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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章 秋寒入残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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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一如继往的繁华,和一年前相比,似乎没什么变化,但直到回到冷冷清清,处处留着素色的宅院,才知道,一年的时间,沈家最后的一个长辈也离开了人世,那个温婉的婶娘走了。
原本是久别重逢的喜悦,此时相见的场景却添了几分伤感,似乎还有些尴尬,伤感是肯定的,原本就不算兴旺的沈家只剩下这么三个二十来岁的人,门庭寥落地让人心酸,但生死轮回,也非是人力所及;至于尴尬自然是因为兄妹三人之外此时还有一个人—赵熙。
沈心月是认识赵熙的,但她并不知道这位昔日冷峻高傲的王爷为什么此时会一脸温柔地陪在自己哥哥身边。她还是个姑娘,虽然性格直爽些但毕竟是闺阁千金,她看不出也不懂;但沈贤是见惯世面的,只这一眼就看出了什么,听见心月恭敬地福道:“王爷千岁!”,不禁心里一动,原来是个王爷啊,怪不得,自己赶紧跟了一揖:“草民见过王爷千岁!”
赵熙露出了他淡而迷人的笑容,说道:“我已不是什么王爷了,现在是青州的赵员外,是清的义兄。”许是一年来沈清对他的放纵,他竟丝毫没感到他的那个“清”字在别人的耳中多么暧昧,沈清立即变了脸色,又羞又怒,本想说句什么解释一下,可自己也知道说什么也是越描越黑,于是只能压下有些烦闷的情绪,咳了两声,换了话题:“近来你们过得还好么?”
心月成心当着亲哥哥撒娇,嘟着嘴说:“不好,贤哥哥总欺负我!”
沈清看着撒娇的妹妹,不由笑了:“我倒不相信,说你总惹贤弟我还信些。”
沈贤也故意不去在意赵熙存在的尴尬,对心月笑着说:“还是清表哥公平,你那天能让我清静些,我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你就想早点送我出去么?”心月故意装出委屈的样子。
“难道你不想早点出嫁么?”沈贤立即接道。
“哥哥,你听贤哥哥说什么呀!”心月这回真是满面飞红,娇嗔着对亲哥哥继续撒娇。
沈清立刻就听明白了沈贤话中的意思,故意问道:“月儿有心上人了么?”
“哥哥,你…”被说中了心思,心月一时就不知该说什么了,口中喃喃道:“你们合伙欺负我。”
赵熙看着这兄妹三人一处玩笑,自己站在一边好像显得多余,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沈清看到赵熙出门,略一思量,对沈贤说:“贤弟,你去陪锦轩兄在院里走走,我和月儿说会话。”沈贤心下明白,沈清称赵熙为“锦轩”兄,不呼名而尊敬地呼字,应是极力要撇清两人之间的关系,应了一声,出了门。
此时心月满面地红霞渐渐退去,笑意盈盈地开口问道:“哥,六王爷怎么和你一起啊?”
这句话本是心月无心之问,倒让沈清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这位王爷喜欢和自己在一起吧,也不能告诉妹妹赵熙是因为替父亲出头而当不成王爷吧,略一沉吟,只得说自己回京路上病了恰巧碰见了赵熙,养病期间和赵熙投了缘就结拜了兄弟,如今答应了带义兄来游览江南美景。
沈清与赵熙之间的事也只有罗家兄弟和李冰宇了解些,心月只知道哥哥和赵熙在京城时有着点头之交,想法单纯的她也不做他想,就撂下不提。只是问了句:“那哥哥没回京城?”
沈清摇摇头,说道:“在青州病好些就听说冰宇来扬州当了知府,罗家兄弟也离开了,京城没什么人了,就没回去。”略过在青州的日子,不想让心月知道林霜了断红尘,不想让心月知道罗家兄弟是为了自己离开了京城,不想让心月知道自己与赵熙相处的生活,一切从头开始吧。
“哥哥身体好了么?”心月看着哥哥一脸倦色,不由担心地问道。
沈清还是微笑了一下,宠溺地摸着心月细软的头发,说:“哥哥说过要看到有人肯一生一世地照顾月儿,才能放心。”
这句话让心月听出了不祥,说道:“哥哥,你还是要离开月儿么?”
