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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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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这些人统统都是罪人,等到我们把这个地方所有被烙有罪印的人杀死,你的那一个也不能逃出生天吧。”
那是他们的敌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后有一批一批的家伙追赶、包围、引诱、算计?从他为找寻所爱的人逃亡起,还是更早之前……午夜记不太分明了,毕竟活得太久了,时光多得不值敬畏。
他身后的那个人一袭黑衣,黑得闪耀,把午夜从顶至踵看了个尽兴,好象有点疑惑,重瞳漆漆茫茫,一望无际。
“你真的是浮岛雅素宁的使徒?”
不像呀,那座随着洋流四处飘移的岛上都是些半人半蛇的物种,虽然会化为人形,但也不至于这样活灵活现地运用两条腿。他在云上梦泽见到的那拨家伙,平时根本懒得用腿走路。
萍水戒备地挡在午夜跟前,黑衣人朝午夜笑嘻嘻鞠个躬,“我是云上梦泽的监察者,向你问好。”
内心烦恼的原凶终于露面,抽象的恐惧情绪一旦落到实体真正来到面前,午夜发现他只剩下厌恶,厌恶地移开眼不愿对视,对伙伴说:“萍水,你来跟他玩。”
萍水问:“你不想跟他们面谈一下吗?”
“那你问问他,”午夜走了几步又倒回来,只看着萍水,“他们是不是永远不敢跟我动手?”
萍水看监察者,监察者摸摸鼻梁,“上头下令不准对你直接出手,毕竟狙杀使徒会遭天遣,所以理论上来说我们的目标是逼你自己动手。”
午夜手按在萍水肩上,对气得直抖的萍水说:“你告诉他,想让我自杀是白日做梦,要我命就自己动手。”
监察者哎哎唤住准备开路的午夜,“话别说得这么绝呀,除了你死我活的,还有第三条路啊,你跟我们回去认个错再把引你叛走的那个人砍下头去赎罪,你还是可以回上面……”
萍水挡在中间,“滚!”
监察者从午夜的背影上抽回眼神,上上下下估量地着着萍水,“你能跟着他多久?人类的生命不过刹那。劝劝他吧,这对大家都好。”
当太阳偏西,月亮升起来的时候,球体表面巨大的坑洞肉眼都能辩认,在月亮的后方有团淡淡的阴影。当月亮不像现在这样近时,这团阴影会慢慢靠近,与月亮反向运行的这团阴影,在一年中的某个季节,会完整来到月亮前方,但也就是一团阴影。
很多的传奇故事把这片阴影叫成天空之城,少数一些阅读过古藉的人叫它云上梦泽,漫长的年轮提供了无数传说神话,芸芸众生听过看过,不以为然。
月亮牵引着潮汐与洋流,现在的月亮拥有着强大的能量,城市西海岸上,无数的海轮泊进港湾,偶尔会有搁浅的鲸以新闻的方式出现在人们就餐时的电视屏上,除此,偶尔,比鲸搁浅更偶尔的概率,会出现海市蜃楼,月光下的海市蜃楼,巨大的浮岛。
神明时代的终结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天空之下的城市无处不刻印着工业文明的伤痕,但也呈现着工业文明的繁荣,所以,人们深信,天空里没有悬浮的殿堂,海上也只是蜃楼。
莹芳穿着毛衣站在厨房煎蛋,她把蛋用锅铲铲成心形,看它成形,得意洋洋。爱情就是把心放在油里火里煎熬哇,还好,她苦尽甘来守到收获期了。
“忍冬,你说我们去哪个城市呢?我喜欢有很多人挤来挤去,到处是五花八门事件的地方,我怕闷。”
隔了一会儿,又听她说:“一定不能下雪,不能太湿,经常下雨起雾的我也不喜欢,路要起伏,我喜欢坐在车里上颠下荡那种感觉。”
忍冬往厨房门里扔了个空啤罐头,“烦死了!闭嘴!”
半晌莹芳拿着那只罐头跑出来,“忍冬我们还有多少钱?”她惨叫一声,在客厅团团转,“不行不行,我得再多多准备些钱。忍冬,算了,跟你说也白说……”失魂落魄地又钻了进去。
忍冬踢开地上的垃圾走进浴室,掀开衣服看腹部,那里除了长年累月在这个城市摸爬滚打的痕迹,还有一块印记,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呢?他母亲对此深恶痛绝,用火来烫,但新生的皮肤上印记依旧宛然。忍冬皱紧眉头拿热水浸了毛巾敷住,一到阴冷天气总是会痛,然后会想起母亲来。
“饭做好啦,吃饭啦。你在做什么?”莹芳扒着浴室门框招呼忍冬。
“这该死的天气。”忍冬咒骂。
“对,我们要找个四季温暖的城市。”莹芳福至心灵地加注一条。
“你怎么不去死?”忍冬恼怒地推开莹芳。
莹芳手舞足蹈地追在忍冬身后,“我告诉你,我死也要离开这里才死的。”从后头抱过去,脸贴着忍冬的背,自信地说:“我也不会让你死的,放心,忍过痛,我们会好好的。”
“久叔久叔,给我一个搭挡吧。”莹芳趴在桌上跟勤久讨人。
勤久不理会她,只对旁边椅子里的午夜说:“你这要求太没缘由了,也许你还不知道,这边的事情一直进展很顺利,我们的势力已经足够将小半个城区划进管辖范围。”
莹芳很不满,所以把被冷落的不满全发泄在那个人身上,冲午夜投去眼的冷箭。
“他们已经来到你所谓的势力范围之中了,也许你觉得你已经很有能力了,但是,根本不行。”午夜说完看窗外,眼睫被灯光打出长长的阴影,像条划在眼下的伤口。窗外一轮雪夜静月,皎洁逼人,是只硕大的独眼,纤毫不能逃过。
勤久看了他很久,长得莹芳都没劲了,勤久才说:“是不是一切在你都不算什么?能有今天是我这些年一点一滴打下来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努力挣下来的,午夜,我并不介意你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但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你现在让我把这一切都放掉,恕我做不到。”
“真的是你一个人打下来的江山吗?”
