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余烬》肖潮生

1、第一章 祭祖

　　黄土高原上的天很蓝，沟壑纵横的高原大地上，正午，脚下的松散黄土被晒得炽热，赤足势必烫脚十分。
　　山上，大大小小的黑色洞穴冬暖夏凉，依山而存，凿土，深入其里，远远看去，密密麻麻一片，如同大山上的蚁穴，是窑洞，是百年来居住过的祖辈们留下来的。
　　他们是黄土高原的儿子。
　　我们这一代也是。
　　下了车，不敢深入，站在窑洞的穴口观望，大地因暴晒而皲裂，如同旅人寒冬负匣于深山巨谷中行走而皲裂的脚。这片黄河冲刷，奔腾过得黄土大地，因没有人烟而寂寂地寂寂地沉睡着。
　　几十年前，这里的人总是仰起头看着辽阔的天，想象着山外的山，山外的树，山外的天。后来的后来，一代代的年轻人奔向大山之外，到了我们这一代，已经在外生活三代人了。
　　只有每年先辈忌日，才会回去上坟，回那漫山遍野黄土之地。
　　上完坟，坟头边的山窝下去，顺着不知多少前人踩出的小道，向着山上狂呼着，追逐着跑上去。
　　我，姐姐，和弟弟。
　　三个家中最大的孩子。
　　知事后，便经常在每年这个时候跟着一两个大人，阿訇，回乡上坟祭祖了。
　　山，是无穷无尽的啊。
　　爬过了一个，向上，到峰顶，再疾冲下去，又望见另一个山头，缠绵至远处极蓝极清的天边，天气实在是太好了，团云都被清风缕缕吹散，在空中飞舞，消弭至尽。
　　高中假期，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午吃饭时，父亲提起我们家族的历史来，我竟忽觉那种飘缈无根的感觉消逝，变得有了根底起来。
　　我们的先辈，是在清末回族起义时，被平乱大臣左宗棠赶过来的。从此于无人烟处落地生根，不知多少代，竟然有了现在的规模。
　　村庄里已经没有多少户人家了，都搬出去了，还住着的，是实在无以为生的，这不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啊，松散，贫乏，了无雨水，黄土高原上，除了黄河途经之地，三角洲形成之地，又有哪里，能称得上是一片沃土呢？
　　大人们也办完了事。
　　远远的，远远的，隔着无数个山头放声的呼唤我们，只有在这里，我是自由的，我们也放声的，放声的应着，仿佛整个高原上，只剩了一个蜉蝣般大小的人儿，在仰望这片天，这片地。
　　这里，太苦了。
　　苦寒之地，种得庄稼，都因无雨水而干旱，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
　　我们终究还是坐着车走了，每次停留，也不过一两小时。山间修了路，好走许多，我扒着窗子望着，隐约看见一缕炊烟缓缓的，缓缓的，升上蓝天，在这一片黄土之地，燎原的炊烟，像是在天边烧了一把火，接着整片天都醉了，剧烈的燃烧起来。我就知道，黄昏来了。
　　在黄昏的阴霾愈加沉重的时候，我窥见极远处的一棵松树，干枯而无力，但它仍旧立着，在浓重的阴霾里，默不作声，就如同它前半生所做的。
　　奶奶说，她的家，就在那树正对的山头上，夜晚必须堵紧了门，有时半夜醒来，能听见飘渺处传来狼的嚎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