“不,今后哥哥就一直一直看着月儿为人妻、为人母…”
沈清一路劳顿,根本没精力再陪赵熙游览,只好让沈贤陪着玩了两天,赵熙一心在沈清身上玩得没有心情,只不过不想让沈清别扭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这份感情,才强迫自己四处走走看看。
第三天的晚上,夜凉如水,月华笼在满腹心事的赵熙身上,显得难言的孤寂,看着沈清的房间,赵熙心绪烦乱:自己只是想陪在他身边,并没有什么非份之想,为了他压抑着自己炙热的感情,却还是无法坦然相处,这样耗下去究竟是对是错。
“赵大哥,夜深了,怎么还不休息?”沈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心事么?”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贤在赵熙身边陪了两天,对他和清哥哥的关系早已心知肚明了。
赵熙对沈贤的脚步声也算熟悉了,没有转过身,叹了一口气,没有答话。
“恕小弟冒昧,”沈贤看赵熙人没有转身的意思,接着说:“赵大哥爱着哥哥吧!”
赵熙终于收回了望向沈清住处的目光,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位一身书生打扮的酒楼老板,笑道:“你很聪明。”
沈贤微笑着说:“不是我聪明,是因为我和大哥你是一类人。”
赵熙不由哈哈大笑,道:“可以认为是他乡遇知音么?”
沈贤不笑了,一脸严肃地说:“清哥哥虽然理解你但从始至终他都无法接受你,因为他和我们不一样。”
赵熙无奈地点点头,收起笑容没有说话,眼中充满了忧郁。
“哥哥是那种为了别人的幸福宁可牺牲自己的人,你待他好他就会回报你十倍,但他无法爱你他心里对你是万分的愧疚啊。”
“我明白,我以为我们拜了兄弟就能让他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关心和陪伴,可是他心里还是会在乎我对他的这份骇俗的感情,他对我是愧疚和迁就罢了。”赵熙又看向沈清的住处,隐隐听到那熟悉的咳嗽声,不由叹了口气:“他总是这样委屈自己。”
沈贤本想对赵熙说放手吧,还是忍住没说。
两个人静静地立在夜风中,许久。
赵熙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大彻大悟一般说道:“我该离开了,也许我根本不该那么自私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话语中凭添了几分落寞:“贤弟,我想也许他能放下心里的负担,身子也就会好些,我还是回去做我的富贵闲人去吧。”
“希望赵大哥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恋。”这是沈贤真心的祝愿。
第二天,赵熙离开了沈宅,给沈清留了信头也没回地出了城,直到离了城门才停下看了一眼埋葬自己爱恋的地方,心里默念了一句:“清,保重!”一路再不停留,回了青州。
清:
当识蓬莱云中客,悔作懵懂护鹤人。
我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又何苦为了对方而委屈自己;看来已开始我就错了。日后,我们之间可以是朋友,抑或是从未相识过,只希望我们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锦轩字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沈清深深地叹了口气,笑容浅浅地挂在嘴边,‘云中客’么,不如说是清心寡欲好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对感情这东西无欲无求了,林霜离开后就再没想过会和谁之间会有所谓爱这种感情存在,对于一个已经没有感情的人来说,风华绝代的王爷也终于肯放弃了。
已是深秋时节,枝头寥落的黄叶摇摇欲坠,有乐观的人说过,叶子落了明春还会发出新的来,可是谁都知道染绿明春的枝头的不再是今秋坠下的枯黄。
沈清看着窗外萧索的秋意,一种无助的孤寂涌上心头,胸口闷闷地,这种孤独不是自己希望的么?看到自己的亲人、朋友幸福,自己只希望躲在角落里自生自灭,让自己成为所有人生活中的一缕空气,在所有人的记忆中不留一丝痕迹,就像这枝头挂着的枯叶,在夏季时,为人遮阳去暑而秋季就无声地离去。可是怎么也会感到伤怀?