勤久错愕了下,脸上有些难堪。
“好吧,我很抱歉。”午夜不太计较地向勤久欠欠身。
“我根本不要你的抱歉。”勤久狠狠地说。
吓?莹芳已经彻底呆掉了,这是在谈什么?
“按现在这个样子,不但放大目标方便他们找上门来,而且到时候这些你所自豪的力量根本不堪一击。我以为你会后悔,我倒是无所谓,真的,没那么有所谓。”
这话入耳发痛,莹芳抬起手来啃指甲,恨不得扑上去挠午夜几爪子。这男人的存在就是在挑战她的忍耐极限!
勤久恨铁不成钢,“莹芳!”
莹芳吓了一跳,“什么!”
勤久指着午夜,问:“这种心里只有儿女情长的男人,你要不要?”
“靠。”莹芳说,“您别折我寿了久叔。”
勤久又点着莹芳对午夜说:“听到没有?没有女人会要光光懂得儿女情长的男人,那是小孩子的玩艺。男人要有身份有地位,感情还在次。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你到底懂不懂?现实一点。”
午夜面无表情,世上有种人最可怕的表情即没有表情,午夜就是这一类。他对勤久一向平等,至少面上比较平等,现如今自然把气撒在莹芳头上,却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这事还轮不到你插口。”
“怎么?我就是看不上你。你了不起啊。就算你了不起,罗敷有夫,懂吗?”莹芳最高兴看午夜吃鳖,最擅长落井下石,狐假虎威得不得了。“久叔,别管他,谁要来找我们麻烦我们对挑就是了,只有懦夫才丧家之犬似的东躲西藏!”
午夜被气笑,摇摇头对勤久道:“明明知道不是对手,何必强作英雄?我当然知道让你放手目前的一切不是最明智的,但是我们之间如你说的,没有实际的利益冲突,所以相信我吧,撑过了这一段,以后我会给你更大的地盘。”
“嘿,你当你是谁啊!”莹芳跳起来。
勤久一把推开莹芳,瞪着午夜,两相较劲。良久,勤久叹口气,觉得没机会说动午夜,“你这么放下身段,付出如许代价,那批你千方百计要保有的人里如果也没有你要找的人,我真是要替你不值。”
“我也不是没经历过这种失望。”午夜轻描淡写地叫人摸不着底细,眼一瞟看到莹芳点烟,抬手就扯掉,“要抽出去抽!”
莹芳瞪他一眼,怏怏往门口踱去,满心愤愤,却听得身后勤久说:“罗敷有夫,出息了啊莹芳。”莹芳僵在当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破事,等你撞了南墙,就知道后悔两字写起来多难。”
真是气死人了,待遇差那么多,明明最可恶的是午夜,每次被责备的却都是她。靠着墙狠狠吸了口烟,心里忽然空荡荡起来,实实地给你抓出个孔,血和肉控制不住地往外冒,那最隐密的一块地方就这么冷了空了。
午夜坐进椅子中,带着一丝诚意,但更多是事情已定的淡漠道:“真对不起。”
勤久抬手在空中挥了下,负气的,但也毕竟无能为力,只好维持姿态地笑了笑,“不,你说的对,本来这一切都是你交给我的。”
他还记得他认识午夜的那个夜晚,清清楚楚,他那时只是个街头小子,无权无势居无定所,莹芳还是个拖着鼻涕的小娃娃,整天伏在他背上哭,哭得脸都是青紫色的,可他没有办法呀,然后午夜出现了,替他抱过莹芳,莹芳就不哭了,然后午夜说,你跟我来。只要莹芳不哭他当时觉得可以做任何事,便心甘情愿跟着午夜走了。这一走,就是这么多年,他都老了,可午夜,这个夜里出现的青年,还是青年,时光奈何不了他。
我如何能奈何得了他?勤久自问着。
“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他垂下眼,眼神遮住,不知是否一如口气般甘愿。
“喂。”见午夜从门里出来,莹芳踢踢他脚跟,“你到底想保住谁?”
午夜掩着鼻子,顶受不了烟味。他所处的环境固然庸俗,却仍保存着部分很奇特的不容指摘的品行。“不关你的事。”
“你都要让我们流落街头了,还有脸说不关我的事?你真是行啊。”嘻皮笑脸话中夹刺地追着午夜步子跟进,“久叔是好脾气由着你欺侮,可是我告诉你午夜,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叫你后悔这么对我们。喂,你听没听见,说句话!”
午夜翘起嘴角,恩赐莹芳一个注目。“说什么?无话可说。”
“好心提醒你,你不听,以后有得你后悔。”
“你有没有好心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久叔训你的话句句在理,别当耳旁风。”
“哎呀。”莹芳后转往回跑,“久叔给我一个搭档呀!”她要赚钱赚钱,然后跟情郎远走高飞。这该死的地方她再也不要待了,处处受制于人,处处仰人鼻息。
午夜拿她没奈何,到是那一瞬间莹芳被灯光拉出的巨大影子令他有些怔忡,那么大那么美。人有多孤单?再孤单也有影子相陪。而他要找的那一个,连影子都黯淡,上神的眼里她是罪恶,他的眼里,她是全美的化身。他要找到她,不让她孤单。
一轮静月,静静地,静静地,像只冷漠的独眼,一味地只是静静看着这缩在大雪里的城市,像在等待着带齿的未知明天,将这没有信仰没有原则藏污纳垢的地方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