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狂想》青红妖怪

2、祭魂

　　林睁开眼睛时，窗口已渗进薄红色的晨曦，空气中飘着一股浅浅的香。老妇在灶台边回头看着她一笑，“香吧。”林的胃中一阵翻腾。外面有嘹亮的号角，梦从里间走出来，说，“他们打围回来了。”
　　三个人围在褐色的土桌前吃饭，老妇说，“你再不吃东西就死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兴高采烈的蹦进了屋子，朝梦叫了声大哥，又朝老妇说，“阿妈，打了好几头角兽，请你去祭魂。”
　　老妇似乎早有准备，起来到里间拿出一个蓝色的罐子，在这到处都是褐色的世界里，那明亮的宝蓝色格外的耀目，又飘着幽幽颤动的光，使那老妇也与众不同起来。
　　老妇已走到门口，梦忽然说，“阿妈，寿子不在，你把她带去帮手吧。我们这里没有吃闲饭的人。”
　　我并没有吃你们的饭，林想，但是站起来跟着老妇走了。

　　角兽。
　　角兽高大如一座小山，披着红粼粼的甲片。其实角兽的鳞甲是透明的，只因为反射了天空的眼色才呈现出红色来。角兽有着异常肥大的腿，如人一样直立行走，几乎退化到没有的瘦小前肢却并非人形。让人惊恐的是，他们的头上，仿佛是贴上去的纸片一样，有人脸的轮廓。因为太高大，只能仰视，那被俘的角兽越加显得蠢笨而可怜，又充满诡异。林宛如在幻境。
　　老妇恭敬的向角兽作揖，然后伶俐的从角兽的后背爬上它的头顶。那角兽已经快死了，只是因为腿脚肥壮，上身狭小，因而不倒。老妇在角兽的头上向角兽说了什么，然后抽刀卸下了角兽的人面，麻利的装进了宝蓝色的罐子中。淡红色的液体缓缓的从上面流下来。老妇爬下了角兽。
　　围观的勇士们发出热烈的喝彩，老妇又依法卸下了其余角兽的人面。林惊错的看着这一切。
　　此时老妇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宝蓝色罐子一闪一烁泛出光芒。林知道老妇已经气力不支，于是扶老妇起来，给她擦汗，替她捧了蓝罐。
　　有人从最大的一只角兽身上放了血，敬给老妇，老妇喝了，又有人递给林，林接过，只端着。老妇说，“你若不喝，这仪式就不能结束。”
　　林抬头看看那角兽，没了人面之后也只如普通的大兽，失去了那诡异的气息，再看看四周欢腾的人群，她也举碗喝了。

　　梦依旧在房间里，只是屋里又多了一个靓丽女子。老妇说，“寿子，你回来了。”那女子点头。那女子匀称，健康，洋溢着力量和美，林不由多看了几眼。她正在给梦量身上的衣服。
　　他们都是人样面容，难道也是异类？
　　林犹豫了一下，问老妇，“阿妈，”这个称呼是效仿梦和那小伙子，“你们是怎么区分什么东西可以吃，什么东西不能吃的？”寿子扑哧一笑，说，“这个还用问阿妈，祭魂之后，什么都可以吃。”林怔了。
　　老妇将宽大的嘴巴咧到尽头，露出雪白的牙齿，说道，“果然是人类的女孩，能问出这种问题。那我问你，你们人类又是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的？”
　　林被问怔了，想了想，说，“不吃人。”
　　老妇大笑，“丫头，你们人类的古籍里记载，即便是文明时代，大荒之年，也是有人吃人的。哦，也算是我们祖先的古籍。”
　　此刻寿子已经给梦量好了衣服，梦起身说，“我们吃东西只是为了生存下去，并不像你们有各种花样。离开了安全穹，你还是先想想该怎么活下去吧。”
　　角兽的肉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不好吃，中途人只是将它们烤熟了吃，并无厨艺可言，确如他们所说，吃只是为了生存。
　　林参加了挖土的工作，这个活并不适合她。土壤坚硬的宛如钢铁，岩石做成的工具更是少而又少。气候炎热无雨，偶尔下几滴雨，人们会飞也似的跑进房间，据说雨水有毒，淋了会死人的，就算是适应了环境的中途人也不敢轻易的淋雨。
　　于是林不由得想，超越了生存的生活是多么的幸福，但是自己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夜色凄茫，没有一丝的亮光，莫非迎接巅峰的只能是断岸下的深谷，高度的文明之后必定是无尽的黑暗，新的开始。林依然觉得必然是梦中，但其实她正在辗转难眠。老妇在黑暗中坐起身，林一惊，“阿妈，你还没有睡？”
　　老妇叹了一口气，“林子，我老了。”
　　林不懂。老妇说，“过几日就是人类的集市了，你打算回去吗？”
　　黑暗中有老妇的轮廓和苍老的声音。
　　“我不知道。”林如实说。

