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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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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自己从哪来,来自谁,没有源头,她就只是那么活着,像一株植物,像一颗水滴,幂幂中有机缘让她出世,就活了下来。
哈蒂耶陀总嫌弃她冷冰冰没感情,温柔的哈蒂耶陀摸着她的头发一遍一遍夸她身段修长面容娇好,“像白玉石像。”哈蒂耶陀后来无奈地说。
十二主神殿外有两列长得没有尽头的白色石像,初始时代的女神们托举着沉甸甸的混沌,她的红蝴蝶掠过女神们苍白的瞳孔,给这些冰冷的女神带去了一抹艳光,而她的眼睛里洁净的什么也没有。
哈蒂耶陀的屋里来了一个访客,眉飞入鬓的年轻人把附近的水妖都拜访了一遍,他来的那一阵子,哈蒂耶陀他们门口挂的铜铃总会发出侵扰的响声,哈蒂耶陀就会慌慌张张地从后门逃跑,“我没见过这么好奇的孩子!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她很快就与那个年轻人遇到了,从浮岛雅素宁来的使徒似乎不明白历史复杂的云上梦泽经不起寻根问底,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被这么追问,无礼得没心没肺,眼睛却沉寂寂。
他不设防的年轻,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异类,引人瞩目,让上神不安。
她的云上梦泽时代情感原本很轻很轻,几乎没有重量,白玉女神们的心间也是没有情感的,但不妨碍她们崇高,她就是那石像群中的一尊,要她过另一种生活,除非卸去臂膀,砸成齑粉,血肉模糊里长出娇嫩的芽,开一朵花,是她而非她。
在那么多监察者里独独她被挑中去监视他,她就接受了,这是职责,哪怕这职责就是让她粉身碎骨,化成一个是是而非的她,过另一种真真假假的生活。
她生命里最激荡的生活开始了,她出现在所有他能看到的地方,让他不得不一次次把那双沉寂而好奇的眼睛对准她,她这只红蝴蝶就在那一刻被钉在了他不受神佑的命运上,她这尊白玉石像折臂催骨,化作一个她也不认识的人与一个使徒叛逃云上梦泽!她知道的,她会因着壮举被无数人念叨无数岁月,可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堕啊堕啊,一路下堕,眨个眼又化为一个人间的少女,一个祭城的少女,在见不到光的地下室里,人类的男人给了她名字,瀑霄。
瀑霄是她在人间开成的一朵花,娇嫩的心里怀藏着狂热又执拗的爱,这是那个使徒投在她洁净眼中的火种,一种病,治也治不好,瀑霄没有办法地对第一个对她善的人投入了全部,至死不懂回头。
瀑霄幽幽叹口气,睁开眼睛,头顶是琉火城堡到处都攀爬着的野玫瑰。
“我把您最喜欢的鞋子带来了。”床头高高大大的男人揭开盖子,里面是她很久以前爱穿的一双鞋子,“脖子被割断的感觉怎么样?”
“噢……没有从云上梦泽摔下来痛。”瀑霄长长吁了口气,动了动,发现自己四周都是黏稠的液体,她似明白又不太明白地瞪大眼睛。
王子抬抬肩,把瀑霄捞出血池,他紧紧拥抱她,“终于结束了,欢迎回来。”
花朵枯死,她在血池中又恢复成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监察者。
瀑霄大口喘气,“午夜呢?”
原先被封闭的半边城堡里,在阴影浓重生长着鬼魅的深处,午夜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已经快流尽,但气息未断,长生的魔力,掏空了心也能活下去。
瀑霄挑起午夜的脸,男性的平淡无奇的脸,她不解地想:这难道就是当初那个人?
午夜嗅到一阵浓郁的铁锈般的血腥气,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你是谁?”
瀑霄定定看着他,啊,她想,就是这个人,她展开手指贴住午夜脸颊,对着情人一般浮出浅笑,“你看我是谁?”
午夜睁大眼睛,突然颓然地垂下头,“你回来了。”
瀑霄直起身体,微侧着脸,看着脚边一滩烂泥的午夜,“很早之前我以为这条该死的路要走到头了,托你的福,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当然这怪不得你,这一路上,有时我欠你许多,有时你欠我许多。”
午夜无神地从下方仰视她,“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找你,把你从勤久身边带走,带你来琉火大陆。”他被放干心中所有的血来救她,是他欠她。
“不不,你怎么不明白?你不相信我是对的,只是该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我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个我是为接近你而被创造出来的,你为什么不知道?”她慢慢地把话说出,心间有一阵释放的快慰。
午夜咳出一口血,“我不知道。”
瀑霄俯下身欲扶起他,被大个子王子伸手挡下,瀑霄看着地上挣扎的午夜,“你就没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身体里存在着别人不理解的东西,像爱情什么的,别人活一辈子都不一定有的东西,为什么你好象天生就有很多,并且一天比一天多?你不自觉这很怪?”瀑霄看向王子,“你有吗?”
