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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下 ...

  •   季节的更替总在不经意间。当一场雨绵绵不绝下了一整个礼拜后,气温被彻底浇了下来。
      看着黏在水泥路面的泛黄叶片,我才意识到秋天都已过了一半。
      “查理,我们认识都快一年了。”我和查理并排蹲坐在门口的横杆下,心中几许感慨。
      查理则更诗情画意一点:“没错。世界的颜色由单调变得多彩绚丽,很快又会回到萧瑟和枯燥。”
      我耸肩:“没所谓,反正在我看来它总是灰的。”
      查理难得的没有表现他的优越感,而是似乎挺好奇地问:“你看我也是灰的吗?”
      “对。”
      “唔……好看吗?”
      我盯着已经熟悉到记在心里的灰色小猫细细端详了一番,老实地点点头:“好看。”
      查理满意地抬起头舔了舔我下巴处的毛,然后别过头无奈地打喷嚏。

      我回舔他的耳根。那大概是他最敏感的位置,从耳根到脖子一侧条儿顺下来。我曾看见大叔搔着他那一块,查理则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的声音。后来我试了一下,效果一样。
      查理满足的模样太讨喜,总是让我这个服务者看着也觉得很满足。

      我倒是从没想过会和一只猫相处得这么融洽。其实这样的举动已经过于亲密了,如果发生在异性之间,那我们都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可是发生在查理和我之间,就什么都不是。
      我们甚至无法改变对彼此物种的偏见,最多也就是我觉得查理和其他无聊的猫不一样。
      顺便的,我想起春天的时候查理私会小情人的事,可一直也没见哪个姑娘带着娃来找他,这是怎么回事?
      我去问查理,查理的回答是,由于他在那天之后就没有再去找那只母猫,结果她带着被始乱终弃的怨恨嫁给了城北的肥老大。
      “为什么不去?”我问。
      查理恬不知耻地眯起眼睛道:“因为我打不过你。”
      “再说,”他补充,“有娃也不该是我养。”

      秋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雨水更加充足起来,半露天的停车场的地面总是深一块浅一块,有些地方还有小块积水。本来的沙尘被雨水搅和搅和就成了泥,车子一开进来就是两条醒目的黑泥车辙印。
      大叔在值班室门口铺了大毛巾,要我们必须把爪子在那上面蹭干净了才许进屋。
      于是毛巾上几乎都是狗爪印。
      查理太爱惜毛发,连走个路都要避开有污泥和水渍的地方,从停车场的一头走到另一头能绕五六个大弯。我就不一样,直线的思维决定了直线的行为,遇到水坑我就啪嗒啪嗒踩着水过,要是不小心正好把脏水溅到猫咪身上,他还会张牙舞爪一下。
      真是,都那么熟了,难道我还会怕他?

      终于等到雨停,查理和我趁着难得的阳光趴着晒毛。我看见远远的值班室里的挂钟上,时针快要指向正上方,应该是要到开饭的时间了吧。
      果然,饭店里的一个打工小哥拎着两个餐盒出现在门口,大叔接过饭菜,将其中的一小部分往查理和我的餐盘里拨。
      这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之一。
      我兴奋地低吠一声,直奔肉骨头而去,一路溅起水花无数。
      查理还在后头缓慢地挑选干净的落脚处。

      刚一口咬向我盘里的肉,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和猫咪的惨叫。我猛然懵住了。
      大叔也停下来,脸色不大好看地往外走。
      我丢下骨头,抢在大叔前面蹿出了屋。
      停车场中央,一辆刚刚正在往后倒的车突兀的停着,地上还有浅浅的紧急制动留下的车辙。
      右后方的轮胎下躺着毛茸茸的查理,大量的暗色液体从他口中流下,沾湿了他身体下面那一小块原本还算干净的地面。
      血腥味刺鼻。我皱皱鼻子,第一次有些痛恨我这灵敏的嗅觉。我希望这腥味只是我的幻觉。

      大叔反应迅速地放下了停车场门口的电动横栏。同时我已经愤怒地冲向那辆车,立起身体扑在前门上狂吼。驾驶员是个年轻的人类姑娘,估计被我吓得不轻,尖叫着往车里躲。副驾上的男人见状,按下电动按钮把车窗关上了。
      哼,算你动作快,不然我大概就直接扑进去咬人了!
      人是不能随便咬的,这一直是我的原则。我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等待大叔的命令。
      大叔似乎是在检查查理的伤势,我听见他长长的叹气。他说:“虎子,过来。”
      我立刻掉转脑袋跑到他们身边。

