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会》露浓

18、3. 美人琵琶

　　陆小凤看着面色森然的顾惜朝，突然又是一笑。“脱就脱呗！”他三下五除二褪下了长衫，除了里衣，舒展精瘦修长的手臂，又看着顾惜朝，邪气而甜腻地笑了起来。“光给你看还真没什么意思，”他说，“不如你把刚才那个妹妹叫来，我保证把剩下的一起脱了，脱得干干净净。”

　　顾惜朝只觉气息一滞，怒道，“你给我闭嘴！”

　　陆小凤耸耸肩，悠闲地靠在椅子里望天花板，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赤裸着上身好像浪里白跳。顾惜朝抄起桌上方才小姑娘送进来的衣物，劈头盖脸地朝少年砸了过去。“我不是让你来这里花天酒地风流的，”顾惜朝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最好有点俘虏该有的觉悟。换上这身衣服，然后给我乖乖坐着，少废话！”

　　陆小凤展开摔在他头上的衣服，上上下下打量着：袖口领边绣着蝶戏芍药的白绫罗衫，火红的百褶石榴裙，水蓝的软烟罗披帛，娇艳华丽之极。陆小凤啧啧赞着，又将衣物覆在脸上深吸了几口气，悠然道，“香，好香；闻着味儿都能想象出主人的妙。”他转头看看脸色愈来愈阴沉的顾惜朝，哈哈一笑，这才将一身女子服饰都穿上了。这大红绸带往他尺八蜂腰上一束，长裙一洒，披帛徐徐飘开，一时间竟真显得婀娜多姿，妩媚风流。若不是那张英朗的脸笑得一幅贼样，说他是这楼里的红牌倒也不算荒唐。

　　“只可惜这发型不对呀不对，”陆小凤拨弄着自己的长发，说道，“你说我这土匪一样的乱头发，岂不是浪费了一身好衣裳？喂，你会梳鬓不？帮我弄个那种仙女高鬓，岂不更好？”

　　顾惜朝冷声道，“你再废话，我点了你的穴扔你到楼下，且看有没有客人要你这个漂亮姑娘。”

　　“我保证没人要我的，”陆小凤笑嘻嘻地说道，“人家姑娘们都色艺双全，我可不行。”他歪着脑袋，仿佛在严肃地考虑这个问题，然后咧嘴一笑道，“其实我也会唱歌呀。”然后他居然真地站起身来，放开喉咙开始大声唱道，“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顾惜朝只觉自己后颈的汗毛都通通站起来了。皇天在上，他这辈子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声音！他曾经听戚少商唱过《塞下曲》，那清而沉的激昂让他久久不能忘怀。没想到这少年明明和戚少商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唱起歌来犹如将死的鸭子的叫声，曲调全无，将一曲黯然凄婉的蝶恋花毁得面目全非。欧阳修若是听见了，定然扒坟而出！歌声终于在“楼高不见章台路上”停了下来：神哭小斧毫不客气地顶在陆小凤的喉结上，不由他不停。

　　“你…你要是再唱，我立马割断你的喉咙。”

　　少年扑闪着大眼睛，无辜地说道，“原来顾大当家不喜欢小的歌声；不唱了就是。那换琵琶如何？”说着，他径自摘下挂在墙上的琵琶，装模作样地抱在怀里。

　　顾惜朝的脸色几乎跟他的衣裳一般青。他冷声道，“你要是再敢弄出刚才那种声音，我剁了你的手。”

　　陆小凤似乎毫不在意地嘻笑着，抱着琵琶坐下。他左手揉弦，右手风一般挥洒，挥弹拨弄，丝弦间便流出一阵珠落玉碎的清音。顾惜朝本已准备拔剑真地剁了少年的手，音乐响起时却不禁愣住了。好一曲十面埋伏！琵琶上的羽声愈奏愈烈，只听得鼓声点点，秋风飒飒，千军嘶吼，万马奔腾。顾惜朝本是爱乐之人，竟听得几分醉了。他还在怀疑少年有什么诡计，却舍不得喊停。

　　“这曲子可还入得顾大当家的耳？”陆小凤问，手下渐缓，将十面埋伏战火厮杀渐渐溶于雨声之中。

　　顾惜朝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道，“你继续弹便是。”

　　陆小凤转转眼珠子，走近前来靠到他身边，将一只手放在他胸口上，凑到他耳边小声笑道，“你说我是不是该坐在你怀里弹才更像那么回事呢？” 少年在朝他笑，笑得不知是小人得志还是媚眼如丝。

　　顾惜朝大怒，猛地一掌挥出拍在少年肩上。他的手臂仍然无力，根本伤不了人。陆小凤退开，撇嘴道，“那好，我坐在窗边，离你远远的。”

　　他退到窗边径自坐下，抱着琵琶重又开始弹奏。这次是吴地的情歌，仿佛糯米糕桂花酿一般的柔软甜美。顾惜朝冷声道，“你想引谁来？”

　　“啧啧，你的疑心病还真不是一般的重，”陆小凤笑道，手下一转，又拨出蜀中的民歌，“我只不过熟知天下声乐嘛。”

　　几句川歌过后，调子拔高，变成了兰州的秦腔小调。接着是福建的采茶山歌，然后是仿大理口笛的清脆…顾惜朝不再多说，只是静静地听着。这个奇怪而可恶的少年确实弹的一手好琵琶；他不忍心打断。听了半晌，他突然皱眉问道，“这次又是什么？怎生如此奇怪的调子？”

　　“西域的小曲嘛，”陆小凤笑嘻嘻地答道，“那里的人都是红发碧眼，音乐奇怪也是理所当然。”

　　顾惜朝“嗯”了一声，仍然安静地欣赏音乐。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缓缓说道，“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刚才妙手空空从我这里偷走了最后一枚雷火弹？”少年借着那玩笑的一靠一拍，就取了他怀里的雷火弹，那让他从安顺客栈逃出去的雷火弹。他不得不承认，这少年果然好手法，更巧计用言语激他发怒，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过顾惜朝不是好骗的人：少年退到窗边他便已经起疑，略一思索，伸手入怀里一探，便发现那最后一枚雷火弹消失了。

　　琵琶声一滞，出来一阵噼里啪啦的乱音，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十二道丝弦上飞出一串串中原声乐中极少听见的变宫变徵之音，踏着诡异的节奏，仿佛西域胡姬蛇一般的舞步。“你发现了？”乐声后面，陆小凤淡淡地问。

　　“我想你到现在都没有出手，看来也不会出手了，”顾惜朝道，“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朝我扔出这雷火弹然后翻出窗外，你一定能逃脱。不过呢，这一整层楼上的人最多只能活下来一半。你做得出手么？”

　　“是啊，就是做不出手啊，”琵琶乐声未断，但少年的笑容终于消失了。“我不大习惯殃及池鱼。”

　　“不错，”顾惜朝微笑着抿了一口茶，“你和戚少商连这伪善性子都相去无几。既然你做不出手，那便在这里乖乖地给我弹琵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