,那个人显然认出了我,他飞快地向我跑来,一边跑一边喊着:“霍普金斯先生!霍普金斯先生!”等他到了我跟前,我大吃一惊,是那位伯纳德先生(我的记忆力一向很好,更何况他和他的书给了我深刻印象)。他今天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色更加的灰暗破败。他气喘吁吁地揪住我的手腕,问道:“那本书——黑书——霍普金斯先生——它还在吗?”
我让他进店再说,然后开门让他进来。他进店依然坐立不安,然后等气息稍稍平复,他又一次重复了上面的问题。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旁敲侧击想得知他的来意。要知道,售书者事后反悔想要回他的孤本这种事,我也是常常遇见,即使这本书一直无人问津而且还隔了五年之久,我也无意将这本书回售给这位伯纳德先生——毕竟,十五世纪的古籍一旦遇上识货的藏家,卖出个几百镑非常容易。现在想想,我怎么能这样贪心呢!
“书还在您手里吗?”他又一次问道,然后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继续说道:“我遇上了一些麻烦事,和这本书有关——有个人和他背后的黑暗势力,要找到这本书!”
然后,他焦虑不安地望着我,结结巴巴地说道:“霍普金斯先生,我恳求您,不管是谁,来找您询问此书的下落,您可不能告诉他!答应我好吗!霍普金斯先生?!”
我被他的话语和表情感染了,不禁也生出了一些担心,于是我撒谎说书已经卖出去了。
他的焦虑不安并未因此减轻多少,他只是说:“那您一定不能告诉任何人书的下落,答应我,先生,就算您要为此付出生命也不能!”
我吓了一跳,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吓人。这时他突然探过身子,压低声音对我说:“那本书,那本黑书,真的是一本巫术书,黑色魔法,他们那些人要那本书,是的,要用它召唤魔鬼。”
我看着他满是红丝的眼睛,心说我的这位朋友是不是疯了,我可不敢与疯子争吵或者纠缠,我就哼哼哈哈附和着他的话,哄着他离开了。
这之后好久,并未见有什么人上门来找那本书,我也渐渐忘记了此事。然后到了1889年春天,某天我去买肉,回家我打开包肉的一张旧报纸后,我突然看见了伯纳德先生的照片!确切的说,是他头颅的照片!
那张照片下面配着的新闻题目是《惊人罪案!男子头颅被砍下!怀疑与婆罗门教异端有关!》,我惊讶地看到其中说,一位男子的头颅被人发现放在哈罗(Harrow)的圣玛丽教堂附近,周围用血画着符咒,怀疑系某些印度邪教所为云云。这张报纸的日期,是一月底。
福尔摩斯这时插话道:“哦,这个案子我有所耳闻,华生,我还找过雷斯垂德看过相关卷宗,可是线索太少——请继续吧,霍普金斯先生!”我看着福尔摩斯,他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认真,明显地,他开始非常认真地看待此事件了。
好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接着说。这件事让我恐慌万分,我开始每天出入注意是否有人跟踪,然而直到1889年秋季,仍然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开始觉得我不幸的朋友应该没有说出我来。可是这个时候,有人找上门来了。
那天我还是正在柜台后无所事事,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绅士进来了。这位绅士一看就是上流社会人士,衣冠楚楚,行动得体。我不由从柜台后站了起来,向他点头致意:“您好,先生,您想看看古书么?”
他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向我脱帽致意道:“那么您就是霍普金斯先生了?我从我的朋友高德瑞克爵士那里听说了您——啊,请原谅我的无礼,鄙人是弗雷德里安伯爵查尔斯·克里斯汀·坎宁安。我是个藏书家,听说您这里能找到些古籍善本,所以我来看看。”
我不禁诚惶诚恐,高德瑞克爵士是我曾经接触过的最高贵的一位主顾——我卖给他一本爱尔兰手抄本圣经——能被他推荐给其他绅士,让我觉得与有荣焉。我连忙向他殷勤献礼,介绍起我的一些珍藏来,包括可能是初版的莎士比亚诗集,署名乔叟的未见有过收录的一本文集等等。
他小心翻看着我拿出的几本古籍,一边啧啧称善,然后他选中了一本1707年版的刻印精美的《诗篇与箴言》。挑好后,他突然喊了一声:“巴克莱克先生!”