      查理的胸腔和腹腔微弱地起伏着,全身都无力地瘫在地上,背部被车轮碰上的地方沾了些灰泥,嘴边的毛被血淋湿,黏成一块。
      我绕着他来回走了几圈,深吸一口气,轻轻叫他:“查理?”
      小猫的眼睛是闭着的,耳朵也没像往常那样不自然地转动。
      我咬了咬他的耳朵,它们软软的垂着。我侧卧下来,爪子搭住他的爪子,歪下头尝试去舔干净他的脸,可是血还是不断的涌出来。
      我想这个时候查理应该打个喷嚏,或者跳起来挠我一把,至少试图用他那双乌幽幽的瞳子对我翻个白眼。
      “查理。”我又叫了一声,自己都觉得声音有些呜呜咽咽的。

      大叔好像把肇事司机叫下车交谈了一会儿,我没太注意,反正最后还是让他们走了。我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平稳地驶远,而查理在我身边也渐渐彻底归于平静。

      大叔用毛巾将查理包裹起来,默默地发着呆抽了一支烟,然后从储物柜里拿出了一把铁锹,对我说:“你在家里等到,我去把黄毛儿埋起来。乖点儿坐家里,别乱跑!”
      我不肯,执意跟着大叔一起去了。
      脊柱断裂,内脏破裂出血,查理几乎是当场就没救了的。我奔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昏迷了。但想到之前那几秒钟内他的痛苦,我竟然也跟着五内俱焚似的难受。

      大叔选了一处比较僻静的绿岛,他用铁锹,我用爪子,很快地刨出一个深坑。
      查理嘴边的血迹已经凝固了,身体在发凉。大叔最后一次摸了摸他的脖子,想把他放进坑里。
      我踩住毛巾,呜呜地凑过去,把他的脸和背上的毛都舔干净,然后蹭着他的小脑袋不愿放开,直到大叔拍拍我的头说“虎子,好了”才依依不舍地退了两步。
      埋好后,大叔趁没人注意折下几支绿岛上灌木的树枝,放在查理的墓上,站了一会儿就领我回去。
      餐盘里还有没碰过的小鱼,停车场上还有斑驳的血迹。
      我什么胃口都没有了,蜷在大叔的床脚下不知该做什么,有些还醒不过神儿。

      第二天傍晚我偷偷溜出了停车场。地上的血已经被大叔冲洗干净。我叼着那几块始终留在餐盘里的鱼肉,循着记忆找到不远处的绿岛。
      常绿灌木的枝叶混乱的散落着,还维持着前一天的模样。
      我扒开一些土,原本被植物的芬芳掩盖住的异味变得明显起来。等能看见查理的时候我停了爪子,坐下,突然发现原来我很想念这只小猫。
      他干燥的毛发上挂着细碎的小土粒,小巧的鼻子还是那么骄傲的微微翘着。
      我没有再把头伸过去舔舔他,只是把鱼块丢在他的嘴边,然后把土盖回去。
      充满死亡气息的腐败气味让我有些难以忍受。后来我也没有再去那里看过,我想那只贪睡的小猫就在那里一直安静地睡着。

      *******

      对于大部分生物来说,冬天总是最难熬的季节,尤其是今年,似乎格外的寒冷。大叔早早就把我放进了屋,还在地上给我铺了一层旧毛毯。
      毛毯的质地不错,就是太旧了点。那毛摸起来软软的,短短的,有点像查理。
      想到查理,已经不会像一开始时那么悲伤,只是希望在用餐时、入睡时、玩耍时,会有个娇小的身影蹭过来黏在身边,或者在听了小红帽之后希望可以对谁讲一讲,改成小红猫也可以。又或者,极偶尔的,对荷兰产生那么一点点向往。

      娇小的身影终于在新年年初的一个下午出现了。
      但那身影既不瘦弱也不孤单,更称不上狼狈。那是和大叔一起出现的,而我嗅到了同类的气味。
      稍微用心分辨了下,我立着前腿坐起来,那应该是一条年轻的狗姑娘。
      于是,在这一年的寒冬腊月里,我的春天来了!

      大叔是看我这几个月里都一副没精打采的沧桑老态,猜到少了查理陪伴的我比原先更加寂寞,所以特意去宠物市场给我挑了个伴儿。
      或者他是想早日在我身上实现他的夙愿来着?