开窗,凭风悼秋,为秋叶、为自己。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是敲门声。
“门开着,进来吧。”沈清平淡地说,掩住了所有愁绪。转过身已经看到沈贤带着一个书生打扮儒雅而平凡的年轻人站在面前,沈清嘴角噙着笑意仔细打量了这个年轻人,眉眼之间也是一派干净清澈的气质。
“清表哥,这是我的帐房先生原无昔,”沈贤的语气有些局促却仍极力显得平静自然:“原先生是想向哥哥为心月提亲的。”终于没有犯赵熙当初的错误叫出无昔来。
看到沈贤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沈清心明如镜。
“贤弟,你先出去,我和原先生谈谈。”沈清微笑着说。
沈贤应了一声便出了门,心里却是忐忑不安,又有些为自己的伟大牺牲而感动,放手吧,就像王爷那样,成全心爱的人未尝不是对自己的解脱。
屋内,原无昔有点局促,沈清低低咳了两声,示意他坐下。
“原先生向舍妹提亲,可是考虑好了?”沈清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沈兄,不才与令妹也算真心想爱的,”顿了一下,原无昔见沈清没说什么,又接着说道:“如今,我也不小了,家母也希望我能早点成家。”
沈清又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会让贤弟难过的。”
原无昔显然愣了一下,低下头说到“我知道,但我相信他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你决定娶心月不是为了躲避他?”
原无昔坚定地答道:“我与心月是真心相爱的!”
沈清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而门外的沈贤却是一脸无奈的苦笑:“原来这两个人都是心明如镜的,可笑自己还以为掩饰得很好。”
“贤哥哥,你怎么在哥哥门口,有事么?”沈心月端着药近在咫尺。
沈贤立即回过神来,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嘘,原先生来在里面提亲呢。”
沈心月掩不住一脸的喜悦与娇羞,药碗往沈贤手里一塞,嘀咕了一句:“这么快。”就跑开了。
“喂,急什么,着急回屋绣嫁妆去么?”沈贤有些违心地说笑。
“讨厌!”酸甜的娇音荡漾在清冷的空气中,沈贤脸上还有着笑容。
屋内两个人的谈话却是淡淡地进行,全然不像是在讨论一件大喜的事,可能和这两人的性格有关。
“既然如此,赶年前把亲事办了,彩礼之类的我不在乎,只要你日后好好待月儿。”沈清仍是淡淡地说:“其实她也很可怜的。”
“谢谢大哥成全。”谈话结束于原无昔清新无华的笑容。
看着原无昔离开的背影,沈清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月儿,希望哥哥替你做的决定是对的。”
沈贤端了药推门进来,正碰上沈清温和的目光,自己释怀地笑了笑,把药递道哥哥手中。
沈清看了一眼表弟,也笑了,喝了药又说道:“当初是你劝王爷离开的吧,你倒是什么事都看得明白。”
“我只是懂得爱一个人只是希望那个人过得幸福,而不是占有。”
兄弟两人相视而笑。
“哥哥,不管怎么样保重身体,”沈贤看着哥哥苍白的脸色,不由担心地说道:“这几日见你咳嗽得厉害,精神也不好,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
“秋天总是这个样子,没事的。”沈清指指药碗中残留的药渣,笑着说道:“这药可是一位自称神医的大夫开的。”
沈贤也知道哥哥不愿别人说他的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转了话题:“哥,今儿十五了,那冰宇大哥晚上是要来看月儿的,你回来也没告诉他,听说你们是好朋友。”
“你该知道他是我们的大姐夫啊,自然是最亲近的人了。”沈清对李冰宇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激动的情绪反而有些惭愧,因为他想于理于情本该是自己先去拜访的,一来虽是无话不说彼此了解的好兄弟,却还是自己的姐夫;二来自己总觉得林霜和父亲的事是自己连累了冰宇兄,心里总有些愧疚,殊不知,李冰宇心里也为妹妹和老师的事自责不已。想是等身体好些就去的,不知不觉竟拖了十来天,还是他先来了。
上灯的时分,李冰宇果然来了,眉眼间的疲惫在见到这位亦师亦友的妻弟时一霎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激动与喜悦。
这一刻,笑容在两人的脸上渐渐放大。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告诉我一声。”李冰宇有些激动得语无伦次:“快,快坐下,别站着了。”
沈清忍住笑,说道:“这里好像是沈宅吧,冰宇兄也太不客气了。”
“看我,”李冰宇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问了句:“你还好么?”