这时我才注意到,和他进来的还有一人——他之前一直站在门口书架背后阴影里,所以我没有看见。这位是个高大健壮的中年人,尽管西服革履,但是看上去孔武有力。他走近伯爵,点头行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请去马车取三十幾尼给霍普金斯先生——啊,这位是我的随从巴克莱克先生。”伯爵介绍道。
巴克莱克先生推门出去,伯爵又一次环顾四周,然后把书包好,突然他仿佛不经意地开口说道:“霍普金斯先生,您有没有听说过《死灵之书》?”
死灵之书?这古怪的名字我闻所未闻,我于是茫然地摇头表示不知。伯爵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的脸,继续优雅地说道:“啊,这本书据说出自8世纪某位阿拉伯魔法师笔下,之后被人带入拜占庭并被译成希腊语和拉丁文,15世纪时,有位有学识的男爵把它从拉丁语节译成英语,并印刷出版——我国的这个版本,也有人叫它《苏塞克斯文稿》。”
15世纪?我一下子警觉起来,他所说的难道是那本黑皮书么?我尽量不动声色,听他继续说下去。
“这本书的我国初版,据说是用盗窃的新鲜尸体,剥取它们的皮,鞣制成革,然后在上面印制的,非常罕见!真的非常罕见!您瞧,这本书是有关异端崇拜的一个少有文献!我曾听说大英博物馆有藏本,然而我实际去借阅时发现早已莫名丢失,仅存目录。”
他继续紧紧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您有没有听说过呢?霍普金斯先生?如果您有这本书,那就太好了,我愿意出八百镑购买?”
“不,我从未听闻过这本书,真遗憾,我只能错过一个发财的机会了。”我向他微笑并耸肩表示不知,他笑了起来,然后开口道:
“那么好吧,霍普金斯先生,如果您有幸得知此书的下落,请及时联系我,这是我的名片。我想,即使出一千镑,也是可以的。”
我向他表示我会为他留意此事,他则是向我行礼告别。我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马车辘辘驶去,我不禁松了口气。
当天晚上,我把那本书藏在我的大衣下,把它带回到我的住处,并藏进某个暗格里。当夜,我作了个奇怪的噩梦,至今记忆犹新,我梦见在宇宙深处,看见一些难以名状的造物,它们在疯狂地嚎叫,伴随着诡异的无节奏的疯狂鼓点和笛声。醒来的我,无端地知道,这就是那本邪书上的异端神祇!我不知它的名字,但我在梦里听见嚎叫声中,有“阿撒托斯”(Azathoth)这样的奇怪音节。我想,这也许是它的名字。
说完这句,老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开口说了下去。
之后不久,我发现我身后总有隐隐约约的跟踪者。开始只是跟踪,后来我发现有人在我不在时闯入过我的书店和住处。好在我藏书的地方极其隐蔽,书并未被发现。我因此每天出门,把书藏在身上,然后从书店回去,再次带回。
几个月后,到了1890年新春,某天我还是从家走向书店,在走到街角时,一辆马车突然失控向我冲来,还好我强撞开旁边一家屋门,不然就得命丧于此,那马车然后跑开不见,也没人下来扶助或是安慰我。
之后到了四月前几天,我在某条巷口被人从侧面用棒子打中头部,我右手的无名指因为试图抵挡也被打残了,幸好不远正有一名警察,他吹着哨子冲了过来,可那袭击者动作敏捷,早已逃之夭夭。警察把我送到医院,所幸并无大碍。他们以行劫立案,最后也不了了之。
五月初,对我的袭击更甚一步。我在回家路上被两个壮汉堵住,他们轻易制服了我,并要把我往一辆马车上拖。就当我几乎要露出大衣下的黑皮书时,一个朋友救了我。
这位朋友叫山缪·格伦汉姆,他是我们这里爱尔兰帮派的一个年青打手,不过他祖父很早认识我父亲,他祖父、父亲和他都从我们家学会了识字和书写,也因于此,我的书店不会被周围那些流氓混混所打扰。
霍普金斯先生说到这里,我想起了那个凶恶的年轻人,我看向福尔摩斯,他也冲我示意点头。
格伦汉姆带着他的手下及时出现,打到了那两个壮汉,然后他的手下把那俩人塞进马车带走了。格伦汉姆对我说:
“伯父,我之前就发现有人在盯你的稍,怎么?你是欠了赌债还是怎么着?”
我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他很严肃地听完,沉默不语。好半天,他说:“我觉得你得放弃您你的书店了,这些贵族老爷都是不好惹的。我认识一位神父,是个好人,而且很有本事,我把你带到他那里,他会把你藏得很好。”
就这样,他带我去见了米尔当神父,从那天开始,神父和他不断带着我从一处搬到一处,一直十分安全,直到今天,福尔摩斯先生,您和您的朋友找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