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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烽火柳色3 ...

  •   侯掌柜最近有些郁闷。
      按理说,随着一批雏儿陆续上架,醉花阁的营业额猛增了一截,他应该高兴才是,但侯掌柜就是有些郁闷。
      此时大厅台子上的红衣舞者一曲舞毕,收拢了扇子行礼退场,接着上来的是两位白衫水袖的舞者和一位抱琴的少年。看到他们,观众在台下立即报以欢迎的掌声和呼喝。侯掌柜清楚,这些欢迎给的不是那两位衣着华丽,身姿婀娜的舞者,而是那清冷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仅有十三四岁,一身宽松飘逸的素衣,黑瀑一样的发用玉簪随意绾住,面容称不上倾国倾城,却足以印在人心底里。看到他,就不自禁想起沉落潭中的明月。那潭是冰潭,明月也一定是雪做的,不然这个人的眼睛怎会如此地冷!但他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高傲,放下琴后,先是恭敬地行礼,又对两位舞者点了点头,才开始演奏。
      在他将手放到琴弦上时,台下已早就安静下来,好似众人都不想惊扰了那水中月。
      少年有一双修长如竹,苍白如玉的手,单见到这样好看的手,就能料想到它们奏出的乐曲有多么动听了。但当那叮咚的清鸣从指尖流淌出来的时候,人们发现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太贫瘠了。
      没人能单纯用纸笔描述天籁,但你在听到这种声音时,会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形容。不刻意,不巧饰,它安静,你会发现这是春风中柔舞的细雪,它飞扬,你能看到燕子穿柳过,消失在碧蓝的天际。又有触动灵魂的,是一种交织着的期待与忧伤,如同远行的游子,在充满生机的料峭春寒中念起了家乡。
      白净的手在丝弦上勾剔抹打,如摘花的蝴蝶一样优雅。只可惜观众都沉醉在琴音中,没有注意这一幕,而伴舞的两位则彻底沦为了背景板。
      最后,他双手按弦以示曲终,良久,整个大厅都响起了掌声。
      许多人开口挽留,想要再听一首他的曲子。但少年不卑不亢,没有理会,就像完成了日常任务那样毫不留恋地收拾东西走了。
      侯掌柜的神色有些阴沉,他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大概四年前,这个柳筠卿,现在化名柳云的少年被卖到醉花阁,侯掌柜见他尚有傲气,便打算用熬鹰之法将这气焰磨掉。
      众所周知,鹰是一种高傲的动物。它拍击长空,翱翔于人类无法触及的苍穹之上,它的爪有强大的力量,足以抓碎骨骼,它尖利的喙同样危险,能轻而易举地撕下一大块肉。在捕获一只鹰后,孱弱而狡猾的人类为了让它屈服,会将其困在铁网中,用链子和铁球拴住,使它无法飞行。
      如此,鹰连伸展羽翼都做不到,自然会令这天空霸主感到憋闷,同时人在一旁大吃大喝却不让它饱腹,撩拨它的情绪。但不是什么都不喂,养鹰人也会给它扔一些肉食,以鹰的桀骜,这种施舍反会激起它的凶性,不停地试图攻击养鹰人。
      对峙两三天后,鹰的意志其实已经被消磨掉了。现在的它更希望好好休息,但人类不会给它一点点合眼休息的机会,不停地用木棍和石子干扰。
      这时,它饥饿的身体不容许它继续挣扎,爪子上布满了干涸的血痂,不间断的干扰也让它疲惫不堪。鹰终于意识到自己成为阶下囚的事实,曾经的怒火也渐渐磨灭。
      接下来养鹰人会带来一些猛犬在鹰周围,让狗对它咆哮嘶吼。在惶恐、孤独与无助中,鹰的高傲被彻底击垮,曾经不羁的眼中只剩下彷徨与乞怜。
      最终养鹰人如天神降临般把它“解救”出来,温柔地安抚它,这时再给它肉块,鹰会顺从地接受主人的馈赠。
      它终于从一只傲世苍穹的鹰,变成了宠物。
      这就是所谓的熬鹰。
      当时侯掌柜对待莫名,便是像养鹰人对待鹰一样,希望借助一些苦难消磨他的心志,再时不时地施加小恩小惠,逐渐将他收服。
      可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莫名是挺听话的——事实上,他从没明着反抗过醉花阁的要求,可侯掌柜看得出来,这个少年顺从的表象下,他高昂着头颅,根本没想过去讨好着谁。
      似乎其他人的欺凌没有将他打垮,反而锤炼了他,让他原本的傲气转变成了傲骨。
      其实,他的这个念头差不多就是事实了,而且莫名的音乐造诣也是这几年来,他为排遣痛苦而全身心投入才达到的。不得不说,莫名作为主角,天赋灵性都不缺。
      侯掌柜不喜欢他,非常不喜欢。就跟公司老板偏爱狼性员工,控制欲强的父母更想要孝顺,而非成绩好的子女是一样的,他就享受这种掌控别人的人生,让他们为自己卖命的感觉。侯掌柜视醉花阁为掌中物,里面的人也乖乖地有货物的自觉才好,竟然有人脱离了他的设想,这能忍?
