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元若[朱厚照VS知否齐衡]》青茶木

1、第 1 章

　　齐衡醒来时，天尚黑着。窗外只有一潭乌拉拉的黑，以及微不可见的几丝月光的青。

　　他极少这时候醒，平日睁眼时天都大亮了，即便门窗都关着，不用点灯也能正常起身。是的，即便他睡的这地方金碧辉煌，连墙上掉下来的金粉都够寻常人家吃一个月的了，但更衣沐浴这些贴身的事情，向来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做。

　　一来，他生性清高爱洁，不喜旁人触碰。

　　二来，这殿宇的主人，亦或说这江山的主人，明令禁止宫里所有人近他的身。门外的婢女和太监都束手束脚立成两排，没有那个人的允许，谁也不敢跨进这扇门。

　　那个人，倾覆了他的国，拆散了他的家，将他一个堂堂男儿像女人一样禁锢在后宫，连宫殿的大门都不让踏出。

　　曾经，他试图逃跑。

　　乔装成太监的样子遛出皇宫，却连皇城的大门都没摸到。那日，伺候他的宫女和太监皆被处死，血淋淋的尸体倒在他面前，他吐了三日。

　　之后，他再没敢了。

　　他自小读圣贤书，讲君子礼。却连累这么多人为他丧命，他望着自己清洗得干净却占满血污的手，把它们泡进滚烫的水里，发了疯一样擦洗。待到他宫人在他面前跪成一片，说，主子要是不怜惜自己，他们一干人都会被杀头。他才意识到，手背破皮的红痕已经像蜘蛛网一般了。

　　他只觉得生不如死。

　　但他真的拿匕首抵上咽喉时，却又不敢动手了。因为那个人的一句：

　　“听闻你父母双亲爱子心切，朕琢磨着，你若死了，他们自当是愿意给你陪葬的。”

　　最终，齐衡颤抖着放下匕首——他可让自己死，却不可，连累这些本不该被他连累的人。

　　那个人吃透了他的脾性，也这样不择手段地将他算得死死，像一把扣在他咽喉的枷锁，冰冷，坚硬，让他丝毫不敢喘息。

　　那个人，主宰着整个天下，号令着整个寰宇，却不肯放过他这个灰尘一般的芥子。

　　他囚禁他，折磨他，让他如男/妓一般承/欢。

　　是了，他齐衡，当年风靡京城的齐小公爷，如今却连一个男/妓都比不上。

　　而颠覆这一切的人，正是这造反另立的皇帝，江山的新主人——朱厚照。

　　处在静谧的环境里总容易思绪芜杂，待身侧传来被衾的窸窣声，齐衡才恍然身后睡着一个人。避免又生出什么枝节，齐衡赶忙闭了眼睛。

　　虽闭了眼，但他能感觉到有个人推门而进，一团黑压压的影子就罩在帘帐外面。

　　那人轻声道：“陛下，该起身上朝了。”

　　这是贴身伺候朱厚照的太监刘瑾，虽然他的声音很轻，但齐衡还是不满地“嘘”了一声，生怕吵醒齐衡似的。

　　刘瑾见他醒了，便也退了出去，将守在门口的宫人统统叫到偏殿，伺候皇帝更衣洗漱。

　　是了，堂堂一国之君，洗漱都是要特意跑去偏殿的，只怕吵醒了睡眠浅的某人。

　　“啾。”

　　朱厚照在齐衡额头轻轻印了一个吻，这才起身走了。

　　待殿门缓缓合上，身侧丝毫感觉不出一点温度，齐衡才敢慢慢睁眼。他嫌恶地擦了几下方才被吻的地方，只觉得恶心。

　　这个像铁笼一样的宫殿，分明宽阔又宏伟，他站在里面如蝼蚁似的，却让他觉得只有枣核般大小，每一丝每一角都在压迫他，将他和冰冷坚硬的墙壁挤压到一起，让他喘不过气。

　　他觉得，若有一日他死了，定是被这用金砖砌成的宫殿憋死的。

　　他这样想着，琢磨着，却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有料想的意外，将这倒霉的矛头生生调转，直至那高卧龙塌之人。

　　“宫里进了刺客，皇上从石阶上摔下去了！”

　　听到这消息时，齐衡正倚在窗边看景，他将眼神从尖锐却置身在自由的半空的檐角撤回来，呆了呆，木讷着问：

　　“噢......哪里的石阶？”

　　小太监浑身哆嗦，朝东边指了指，道：“承，承泽宫。”

　　齐衡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承泽宫的地势处于整座皇宫最高的地方，进殿要走百余级石阶，约莫三丈高，从上头摔下来的话，确实很严重。

　　“刺客呢？”

　　他仍旧呆呆地问，语气还没有踩死一只蚂蚁时有波澜。

　　小太监咽了口唾沫，不知道齐衡是吓傻了还是真的就傻了，只敢如实道：“被，被御林军处死了已经。”他见齐衡没有询问朱厚照的伤势，半晌又不甘心地补充，“但皇上被刺中一剑，又从台阶的最上面摔了下去，太，太医说，恐，恐怕......”

　　接下去的话他不敢说，齐衡却替他接了：

　　“——恐怕天子毙命，将有国丧了。”

　　小太监连忙跪了下去，“奴才不敢妄言！只求天降恩泽，助皇上挺过这一劫！”

　　这时，齐衡似乎明白什么，木头桩子一样的人才动了动，眼中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一滩污泥，而是仿佛染了颜色一般，渐有生气。

　　他慢慢站起身来，问：“现在宫里是不是很乱？”

　　小太监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他不是瞎的，瞧见齐衡眼中久违的神色，心里也稍宽几分，“是的。小公爷可是要去探望皇上？若是要去，奴才这就去准备轿辇。”

　　齐衡站起身来，由于长期没有外出走动，这一下竟让他头脑发晕，他撑着窗台，定定看着身前之人，仿佛有天大的秘密要倾口而出。

　　“你，想活么？”

　　小太监一下子懵了，“小，小公爷？”

　　齐衡脸上惨白，额角亦冒了汗珠，明明是一副病态的样子，但一双眸子却比出鞘的尖刀还要锋利。

　　“若想活，便叫殿里殿外的宫人尽皆逃了，不然，朱厚照死了，你们得陪葬，他没死，你们更活不成！”

　　“小公爷，您，您在说什么胡话呢？这，这皇上怎么会......”

　　这太监年纪尚轻，许多皇宫的门道还摸不清楚，但他就算再笨，齐衡说了这许多之后，他也明白了。

　　“难道您，您要——”

　　齐衡阴霾的眼眸闪过光亮，道：“我要出宫。”

　　小太监怔怔盯着他，这暗境中蓦然发光的眼神在他心头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一下子懵了，只想起幼时跟父亲上山，半夜在后山瞧见的于月光下陡然盛开的昙花。月光一样的颜色，却比月光生动。

　　齐衡，便是这昙花一般的人，温柔明亮，能够吸去所有人的目光，却又美得含蓄，如花瓣一般将你的心层层包裹，再逃不出他的掌控。

　　那瞬间，小太监有点明白，皇上为何空置后宫，独独宠幸这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