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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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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刘莹莹如刘博士所说,是个不懂得回头的人,她像一条小船,行在无风无浪的河道,不铆足了劲争第一,也不离经叛道想闯出去,就顺顺当当地晃着、走着,清醒地看自己走一条被大部分人认可的路。
如果没有意外,刘莹莹就会这样不强求、不回头,顺着命运的轨迹一直往下走,安安稳稳过完自己的一生。
东梦瑶问:“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回芬兰?”
为什么呢?还能是为什么呢?
倘若她还是从前的她,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有父母亲朋,有学业任务,与爱人相隔异国又惊闻死讯,痛痛快快哭一场过后,又会重拾心情,继续往下走。
又或者她是这个时代的一个普通女孩,有许许多多的羁绊,也不过伤心一场,接着过日子。
可偏偏都不是——
时间的谬误造就不可能的相遇,战争的惨烈激发爱情的壮烈。
她孑然一身,她一无所有。
她可以抛下一切,在最不该强求的岔口,掉转船头,去找他。
“因为我爱他。”
张阿姨又是“啊呀呀”:
“刘小姐,你糊涂了啊——”
“阿姨!”东梦瑶喝止张阿姨的长篇大论,吩咐她去准备午饭,张阿姨想了想餐厅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早餐,默默退了出去。
相比三年前,东梦瑶稳重许多。
不喜的人和事,也可以笑着说出来:“昨日有位小姐告诉我,虽则带你来美国这件事任谁来看都是对的,但只要你没说好,都不算是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
那位向来惹人不喜的吴小姐,满含深意地笑:“你把她从芬兰带来,难道问过她的意愿吗?凭黄公子和德军的好朋友关系,只怕她就算不想,德国人也会让她想吧?”
吴佳敏的话,东梦瑶并没放在心上,她虽从来不愿将自己的想法一厢情愿强加于人,可换到刘莹莹身上,她想不到、更认为没有比离开芬兰来到美国更好的结局。
对吴佳敏的挑衅,她自然不客气:“吴小姐说的是什么天方夜谭?我们都是真心想帮一个可怜的姑娘,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以权势逼迫她的恶人?”
“她一个无名无势、身无分文的孤女,有什么是可贪图的?带她来美国,不过为故友相托和同胞情谊,难道是为了把她锢在我身边吗?”
“待她身体好了,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若说一句不愿,想回芬兰去,我也绝不会阻拦。”
话是这样说,却未必真的这样想。
刘莹莹一个孤零零的弱女,何处是比同胞亲友旁更好的去处呢?
但是——
竟然真叫吴佳敏说中了:刘莹莹不愿来美国,她说对不起,说想回到芬兰,说她爱那个不知名姓的纳粹。
“东小姐......”刘莹莹面露愧意:“你是赤诚善良的人,把轻松富足的生活给到我面前,是我辜负了你的好意。无论是谁来说,这一切都怪不到你,是命运和战争的残酷无常,改变了很多既定的轨迹。”
东梦瑶摆摆手:“不怪你。”
她看着半撑起身子的刘莹莹,忽然真切意识到她们之间是真的隔了三年,三年不是一句话就过去了,是一天天一秒秒过去的,会遇到许多人,经历许多事,也许就会遇到一个令刘莹莹情愿撇开一切,也要追随而去的人。
他们所有人都当刘莹莹在受罪,想着要找她救她时,可有人想到今时今日的情景?
这还真是——
白忙活一场啊!
东梦瑶心生无力:“你先好好休养,等养好了身体,再走不迟。”
刘莹莹感激道:“谢谢东小姐。”
东梦瑶“嗯”一声,起身离开。
她知道谁都怪不到,可忙忙碌碌一场却落了空,也是真的烦闷,原本还有心打听,现在却一点劲都提不起来。
刘莹莹想走就走吧,她还能拦着吗?
黄安也真是的,都亲自去了芬兰,难道连刘莹莹有个纳粹爱人都打听不出来吗?
唉!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芬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是给黄安打个电话问问好,总不能听凭刘莹莹一番话,就放任她一头闯进去。
此时老母亲心态的东梦瑶没有想到,电话还没打完,她就气冲冲返回刘莹莹房间,声音颤抖地骂:“刘莹莹!你糊涂了啊——”
“人都已经死了,你昏了头不成?!”
刘莹莹正靠在床头,看见气冲冲走进来的东梦瑶先是愣了一下,待听完她的指责,当即就红了眼:“我信他没死!”