      但侯掌柜却一时想不到对付这小子的办法,面对一个宠辱不惊的人,甜枣和大棒都失去了作用。还有他太规矩了,简直像把醉花阁里的条例都背下来了一样,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不做一件多余的事,让他无从下手。偏偏侯掌柜可以打破规矩,却不想这样做,因为规矩都是他定下的。
      就在他思忖之际,身边一位华服男子收起了陶醉的神情,向他问道:“这少年以前没见过,叫什么名字?”
      侯掌柜不敢怠慢,立刻恭谨地答:“他叫柳云,过两个月就要满十四岁了,我便才叫他出来先让客人熟悉熟悉。”
      华服男子点点头,没继续打听,好像对那少年的兴趣仅限于知道他的名字。
      而掌柜在继续点头哈腰的同时想到了什么,心中之郁闷随之消散了——是啊,这柳筠卿快能接客了,但以他的性子,没准,不,是肯定会冲撞到一些脾气暴躁的客人,到时候还愁找不到机会收拾他?
      想到这,侯掌柜的笑容像春风般和煦,体态微胖的他看上去更和蔼可亲了,毕竟,折断这些孩子的翅膀,是他最大的乐趣啊!
      另一边,莫名正抱着琴快步走,想要赶在麻烦上身前回屋,却听见了系统久违的声音。
      [萧望好感+10,目前为10。]
      莫名脚步一顿,搜刮了脑海中关于剧本的资料,才想起这个萧望究竟是谁。
      周国先国主的第六子,太康王萧望,与太子兄弟情深,在新帝继位后更被特召离开封地前往都城,以伴君侧,还能时不时在司隶一带打猎散心。
      剧本描述他的篇幅并没有很多,莫名只知道萧望孝敬兄长,喜好美人歌舞,放荡形骸,挥金如土……这些统统是为的给自己披上“贤王”的伪装。诸般假象下,萧望其实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他故意装成贪恋奢华的样子,用皇帝赐给他的钱财私下经营马帮船行,通过走私赚取暴利。这笔钱用来给他疏通人脉,收买人心,还结交了不少江湖中人,甚至暗里囤积了大量兵甲家丁,随时都能组建起一支战力不俗的军队。
      从他的剧情刚开始到东窗事发,若不是女主意外发现端倪,皇帝一票人都还被他死死蒙在鼓里。后面反叛,也险些坑死了前去镇压的将军,可惜因天公不作美而意外惨败,最终命丧黄泉。
      萧望不只有野心,还懂得隐忍,只是缺了点能裹挟大势的运气和实力。
      总的来说,就是个比较厉害的阶段性反派。
      得出了结论的莫名不是很想去攻略他,倒并非他好高骛远,或是对反派有偏见,而是不觉得凭自己能得到对方的青睐。
      一位合格的野心家,最能打动他的只有利益,也唯有对利益的渴望,让他成为一位合格的野心家。
      莫名想不出自己能带给萧望什么利益,那人也许会因琴声给出一些好感,但也就这样了。就算真的喜欢,那种爱自己远超一切的人也是不会把好感给满的,像周皇帝那么爱重他,萧望还不是说反就反了?去攻略他,浪费时间不说,下场恐怕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此莫名已经考虑好了,自己的目标是那种比较好接近的人,似乎有位温柔男配型的侯爷喜欢音乐来着……不过具体该怎么做,他这从没交过朋友的社交小白还没头绪。
      就在这时,拐角处突然蹿出一抹粉色,像只大蚱蜢一样抱住了莫名的手臂。
      莫名嘴角微抽,心道麻烦来了,侧头面无表情地看他。
      “苏英。”
      莫名的声音里有股冷意,而这被称作苏英的少年却暖暖地笑着,面容上露出奇异的亲昵。
      “阿云,你的琴真好听。”
      “我知道。”
      “阿云,你累不累?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不用。”
      “阿云,我做了一些糯米糕,可好吃啦!你去尝尝嘛~”
      “不。”
