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若相望》黑色海洋

2、第二章

　　又一次站在了小院外。戚少商对于自己竟然跟着无情来找顾惜朝莫名非常。算了，全当是看看他是否无恙，免得自己因昨天差点误伤他而愧疚。想着便跟着无情踏进院门。

　　顾惜朝因这秋日暖阳好，正在院内一节方凳上看书，听见推门声，回头一看，见来的是无情，对着无情微微一笑，而那笑意在见着跟在无情身后进来的戚少商时迅速敛去。

　　戚少商没有错过顾惜朝表情的微小变化，脸色微赧。无情见着这一幕，心口不宣，直直向顾惜朝走过去，说“你上次给我的那个设计图，我觉得还有一些地方可以再商讨一下”。

　　“设计图？”戚少商觉得自己跟不上无情的话。

　　顾惜朝瞥了戚少商一眼，不准备做任何解释。倒是无情缓缓开口，脸上的冷颜稍霁，“顾公子精通奇门八卦，对机关暗器也很有研究，所以自顾公子在小院住下之后，我们便常常进行探讨。”无情还记得他来看望铁手时，顾惜朝正在看着一本研究机关的书，旁边摆了一张张设计图，瞥了一眼无情就忍不住问了一声，不料想两人在这方面居然出奇的相投。从那以后，无情身无公务之时，常来找顾惜朝研究机关暗器。

　　经无情一提醒，戚少商才想起来无情身有残疾，长于机关暗器。人称江湖第一暗器名家的无情，所坐那台四人轿有24道机关，他现在所坐这辆看似平常的轮椅，也不知藏着多少机关暗器。而顾惜朝也曾说过他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什么的。是啊，他本来就是文武全才，所以当年那场千里追杀自己才这么惨….

　　思及此，戚少商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昨天差点误伤了你，很抱歉。”

　　顾惜朝秀眉微挑，冷哼出声，“戚大侠果然是一副侠义之心，像我这么个跟你有深仇大恨的人，别说误伤，简直该斩于剑下才叫痛快吧。你却连差点伤到我都要道谦，可真让我感动”，话锋一转，顾惜朝恨恨道“仇人立于眼前，却因为承了别人的诺，只能干瞪眼，你所坚持的侠义还是那么让我不屑。”顾惜朝从长凳上站起，走到戚少商面前，将头偏向戚少商的耳侧。那人的鼻息抚在戚少商的颈畔，戚少商只觉心中仿佛被什么轻轻撩拨。顾惜朝低声道“我倒偏要在你眼前活得有滋有味”。语毕抬眼深深看进戚少商的眼眸，戚少商觉得顾惜朝的眼里有他看不懂的光芒，不由得偏头躲开了顾惜朝的视线。

　　而这片刻，顾惜朝已踱回方凳，接过无情递过来的设计图，仔细端详起来。戚少商不由得摸了摸颈畔，竟觉得有些凉。

　　看着那人专注地与无情就安置暗器机关讨论着，思索着，苦恼着，恍然着，戚少商觉得自己好久没看到顾惜朝如此放松自在的表情。除了那场短暂的初遇，顾惜朝的表情不管是得意的，落魄的，自信的，凄然的，柔和的，凌厉的，都带着抹淡不去的清愁，盘在眉间。而这样全神投入的，轻松恬然的顾惜朝好似从未在他记忆中出现过，仿佛眼前的顾惜朝不是那个欺人心不颤，杀人手不软的顾惜朝，而真的只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书生而已。

　　戚少商有点晃神，他总是看不透顾惜朝，旗亭酒肆里弹琴论剑一夜的是他，血洗连云寨毁诺城的人是他；在鱼池子跟他推心置腹的人是他，金殿之上拼得你死我活的也是他。不过自己明显乐得见到现在的他，虽然对着自己时口出恶言，但戚少商感觉不到杀气。秋日的暖阳洒下一片金黄，抚在顾惜朝的笑脸上更显明媚，就连无情的脸色也被感染得如冬雪初霁般缓和不少。戚少商看着顾惜朝，突然很希望他也能这么对自己笑笑，就像当年那样。