“你看呢?”沈清没有正面回答,叉开了话题:“倒是你,李大人为民操劳,比先前黑瘦了些。”
“在这里做父母官,大小事务都要过问,亲力亲为,自然不比养尊处优的京官,不过心情倒顺畅些。”李冰宇喝了口茶,心情已经不那么激动了,平静下来又仔细看了沈清的神色,不由又担心地问:“你比原先瘦了很多,身体还是不好么?”
沈清低低咳了两声,说道:“向来就是这样子,我倒也没觉得什么不好,不必为我担心。”
“我的师爷倒是个精通医术的,回头让他瞧瞧。”李冰宇有些忧心地说。
“你确定他不是仵作?”沈清看李冰宇面露惊讶,便也不解释,李冰宇向来是个认真木讷的人。
李冰宇也只好答道:“尹师爷真得医术很好,你放心。”
“咱们说正经事。”沈清突然一脸严肃地问道:“你怎么会来扬州作知府?”
“圣上的旨意哪敢违抗?”李冰宇显然是心虚,要是告诉沈清真相,他还不多心,又会自责了。
“你又骗我,冰宇兄你是不会骗人的。”
“来都来了,还说什么呢?”李冰宇果然还是没学会骗人,特别是骗心明如镜的沈清。
“你是为了孙家父子吧!你一定不甘心放过他们。”
一句话戳到痛处,李冰宇原本就是不会掩饰自己的人,此时只是低着头。
沈清劝慰道:“冰宇兄,我理解你的心情,当初父亲被他们害死我也不甘心,可是有什么办法?”连连咳了几声,又接着说:“是我没用,我没有能力去报仇,咳咳,我感谢你和王爷为我做的一切,你们的情让沈清怎么回报?我不想,不想你们再为当年的事再付出、再牺牲,只要你们好好地过着属于你们的生活,我才能放下心里的对你们的愧疚啊。”
“我不仅是为了老师和你,你要知道林霜她,”李冰宇眼中已充满泪水:“林霜她被孙家的人逼死了。她是我亲妹妹啊。”
沈清用力扳过李冰宇的肩膀,说道:“听我说,她没死,我见过她,她让我告诉你她很好。”
“真的?”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她在哪?”
沈清放开了他,背过身去掩住自己眼中的忧郁,缓缓说道:“王爷救了她,现在她在青州。”
“怎么没…”李冰宇这三个字是本能地冲出了口,却还是及时停住了“怎么没和你在一起”这样的问题不是在沈清的伤口上撒盐吗?
而沈清自然明白李冰宇向问什么,依旧尽力用淡淡的语气说道:“她从来都很倔强,做事不会给自己留后路,我见到她时,她已削发为尼,今后世上再没有李林霜,只有慧清。”
李冰宇此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有些无奈地说道:“妹妹从来就是这样,还好,还好她还活着。”
“你还想报仇?”沈清继续问道。
李冰宇想了一会,说道:“不提报仇,我还是想做个清官,我要正法纪。”义正词严。
沈清一愣,有些不相信这样的话会从李冰宇口中说出,本想劝他不要强求,但看着他坚定的眼神,顿时心底生出一阵莫名的激动和惭愧,自己竟是个自私的人,李冰宇在自己的眼中也高大了几分。
“你别担心,纵使当年老师的冤案没有证据定他们的罪,但我相信我能找到他们为非作歹,鱼肉乡里的罪证。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忙这件事,就快有结果了。”李冰宇自信地说道。
沈清听了这番话,心下十分感动,但又有隐隐的不安,开口说道:“冰宇兄,果然是爹爹的好门生,只是万事千万量力而行,不要像爹爹一样到头来…”终是说不下去了,眼前也模糊了。
尹师爷第二天一早就来了,沈清很配合地让这位温和的师爷诊了脉,看着尹师爷一脸忧色,反而说道:“生死由命,小时候有大夫说我活不过弱冠之年,如今多活了这四五年已是老天垂怜了。”
中年人看着这位年轻人轻言生死,心里不禁一痛,几乎滴下泪来。于是用医生最隐晦的话说道:“坚持到开春,就能好些了。”
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么?沈清的笑容有些苦涩,说道:“别告诉别人。”
尹师爷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