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章二 蜀中无毒 ...


  •   他处山雨自来,勾栏亡国莫知,仍是那座香秀楼,同一样的壶,装了上好的明前茶,奉的却是不一样的人。
      柳儿的手略略有些抖了,教那男子看出端倪。这男子约摸三十上下的年纪,散发不束,一身玄衣如更色深重,面色却温和,他握住了少女的手,温言道:“莫慌。”
      少女不敢挣动,兀自平心静气,待那一双手真的稳如泰山,那男子就松开她,问道:“事情办妥了?”
      “是。”
      “不错。”男子啜了一口清茶,复又问道,“那杨逍如何?”
      柳儿似是斟字酌句,略一顿,方道:“是个人物。”
      这回答兴许不怎么称意,男子面上浮出一个冷笑,半晌又颇有些失意道:“若非卓尔不群,出类拔萃,又怎么年纪轻轻当得我教左使?遗憾你没有机会再见一见范遥。”
      他话中有深意,少女听了,浑身微微一颤,手却没有再抖。她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在男子五步之外的地方停下,盈盈拜倒,双手交握,俯身道:“奴家此身飘零,不外蚍蜉,蒙少主人大恩,又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不过一命贱尔,还望少主人莫要挂心。”
      “你这番话倒是陷我于不义了。”男子叹道,也不扶她,任她磕了三个头,自行站起,垂首坐在一旁。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只等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男子再开口道:“他必来寻你,问什么,你便答什么罢了。”
      少女闻言一惊,抬眼道:“少主人,这不合……”
      男子摆手止住她的言语,解释道:“教主无心害他,我亦不能害他。说来此时虽算他倒霉——若非他自己察觉到眉目,又偏不放手,非要搅这趟浑水,也不止于此;但无论如何,还不到他死的时候。还是以你一面之缘,你觉得他杨逍是那遭人摆布之人?”
      “少主人说的是。”
      “行了。”男子站起,他行至门前又负手而立,叮嘱道,“你向来谨慎,我自信你。记住,你自蜀中来,与我明教,更与我洪水旗,无半分瓜葛。”
      此人竟是明教洪水旗掌旗使唐洋,当日在光明顶引得杨逍与阳顶天争执不下的“祸首”。他言毕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而身后柳儿自俯首相送。

      香楼之事亦无关杨逍此刻境地,他将龙泉剑借给张翠山之前就发觉周围有暗兵埋伏。张翠山年少,又纯乎是个武林中人,更被杨逍一席话牵扯住精力,现下自然甚是诧异,而明教多起兵事,杨逍于此道自当精研,他看破不说破,只因知晓这些人乃是蒙古驻兵,并非明教中人,恐怕是松仕德那狗贼串通朝廷势力调来的。
      鞑子兵不通八卦,不晓阵法,这阵仗奈何不了张翠山。杨逍当下心中盘算,对着来势汹汹的箭矢避也不避。但见张翠山拔地而起,手中龙泉剑也不出鞘,一番辗转腾挪,连消带打,尽数将箭矢击开。
      树林之内似有火光跃动,杨逍心知这方是真阵仗,他不紧不慢退了几步,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移到包围薄弱之处,站定,对张翠山道:“素闻鞑子蛮勇,少侠还当小心。”
      他本意是提醒张翠山来人身份,偏要说得有些轻视之意,好叫张翠山热血上头,少注意他几分,给他以机会独自脱身。
      而张翠山也的确不负他望,当即冷哼道:“杨兄先前还说要见我武当高招,何必又出言相激,小可虽不才,却也不敢堕我武当之名。”
      言罢,张翠山仗剑抢攻,离他近的几个蒙古兵只见白虹一闪,剑锋倏至眼前,他们手中弯刀还未及抵挡,便已被张翠山剑气所伤。那边杨逍本来听得张翠山回答在心中摇头不止,眼下见他剑法虽还有些破绽,但已比之前被丐帮围攻时顺手不少,且少年搏杀鞑子毫无惧色,实是悍勇。暗赞几句初生牛犊不怕虎,杨逍心道:“这龙泉剑本是想送与教主夫人作那生辰之礼,既有缘由耽搁,如今兜兜转转送作于你,倒也算还你恩情,张少侠,来日江湖相见,你我便无恩仇罢。”
      思及此,杨逍利落转身,趁乱击倒几个不长眼妄图挡住他的蒙古兵,稍稍运起轻功,向城内的方向掠去。