　　阿妈其实是一个称谓，每个村子至少有一位自己的阿妈，就是掌管蓝罐的人，卸去食物人面的人。并不是谁都可以做阿妈的，做阿妈的前提是可以和蓝罐共处。
　　大多数人和蓝罐共处都会感到心神不宁，惊恐慌张，甚至神经失常。因为里面装了太多的人脸，那是心照不宣的答案。阿妈的地位似于巫，神，在村子中地位是很高的。
　　林听者阿妈的讲述，阿妈又说，“你有没有发现村子中没有玩耍和做工的小孩？”林点头。林十六，她没有发现村子中有十几岁的小孩，只有很小的，大概五六岁是最大的了，随着母亲生活，要么就是成人了。
　　村中的小孩子，满六岁就要送到学校去学习，十九岁成年之后出来。在学校里，孩子的天赋被发现，阿妈的人选也会在学校确定。而这很多年了，并没有几个合适的阿妈被培养出来，能和蓝罐共处的人本来就很少。
　　阿妈接着说，“我进来越来越觉得自己老了，祭魂也越来越力不从心了。但是我们的村子还没有年轻阿妈。”
　　蓝色的罐子就挂在墙上，于黑暗中独自黑暗，并没有祭场上的生命与光彩。林瞄了一眼那个位置，于黑暗中其实看不到。
　　“你同我在这个屋子里也快半个月了，你从来也没有说过你有不安。”
　　林再次瞄了一下那个黑暗的位置，她确实没有什么不安。

　　“怦怦怦！”黑暗中传来砸门声，急切，但是善意的。林开门，是一个肥壮的男子，是首领寻。寻朝阿妈鞠了一个躬，“阿妈，我来请您替我们村子祭魂！”
　　黑暗中，梦从里面出来，寻朝梦说，“我们的阿妈不舒服，他们夜里打了三只角兽，只能来请你们的阿妈了。”
　　黑暗中，人影悉索，蓝罐预知使命一般的微微闪动。寿子静默的从里面出来，阿妈裹紧了外衣，两人一同捧罐去了。梦的身影仍在黑暗中。

　　“阿妈刚才的话是希望你留下。”
　　林自然懂得。但是她并不明白，她问，“祭魂不过是个形式，为什么非要祭魂？”
　　黑暗中传来梦的冷笑，“变异人并不是人，你们人类有着天生的骄傲，认为世间万物理所当然应当为人类享用。但是在我们心中，我们的食物与我们是平等的。或者有一天，我也将是一头角兽的食物，祭魂，是祭得到的食物，也是祭死去的同伴。”
　　寂静，沉默，无语。
　　半晌，梦在黑暗中开口，“你不必在意阿妈的话，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你最好回到你的同类中去。”
　　梦转身要离开时，林子忽然问，“你知道安全穹里是什么样子的吗？”梦的影子走近了林，黑暗中，那是一团轮廓，林嗅到了一股气息，淡淡的气息，似乎只是呼吸，“难道你不是从安全穹里出来的吗？”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长啸，痛苦而愤怒，惊的黑夜也颤了三颤。林的身体战栗了一下，在这漆黑的夜里，恐惧的气息油然而来。一只手轻抚在她的后背，“别怕，是角兽的叫声。”
　　那手掌的温度瞬息传遍全身，时间仿佛凝滞，黑暗中是又一声长啸，却不再令人惊悚。半晌，林说，“我真的不是安全穹来的，我来自文明时代。”
　　梦的手掌离开了林的后背，声音恢复了生疏冷淡，“无论你来自哪里，安全穹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这个世界不再属于人类。”
　　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林的心忽然就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