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枝》宁洛云

2、楔子（下）

　　李长信身着龙袍，在离崔姩两步之外停下。他打量着一身内侍装的崔姩，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崔尚宫今日的装扮倒是别有一番韵味。朕其实很欣赏你，你既与皇姐主仆情深，不如就一起入了朕的后宫，如何？”

　　崔姩蔑视着李长信，并不回话。

　　李长信倒被她这模样勾起了几分兴致：“瞧瞧，这高冷的模样，还真是有其主便有其奴。不知是朕小瞧了你的能耐，还是崔望太没用，竟让你逃了出来。”

　　崔姩背着昭华，一步一步缓缓来到李长信面前：“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他们。”

　　崔姩藏在袖中的匕首快要接近李长信的喉咙时，一支羽林卫的箭便射中崔姩的手腕，剧痛袭来，她失了力，匕首掉落在地，紧接着小腿又中了一箭。

　　崔姩跪在地上，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气。

　　李长信挥手示意让羽林卫将昭华带到自己身边，深秋时节，又飘起细雨，昭华却只着单衣，长发散乱，面无血色，连推开李长信的力气都没有。

　　崔姩和昭华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李长信将她们带上城楼。

　　“还差一个。”

　　崔姩冷笑：“太子不会出现，你永远都找不到他，别费力气了。”

　　“哦？”李长信不以为然，“崔尚宫太小看自己在这对姐弟心里的分量了。”他对昭华说道：“疏月，朕可以放过她，但你今日得取悦朕。”他箍住昭华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只要你主动取悦朕，朕就放过她，高兴了，也不是不能放过李长欢。”

　　不等昭华有反应，崔姩便贴着栏杆，冷笑：“我崔姩即便是死，也不作他人要挟。”

　　在李长信不解和昭华震惊的目光中，崔姩决绝的跳下城楼。

　　在她快要坠地之时，却有一道臂力将她拦腰抱住，护在怀里重重砸在地面，随即是一道沉沉痛苦的闷哼，然后那人松开了她。

　　崔姩滚落在地，当看到躺在地上口吐鲜血的男人，瞳孔骤然一缩。

　　怎么会是……李长欢？

　　崔姩忍着五脏六腑的痛，爬到李长欢旁边：“殿下？你怎么会来？”

　　李长欢面无血色，他原本就身负重伤，才养好些，就又受此重击，此刻几乎爬不起来。

　　“朕就知道你会来，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们为了你去死。”李长信在楼上哈哈大笑，“李长欢，你太宅心仁厚了，你这样软弱，如何能当得了一国之君？你注定要死在我手里！”

　　“阿弟！快走！走啊！你们快走！”
　　昭华公主绝望的扒着栏杆，声嘶力竭的喊。

　　李长欢强撑着起身，好一会儿，才抓住崔姩的手，对她苍白一笑：“我带你走。”

　　“殿下，你怎么会来？阿添呢？你不是应该离开这里了吗？！”崔姩看到不远处本属于阿添的那匹白尾马，便知一二。

　　“不怪阿添，我以命相逼，阿添不得不从。”

　　崔姩摇摇头：“奴婢不值得殿下以身涉险。”

　　“你都愿意舍弃性命为我争一条活路。”李长欢趔趄着站起来，紧紧攥住崔姩的手腕，语气温和：“我又怎能弃你不顾。”

　　崔姩怔怔的看着李长欢。
　　他本是一国储君，身份尊贵，如明月皎洁。却为了她这种活在阴沟里的人，舍弃了活路。

　　楼上，昭华公主终是撕碎了最后那点尊严，跪着哀求：“李长信，我求求你，放了他们，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放了他们！”甚至她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衫，“你不是要我吗？我愿意，我愿意伺候你，只求你放了他们，求求你——”

　　“哦？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朕便放了他们。”李长信答应的干脆，大手一挥，“那便放了他们——”

　　李长信话音一落，城楼和四周便出现了一排排拉着弓箭的羽林卫。

　　崔姩早就看到埋伏了，她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或许李长欢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才那么从容。

　　“只要你们能挨得住这些箭，能跑出这道宫门，朕就真的放了你们。”

　　李长欢不再看楼上一眼，翻身上马，对崔姩伸出手：“我带你出去。”

　　“你真的傻。”崔姩垂着眸子失声一笑:“明明可以活，你偏偏要来陪我一起死。”
　　这下，她又欠他一命了。

　　李长欢顿了顿:“若是和你，那便死而无憾。”

　　崔姩仰脸看着李长欢，此刻一切都释然了。

　　“好，我们一起出去。”

　　纵使他们知道，他们没法活着出去。

　　李长欢将她护在身前，一蹬马肚子，往宫门的方向驰骋而去。

　　漫天箭雨袭来，崔姩被李长欢牢牢护在怀里，耳边只余凌厉的箭风和李长欢不断地闷哼声。

　　还未至宫门，便已人仰马翻。

　　崔姩被李长欢拥着再一次摔在地上，这一次，李长欢再也没了爬起来的力气。

　　他月白的衣袍上都是刺目的红，身上都是替她挡下的箭。

　　与此同时，羽林卫停了手。

　　即便有李长欢护着，崔姩也摔断了一只腿，她本就伤了手脚，此刻只能爬着到李长欢身边，她红了眼，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李长欢一口又一口的血吐出来，冷冷的细雨早就浸润了他们的脸和发，崔姩道：“奴婢欠殿下和公主的恩情，在所不惜。明知是死局，殿下又何必——”

　　“你不欠任何人，若有来生，多顾着自己，不要再为了别人，再做像今天这样的傻事了。”李长欢语气虚浮，看着崔姩的目光温柔而坚定：“人命的贵贱从来不在他人口舌，崔姩永远都是……最好的姑娘……”

　　李长欢眼眸半睁，再没了气息。

　　崔姩的视线很快就被泪水模糊，她跪坐在李长欢身边，全身麻木，连呼吸都停滞了。

　　胸口仿佛被压了块石头，她麻木的落泪，抓着李长欢的手，感受他的温度一点点消失。

　　若有来生……她还会有来生么？

　　崔姩自幼被家人轻视遗弃，被至亲视为煞星，她努力的在这荒谬的世间挣扎活着，好不容易遇到了珍视她的人。

　　这是崔姩第二次重生了，她做了许多，却还是没能改变原有的结局。

　　她忽然觉得毫无意义，自己重活这一回，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捡起地上一支箭，没有任何犹豫的贯入自己的心口。

　　崔姩缓缓倒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直至彻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