　　夕阳的余晖像爱人的手掌轻抚脸庞，戚少商就这么在石凳上坐了一下午，看着顾惜朝和无情商量了一下午。铁手回来时看到的就是顾惜朝和无情专注于机关设计，而戚少商专注地看着顾惜朝这么一幅景象。

　　在心里叹了口气，铁手径直走向顾惜朝，打断了还在激烈探讨问题的两人。而专注于新机关设计的两人才觉时间流逝。顾惜朝起身，看向戚少商，分明是一幅“你怎么还没走”的表情。

　　“戚兄用完饭再走吧，正好叙叙旧”铁手招呼戚少商留下。

　　戚少商根本没想到会就这么看着顾惜朝过了一下午，正想推辞，却看着顾惜朝微微皱眉，又立即改口应了下来。顾惜朝倒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向屋内走去。

　　“我们有口福了”，铁手看着顾惜朝走进了厨房，对着戚少商说。

　　看着眼前这桌虽然谈不上太丰盛，但荤素搭配，面相精致的菜肴，戚少商简直怀疑顾惜朝还能变戏法了。看着顾惜朝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戚少商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淡淡油烟味，心里不禁想这人如果当厨子，就算满身油烟味儿，那也一定是天下最优雅的厨子。

　　顾惜朝挨着铁手无情坐了下来，铁手给每人的酒杯盛满了酒，表情很是感慨。

　　“相识已是不易，相知更是难得，相聚就该珍惜，来，我先干了这杯”铁手抬手一口干了杯中的酒。另外三人也跟着将酒一口饮尽。

　　戚少商放下酒杯，半响没了声音。

　　铁手刚才那句话，倒像是在对他和顾惜朝说的。茫茫人海，相识既是不易，知己更是可遇不可求。人生若能得一知己，可谓死而无憾。所以他当初才会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顾惜朝吗？所以他被顾惜朝追杀时都还对他抱着一丝希望吗？所以他到现在看到顾惜朝还是会揪心吗？戚少商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顾惜朝淡淡地看着戚少商一杯又一杯，一语不发，一杯酒拿在手中，一点一点地浅酌。

　　戚少商一杯刚下肚，拿起酒坛子又要往里斟，顾惜朝开了口，“戚大侠不是千杯不醉吗？纵是这不掺水的酒也浇不了你的愁吧。”

　　戚少商抬眼看向顾惜朝，顾惜朝再想说话，却被铁手抢先，“是啊，戚兄别光顾着喝酒，吃吃菜。惜朝的手艺很不错的。”

　　惜朝？戚少商不知道何时铁手和顾惜朝的关系好到能以此相称了，只觉得这声唤得他心里添堵。

　　“带着惜朝寻医那两年，一直四处奔波，半年前惜朝病情好转定下来后，一开始是我负责做饭的。”铁手忽略顾惜朝因被抢白瞪向他那眼，继续说“不过没过两天，惜朝就把这活揽去了。”

　　“那是因为你做的饭实在难以下咽，我大病初愈可不想被饭给噎死。”说着顾惜朝管自己碗里夹了棵青菜。

　　铁手看见，又夹了块肉塞进顾惜朝碗里。继续道“刚开始你可是做得不情不愿的，还自言自语说你这辈子除了你娘就只给两个人做过饭，所以现在还是能不做就不做，老让我从酒楼里带吗”。

　　戚少商猛地抬头，直直看进顾惜朝的眼眸，那人倒也不避，只是脸色阴沉了不少，扒拉了两口饭甩下句失陪就竟自回了里屋。

　　除了娘就只给两个人做过饭…..