王子眨眨眼,摸摸胸口,他很懵懂。
瀑霄压住额角,声音拔高,“彻头彻尾的情圣也就算了,你最错最错是找到了第三块神地!十二主神都找不到的地方,为什么你找到?那之前监察者已经确认你无害,不过是个感情丰富到带着一个女监察者私奔的傻瓜,是我骗了你,但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他们说你被遣下人间祭城。”午夜含了一嘴的淤血,唇齿都紫郁郁的,一张嘴就滴下血浆。
瀑霄摇头,带出一丝悲哀,“你惹了这么大的祸,你的同族只想保护你,不想再让你与监察者扯上一丝关系,他们说了一个谎。”
“我深信不疑,我一想到你在地上受苦就无法忍受,日日受着折磨,就是那时得到了这块大地存在的启示。”
“主神们便让我将错就错堕下地去了。”
“他们知道我会去找你,他们让你见不得光,以便让我带你来这儿。”午夜说着就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水落石出后的一切,丑陋得要他不想去看不想去想。
瀑霄看了他好久,“啊亲爱的,我怎么说的,有时是我欠你许多,有时是你欠我许多。”她格格笑着走出了这半壁城堡。
王子看着牵扯了大半个世纪的两个人越行越远,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真的有那么怪吗?”午夜自言自语地问。
“在感情这个事情上,你的确很怪。”
“有多怪?”
“再没有一个人会像你。”
午夜自嘲地扯起嘴角,一丝血从那里滑下来,他咬着牙,字字混着血沫:“祝你们在这儿过得愉快。”
成群红蝴蝶从海上飞渡而来,监察者的心剧烈地跳动,腿不由自主就跪下去,上位者不可抚逆的压迫感让他愤怒地捶了下地。
红蝴蝶涌入大殿,火焰争先恐后点亮殿堂,瀑霄环顾四下,面无表情地坐在了高位之上。
她对主动跪在跟前的监察者很是疑惑了会儿,随即就明白过来,对着王子点点头:“你跟他都是暗部的,云上梦泽的时候你们就在我红部之下,在这儿也不例外,这就好办了。”她捏着手指,跃跃欲试地准备一展抱负,“现在最主要是得把海中的路口打开,你们有什么主意?”
栖止于殿堂上的红蝴蝶突然大团大团涌出窗外,在半空中四溅开去,琉火城堡外盘旋了许久的鬼鸦立时成群结队坠落进火海,焚成一大片黑雾,鬼鸦群中的忍冬慢腾腾飘进大殿,嘴角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跟个鬼似的朝瀑霄走过去。
瀑霄站起来,一大片绯红的蝴蝶从她衣襟间腾起,缠上了忍冬的脚步,他依旧在朝瀑霄靠近,但明显受到了极大的阻碍,于是他停下来,突然绅士地行了个礼,“琉火大陆的死神向您问好。”
瀑霄紧绷的背不着痕迹地松下来,“当然,”她开朗地笑道:“任何地方都需要一个云上梦泽的死神,不然怎么行呢?我们完全有理由让这里的一切按照云上梦泽的规则进行,既然午夜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他在的时候也需要我,在这儿你们谁掌管生我都不介意,但死必须是我来。”忍冬彬彬有礼地阐述立场。
瀑霄挥了下手,像挥开一个扰人的问题,“当然,我同意。”
他们狼狈为奸后,大局势也安定了下来,白先生的人马已经把那些领主威慑于他的铁蹄之下,他横刀立马出现在城堡护城河吊桥上,向着正上方他的梦中情人举剑致意。
瀑霄在楼台上神经质地望着海城的方向,“快来吧我的主神们,让一切恢复原有的秩序。”她闭了会眼睛,好象受不了火海中蓝火的光芒,脑子里飞快跑过一幕幕过去的记忆,那些不堪回首的遗憾和告别,错误和沦落,都开始于午夜的出现和这块神地的复苏,现在午夜已经接近消亡,这块神地也即将归属云上梦泽,她想,我也可以回去了。
回去她的故土,她失落的云上梦泽。
“我要回到哈蒂耶陀的小屋,在水泽之上睡上十年。”她对自己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