“你信他没死就没死吗?!”
东梦瑶气道:“刚刚我顾忌着不愿伤你的心,半句话都没多说,可你现在为了一个死了的纳粹昏头,我也顾不了你许多!”
“卡尔·鲍曼对吧?那个三年前送你来公馆的军官,他手上沾过多少战俘和平民的血你知道吗?你在乎吗?你是个中国人,怎么能为了死了的法西斯刽子手抛弃一切?!”
刘莹莹仰头,竭力忍住在眼眶打转的眼泪:“东小姐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办法反驳。”
“你——”
东梦瑶又气又无奈:“你明明知道......”
“我全都知道,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这是多么深恶的罪行。”
刘莹莹说:“如果真的有天堂和地狱,他一定会下地狱,而我愿意陪他一起。有再多的人来指责审判他的罪,我都属于没有资格的人,他对我只有好,是我昏暗生命里的光,不是为了他,我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活下去。”
“从前有许多活下去的理由,忽然都没有了,直到他出现在黑夜里,我才想为他活下去,想追着他活下去。”
东梦瑶叹气,走近去安抚性拍了拍刘莹莹的肩,半是安慰半是劝解:“我知道你过得艰难,可人活在世上,哪有为别人活的道理?就当是一个坎,哭过痛过,还得往前看不是?”
说着坐下来,揽过女孩的肩,一句句耐心引导。
来之前,东梦瑶想了一堆狠话,只想把这个傻姑娘当头喝醒,可才狠了两句,见女孩红着眼睛诉说,她就狠不下去了。
算了算了......跟个小姑娘较什么劲呢?她才没了爱的人,正是悲痛欲绝的时候,这时候跟她唱反调,不反倒是把她往芬兰逼吗?只消多些耐心,戴过了这一阵子,她想通了放下了,这事自然就过去了。
想着不好逼刘莹莹太紧,东梦瑶没敢多劝,只说了堆“好好养身体”之类的话就准备离开,给刘莹莹一片宁静所在。
却不料,刘莹莹拉住她的胳膊,眼睛红了又红,泛起水光:“我知道谁都不会信我,可东小姐你信我一次,我不是糊涂了,卡尔他一定还活着!”
东梦瑶心惊:“你到底是有多疯!”
到底是有多爱他!
刘莹莹睫毛颤动:“我没有亲眼见到。”
“那又能说明什么?!”东梦瑶几乎要气到吐血,刘莹莹真是让人又气又心疼,叫人一时想好好劝解,一时又只想狠狠心骂醒她。
刘莹莹摇摇头。
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忽涌出泪水:“那时只要追上去,我就能抓到他,我没有。能够很容易抓住他的时候,我没有。”
她捂着心口,眼泪潸潸而下:“只要一想到,我的心就疼得厉害。我以为在他身边的不该是我,我以为时间还很长,我以为不说出口也可以,每一次我都有理由,每一次能够抓住他,告诉他我爱他、我愿意的时候,我都没有做。”
“可——”
东梦瑶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或许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话,或许是因为她被女孩眼里的坚决所震撼。
她站着,刘莹莹坐着,她居高临下,刘莹莹仰头:“现在,无论如何,我都要抓住他。”
明明是那样一个弱小单薄的女孩,哭得双眼泛红、气息不稳,脸色苍白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却表现出视死如归的坚决。
“我知道他会活着,一直活着。我要到他身边去,告诉他我爱他,愿意回他的家乡过圣诞节。”
“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她这样视死如归地爱他!
当亲眼目睹卡尔的死亡,东梦瑶确信刘莹莹一定会陪着他,然而即便这样,她就能阻止她了吗?
她不能!
没有人能阻止一个视死如归的人。
刘莹莹已经做了决定,她决定抛下所有一切,只追着一个人去,任何人都不可能改变她的决定。
东梦瑶只觉更无力,再次说:“等你身体好了,我让黄安送你回去。”
这一次,刘莹莹下床对着东梦瑶深深鞠躬:“谢谢你们,东梦瑶小姐。”
东梦瑶笑了笑,转身离去。
身后,刘莹莹久久不曾直起腰。
东小姐、黄先生,希望你们能相亲相爱、幸福永远!
祖爷爷......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感谢你的慷慨善良,曾经救了不孝孙女一命,如果有可能,真想见你一面,告诉你你想见山河无恙很快就能见到。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