      莫名心里有点烦躁,已经想强行离开了。四年的排挤欺凌让他学会如何面对恶意,但却没让他知晓如何应对善意,别人友善地待他时,他总会无所适从。况且这个苏英……
      不过这样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转念一想,他是不是可以借助这个机会,来积累一些与人相处的经验呢?
      于是,苏英受宠若惊地发现莫名的目光柔和了些,说的话也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你为什么总是和我说话,想和我做朋友?”
      苏英张大眼睛愣了愣,然后赶忙连连点头:“想,做梦都想!阿云人那么好,长得好看,琴也弹得好听,我一直想做阿云的朋友。”
      他的眼里写满了真诚,让莫名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他怎么感觉不出来。
      “但我记得你以前是讨厌我的。”莫名说。
      那时候,和他同样境遇的少年,没一个是不讨厌他的。因为不这样就是不合群,就是背叛,就该遭到和莫名一样的下场,所以少年们就算不参与动手,也至少都说过他坏话。这个苏英,并没有成为例外。
      苏英的脸先是绯红,接着变得惨白,退一步拉着莫名的袖子,乞求般地说:“我那时候不懂事,真是不懂事,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可是我现在好喜欢你!喜欢到睡不着,就想着至少能在被人随意挑选前,和你做个朋友。你,阿云……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道你很坚强,比我坚强多了,都不在乎别人怎么对你的。”
      前面只是静静地听着,到了最后一句,莫名眸子里瞬间结了一层霜。
      “你觉得我是神还是佛?”
      “什么?”苏英茫然,不知道莫名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痛,不会在乎?”
      那种话,就像是在将他的四年来的忍耐和努力都否定了一样,更强自忽视了他的个人意志。他看起来很善良吗?要是这里所有人都不得好死,他估计能笑出声来。
      “我,我不是……”
      苏英都要哭出来了,下意识露出别人教的最楚楚可怜的表情,就这样看向莫名。但那双眸子怎么会那么冷!苏英打了个激灵,竟“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他哽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太傻了,呜……我好没用,不敢和他们作对,又怕阿云那么优秀,不肯看我一眼,甚、甚至还想着要是阿云跌倒了,我们的距离就能近一些……可是阿云那么厉害,好像越走越远,我好怕……呜呜……要是阿云飞走了,我怕,我怕,我就和其他人一样飞不起来了。”
      莫名有些意外,这个少年似乎还没放弃对自我和自由的渴望,也没被周围的人完全同化,真难得。
      但看到苏英跪着梨花带雨的样子,莫名又微微蹙眉,这对膝盖未免太软,侯掌柜的驯养手段,将这些人的骨头都快磨没了。
      “算了。”
      “算了”,不是“没事”,意味着莫名没有原谅,但懒得继续追究。
      苏英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向他。
      “我想吃糯米糕。”
      “……我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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