      新来的小母狗没有高贵的血统,也没有漂亮的外貌,但胜在性格乖巧,有点天然呆,另外还很爱撒娇。
      她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很热络地跟我打招呼,还告诉我她的愿望是嫁一只纯种哈士奇。
      我耐心地告诉她,因为她是普通小草狗,所以即使嫁给百分百纯血的哈士奇,生出来的也只能是草士奇。
      “这样啊。”她看起来有点失望,不过很快就抛诸脑后了,“那个大叔说要把我配给你。我要嫁给你吗?”
      唔,不是说娶老婆最好找个笨一点的好听话么……

      她身上有大块的黑色花斑,看起来就像穿了奶牛装。圆溜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一派天真烂漫。
      大叔叫她花花。我对她说,叫你虎妞好不好?
      她问为什么。我一脸流氓相调侃道,我虎子的妞儿么,当然叫虎妞!
      她还是那么无邪地看着我,认真道,可是我觉得花花比较好听耶。

      调戏失败。
      我郁闷地走开。

      花花追上来,一个虎扑,抱住了我的左后腿。
      我黑线:“你干嘛?”
      她不答话,一个劲儿亲昵地蹭啊蹭,尖尖的长嘴把我背上的毛都拱得立了起来。
      说真的,我拿爱撒娇的小女孩没辙……只要别在我想到查理的时候来烦我。

      花花比我矮一个头,所以跟我站一块儿的时候特喜欢在我脖子上蹭来蹭去亲来亲去。我想那是因为这个高度她正好顺嘴。她还喜欢把爪子往我身上扑棱,堵在我的正前方仰面打滚求爱抚求抱抱。
      查理有时候也会把爪子拍到我身上,但仅限于他爪子脏了想找地方擦干净的时候。舔他耳朵根的时候他倒是容易翻个身,让我从他的颈子一直摸摸摸到肚子,整个一老佛爷似的享受我给他的按摩服务。
      这我倒是很乐意。查理这个夹生鬼,连在大叔面前都不肯把肚皮露出来的。

      花花看出来我在走神,不高兴地踹了我一脚。
      我没理她。她强求无果,转身颠颠儿地跳着找大叔求抱抱去了。
      这丫头走路总是这么颠颠儿的,任谁看着都会想感叹一句——少年不识愁滋味啊!

      刚才来停车的一家人似乎特别喜欢狗狗,那家的小孩对着我的脑袋揉了又揉,还要求跟我握爪,我一一满足了他的要求。那小孩很满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甜糕扔给我。
      我尝了下,味道还不错。不过留给花花吧,她比较爱吃甜的。
      记吃不记打的花花尝了甜糕后果然又感谢我的要死,抱着我的脑袋使劲亲啊啃啊不知道到底怎么办才好。
      我承受着花花扑跳的冲力,尽量用三只腿站稳,抬起一只前爪努力地模仿一个人类的动作——扶额。

      很早以前大叔就训练我做很多动作,查理在的时候就有过人来逗我们玩。每次我都憨厚地为大家带来了欢乐,查理却次次不给面子的昂首翘尾巴不屑一顾地跑开。
      然后我的脑袋就会被很多人欣喜的蹂躏,查理躲在贝壳窝里抬着一只爪子边揉旧网球边看着我阴笑。
      我挣脱可怕的人类冲回窝里作势咬他:“又偷跑。”
      查理悠闲地躲开,将球拍到我鼻子上:“明明不乐意,还耐着性子被人逗着玩,我真不懂你。”
      “你怎么知道我不乐意?看过电视没有啊,国家领导人出国访问都是要这样和很多人握爪的!”我捂着鼻子瓮声瓮气。
      查理是怎么反驳的,我好像不记得了。

      犬类的生命不长。所以每一年对我来说,都是值得珍视的。
      但我们的记忆更短。当曾经熟悉的气味完全消散,想要珍视的那些也会在年岁里逐渐模糊变淡。

      花花死命甩着尾巴在大叔脚边蹦来蹦去,大叔把嗑出来的瓜子仁扔给她。
      我向他们跑过去。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应该还生活在这里,有一个热心善良的主人,有一个傻老婆,也许还会有两三只调皮捣蛋的小崽子——或许会变得麻烦和忙碌起来,但我并不介意。
      在我今后有限的生命里,将一直会有他们的陪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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