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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祖父 ...

  •   深冬的午后,日头很大,照得人睁不开眼,空气却湿冷湿冷地,让人觉得骨头缝里渗进去的都是寒气。
      余烬搓了搓手,疾步进了他祖父的院子。
      甫一进院,映入眼帘地便是沿着围墙密密麻麻栽种的青竹,即使是在寒冬,也绿得生机盎然,青翠欲滴。
      那一根根的青竹挺拔极了,拼了命地向上生长着,那劲头,直像是要长出庭院,摆脱束缚,把那天戳出几个窟窿似的。
      因是深冬,满地的石径上都落满了飘零的焦脆竹叶片儿,人的脚踩上去,便“哔剥哔剥”地响作一片,奏鸣似得响,跟无声哀嚎似得教人难受。
      余烬走向屋内时,深吸了一口冷空气,埋头一脚踏进了门槛。
      德叔早已端了两蛊大红袍进来,搁在实木的茶几上了,他向余同光点了点头。
      “老爷。”
      余同光没说话,微微颔首,他便又转向余烬,弯了弯腰,露出个和蔼些的表情来。
      “少爷回来了。少爷用茶。”
      余烬冲他笑了笑,径直走向茶几。
      “多谢德叔。”
      他带着一顶皮毛小毡帽,进了屋来,也没得放下,先端起茶水来抿了几口,暖了暖身子,才向老人道谢。
      镇静自若。
      余同光暗暗点头,他家二孙子性子之沉稳,便是在他看来,也是十分之合格地。
      “冷了?”
      于同光轻声询问。
      “尚可。”
      余烬端着茶杯捂手,德叔给他递了个小手炉来,便悄悄关门退下了。
      明明是正午,屋内的光线却有些暗,淡淡的龙涎香味儿溢满了空气,却让人无端压抑。
      十年时光扑朔而过,于同光的两鬓早已雪花扑面,眼角也生了纹,一道道沟壑纵痕,仿佛书写着岁月无声。
      祖父的精神更差了。
      余同光拿了一封信,踱步走向孙子,递给他,示意他看,自己坐在一张紫檀木太师椅上默默品起茶来。
      他也捧了茶,先暖了暖手,才吹开茶面的雪沫,徐徐啜了一口,然后深深舒了一口气。
      “你这个大哥,真是…哼!”
      老人的语气里说不清是骄傲还是悲伤,复杂极了。
      书房内的陈设文雅却又随意,中堂上高挂着一幅渔翁钓雪图,是余同光不日前的新作。两旁的对子却添地古怪,洋洋洒洒地写着: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另一壁上也悬了一幅对联,看来却是清朝禁烟大臣林则徐的名句:
      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趋避之。
      靠窗左边是一张乌木大书桌,桌上文房四宝齐全,一个汉玉鲤鱼笔架,一块天籁阁珍藏的古砚,一只透雕的笔筒里插着各式的毛笔,桌上却放着一幅墨还未干的字迹,正书写着“无愧于心”几个大字。
      余烬握着信的手紧了紧,那油纸便被他捏出了些褶皱来,他才恍然觉了,低敛着的眉眼闪了闪,又慢慢把那纸捋直。
      余温来信,内容极短,告知了家里他已与军校志同道合的同期生加入革命敢死队,心向报国,虽死不悔,求祖父原谅,又把一家老小都托付给了余烬。
      “孙今拜别,不益于世,誓不归还。”
      余烬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句话,不自觉地又开始揉捻着纸张。
      半晌,他嘴唇翕动,什么也没说出来,那点心绪不宁的波动便在潭水一般的内心奇异地消弭于无形了。
      “祖父。一切有我。”
      少年长身玉立,穿着一袭青竹锦袍,像是从书画里走出的谦谦君子。
      只可惜…现在已少有人这样穿着了,余烬的同学皆是西洋便服加身,瞧不上这束缚人身的长衫了。
      “你日日如此穿着,不怕人家另眼看你吗?”
      老人许久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惹得余烬多看了他一眼。
      “祖父何来此问?”
      您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少年人已经长大了,眉宇清淡,表情更是淡漠,带着不自觉的矜贵。
      他人之看法,与我何干?
      余同光闷闷笑了,想着不管怎么说,还是留了个这小子,虽然不声不响,但总让人放心地。
      “回去吧。”
      余同光倦了,赶他。
      余烬颔首,出了门,他没回自己屋,思绪万千,发着呆走在碎石子路上,不自觉便到了菜圃。
      冬日万物枯寂,那些花儿们也都没了影,只剩下空空如也的被砖石围起的菜圃,独留守着几根顽强生存的野草,孤零零地。
      余烬想起从前来。
      这花圃总是热闹,不必说碧绿的菜洼,光滑的石砖,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麻雀忽然从菜地间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只是菜圃的边缘一带,紫色的牵牛花便占领了大片领地,鲜花怒放,争奇斗艳。
      他们小时候常在这边玩,余温总是不厌其烦地拉他,偷偷开辟了条小路,在这边探险似的玩。
      他烦自己小老头,总是会解开他的束发,用花汁弄脏他的脸,点他眉心,惹他追逐,余温那时刚刚大病初愈不久,皮得很,余烬被他捉弄了一番,没忍住骑着他把他打了一顿。
      事后又被母亲批了一顿。
      余烬抿嘴,阴沉沉看着藏身于母亲之后,吐着舌头的余温。
      但事后,余温还是又发了一场高烧,面色潮红,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以后余烬就不敢碰他的病秧子大哥了。
      但那个病秧子……
      现在也到了如此决绝之际了么,余烬伫立在原地,看着荒土地,久久地凝望着。
      天上不知何时飘舞起了雪花,星星点点地,落在地上就化了,余烬站立在雪中没动。
      雪渐渐大了,落了他满肩满头,余烬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远处叫他,才回了神。
      他抬起有些冻僵了的手轻轻拂去双肩上的雪花,朝着人声处走去,远处残阳似血,天竟已经晚了。
      他落了满头白雪,看着像是转瞬间便白了头。
      余母向来是个坚强可靠地,此刻看着儿子白着头从远方徐徐走来,不由潸然泪下。
      时正是清宣统三年,即后世所计年1911年,时称“武昌首义”,后世称“辛亥革命”的爆发期。
      轰轰烈烈的起义运动自公历1911年10月9日持续至1912年2月13日,清王朝被推翻,在中国延续了千年的封建制度,至此土崩瓦解,中国迎来了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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