　　戚少商想起了那道杜鹃醉鱼。

　　之前就顾喝酒还未动过筷子的戚少商拿起了筷子，夹起菜一口一口往嘴里送。菜已有些凉，但戚少商却觉得这顿饭是他吃过最好的一顿。

　　这几日，每每无情来找顾惜朝商讨机关之事，戚少商总是跟着无情一起来，来了也不做什么，往往就是坐在石凳上发一下午的呆。顾惜朝一开始也不搭理他，只当他是透明的。从戚少商面前走来走去就是没正眼看过戚少商一眼。

　　戚少商被人当空气倒也不恼，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看着顾惜朝，心底竟觉得一股平静安和的气流从心底慢慢升腾，整个人获得了这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宁。

　　不过今天戚少商一手撑着脸，眉皱得都快连成一条线，他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了。

　　每当日近西泊，铁手回来总是留下无情和戚少商一起用饭，戚少商再也没推辞过，因为自那以后都是顾惜朝下厨。顾惜朝一开始还嘲笑说戚少商来蹭饭，嘀咕了两天看戚少商脸皮够厚也再没说过什么。而桌上的菜色却天天翻着花样，鱼肉荤香中总有一两碟清淡小菜。不过那道杜鹃醉鱼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戚少商发现顾惜朝总是只吃那两盘素菜，饭也吃得不多。昨夜，戚少商终于忍不住，夹了一筷子肉想也没想就准备往顾惜朝碗里放，却有人抢先于他夹了筷子鸡放他碗里了。戚少商那伸出的筷子愣是在桌子上空转了一周又回到自己碗里。狠狠地扒着饭，戚少商在心里骂自己，顾惜朝是自己什么人，是朋友？不是！自己干嘛没事找事还给他夹菜。

　　将方才一幕全收入眼底的顾惜朝轻笑出声，戚少商抬头见他又将铁手方才夹给他的鸡又夹回铁手碗里，心底刚觉舒缓，又听那人开口，“我吃好了，而且你不是喜欢吃鸡吗”。

　　戚少商的心又被一句话给捏得皱巴巴。

　　铁手皱眉，说“你病才痊愈，身子虚还不多补补”。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而且”，顾惜朝又瞥了眼戚少商，说“我可不想吃成个包子脸”。

　　这下绕是无情也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戚少商正想着自己怎么也算是个英俊潇洒气宇不凡的大侠吧，怎么就是张包子脸了，一片黑影挡住了阳光。

　　“你把这些木头按着这图纸削了”，还在纠结着的戚大侠抬头，看见他纠结的源头——顾惜朝在他面前以命令的姿态放下了木材、工具和一张设计图。

　　“你让我削木头？”戚少商还没回过神来。

　　顾惜朝挑眉长吁一声，意思再明白不过。“你天天闲在这里晒太阳，有点事打发打发时光不好吗？”

　　戚少商脑子里我不是没事干我就是在看你的想法一闪而过，当然他不会意识到更不会说出口，只能点点头，拿起木头老老实实削起来。

　　图纸设计得很精细，看上去像是机关中一个转轴部件。戚少商在阳光下研究了图纸好半天才终于开始动手。其间有搞不太清楚的地方，戚少商就跑去问顾惜朝，顾惜朝也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地给他讲解，说明要求。比如做转动轴的要削得细还得打磨光滑，轴轮尺寸要严格按照图纸上的说明。来来回回等戚少商终于完工的时候，戚少商心中感叹起自己雕刻的才能来，如果不做捕头，自己说不定是个很不错的木匠。

　　将成品交给顾惜朝，顾惜朝和无情仔细查看了一番，看样子很是满意。顾惜朝转头对着戚少商露出这些天来的给他的第一个笑容，轻声道“做得还真是和我的要求丝毫不差。”

　　笑容很淡，却映进戚少商的心底，戚少商突然觉得削木头也是件不错的差事。

　　晚上吃饭的时候，戚少商看准时机夹了一筷子菜，又夹了点肉，一股脑全塞顾惜朝碗里。“你喜欢吃菜就多吃点，不过肉也得吃点，吃再多也不会吃成包子脸的”。说完竟觉得心中舒坦不少，既然自己想这么做，那就这么做吧，这么墨迹也不是自己的作风。

　　顾惜朝瞪着碗里的菜看了半天，才缓缓地夹起菜小口小口地咽，听见戚少商说“别光顾着吃菜，吃点肉”。又点点头，夹起肉，筷子在半空停了半响，才终于放进嘴里。顾惜朝慢慢嚼着，哪里吃得出菜的味道，只觉着嘴里泛着伴着苦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