      不速之客闯入之时,少女显然已恭候多时了。
      此刻已是四更天,楼里恩客散的散,睡去的睡去,声色犬马都归阒寂,屋子里只燃了一豆烛火,映得少女脸上全是冷色,浑不似个把时辰之前的活色生香。而桌上的茶已凉,炉火已熄,显得整间屋子更是清寒。
      偏偏杨逍是不冷的,不但不冷,还热得很。他一路轻功而至,少不得提气运功,那灼热就跟着星星点点的烧,与之前河水留在皮肤表面的冷意挣扎相抗,教他难受得紧。
      是以杨逍坐下时难有什么好脸色,他一张俊脸苍白得吓人,双目如刀,直指柳儿,道:“姑娘高招,是杨某不才,有眼无珠了。”
      这一番话说得咬牙切齿,柳儿如何听不出来?她原是紧张,闻言反心里松快了几分,而她自幼零落,虽得恩人教她一二本事,可也不过尔尔,乱世之中,她也向来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只凭一个“义”字要还一段恩情,遇上杨逍这样的人物,她很有些惋惜在心中,听杨逍如此说,这惋惜更甚,不由道:“左使不必妄自菲薄,你猜的不错,那茶中并无毒。”
      “那倒请姑娘解惑了。”
      “有香合欢,有茶惊蛰。”柳儿起身,将角落里的香炉拿起,轻轻放在桌上,那香炉里的香当然是熄灭了,香灰却仍有一股甜味儿,杨逍挑眉,抬手袖风一扫,那香炉端端正正回到方才的位置。柳儿知他功夫极高,见这一手也心生感佩,叹道,“左使好俊的功夫。可是奴家自认不能害你第二回,你又何必妄动内力。”
      “香是香楼惯用的手段,自然也是无毒的。”杨逍淡淡道,“这解药想来姑娘也是没有的。”
      “本就非毒,何来解药?”
      “那姓松的未免又小瞧了我。”
      若只是封住他杨逍几分内力,又奈他何?杨逍一时之间想不通,可此地当然不是思虑的地方,他默念“合欢惊蛰”四字,知晓怕是答案仅止于此,他到底还要见那松仕德一见,此事方能做得了解。
      却听那柳儿道:“这只是第一日。此方非毒,乃一方药,名唤涅槃。”
      杨逍听得此语心中一动。
      这话对柳儿则是多了——唐洋教她有问必答,可没教她主动解惑。她按捺不住说了这些,一时拿捏不好是否多言,正暗自懊恼,那边窗外突有变故,一只短翎破窗而来,正对的却不是杨逍,而是柳儿。
      原本已在喉间的一问瞬间夭折,杨逍见柳儿色变,倒不似惊讶,反是释然绝望,他心中猛然一醒,怒意更盛,冷笑道:“就这点本事,还想杀人灭口,学做那叛乱之事,丢人。”
      他说话间出手如电,柳儿并未看清他如何拾起桌上的茶盏,便听那茶盏与短翎击在一出,清脆一声,那短翎竟将茶盏击个粉碎,瓷片四散开来,柳儿听闻杨逍在她耳畔道一声得罪,手臂上霎时多了一股力,是杨逍引她离开。
      暗器穿空之声接连抵达,杨逍带着少女在窄室之内辗转腾挪,他身法如鬼魅,那些短翎连他衣角也不曾擦过,而他躲过七支短翎之后窗外停息片刻,杨逍也不出去,只松开柳儿的手臂,站在房间角落,屏气凝神,似等待什么。
      柳儿功夫不精,只待半盏茶后方听得一行人自楼下而上,秀楼的木梯被来人踩得吱呀作响,而整栋秀楼似乎无人被扰,静的让人心惊。她心生疑惑,不由自主向杨逍看去,但见杨逍面沉如水,修长五指捏攥成拳,指节都泛出白。
      “杨左使,想不到再见如此之快。”门外的声音渗着阴狠,正是之前在城西与杨逍交过手的袁鹰,他站在门外并不入内,想来是有所打算。
      杨逍暗自防备,开口却是气定神闲,道:“袁长老比之两年前还是有所长进,居然没有闻风丧胆而逃,想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门外袁鹰冷哼一声,还未反唇相讥,又听杨逍道:“只是这歹毒下作倒与两年前别无二致。丐帮向来聚众为义,英雄不问出处,自是有与天下苍生为福之气度,怎么到了袁长老这里反倒与鞑子勾结,沆瀣一气?难不成史帮主不行了么?”
      他当然知道从前襄阳一役,丐帮元气大伤,后来的丐帮帮主史火龙也因伤隐居,很是有段时间不问世事,故而造成今日丐帮落寞之局面。杨逍本对这段掌故有些唏嘘,可对那史火龙其人,有心力而无能为,亦算堕了黄蓉夫妇前辈的声名,他也很瞧不上。现下说来一则是杨逍心中所想,口中便有所言,二来亦想探明形势——丐帮这趟浑水如今瞧来是与明教江西分坛搅在一起,那杨逍身为明教中人,就难免趟得一趟。
      袁鹰听他提得史帮主,果然冷笑道:“史帮主自然还是史帮主,可我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也非事事都要他史帮主老人家过耳过心。”
      言下之意,那史火龙便是与此事无关了。人心叵测,世道不古,杨逍心知此刻香楼内的无辜之人怕是已凶多吉少,他若未中那劳什子“涅槃”,也不将这帮蜂营蚁队放在眼里,而柳儿虽是下药之人,他却要保她一保,只因他仍有一惑,目下唯这少女可解答。
      思虑火闪,杨逍已然决定先发制人,他顾不得丹田之内火烧之势,出掌如风,房门登时霍开,门口两名丐帮弟子躲闪不及,被掌风扫到背心,当即呕血不止,而那柳儿见他如此运功,想要开口阻拦,便被杨逍长臂一揽,勾住腰侧,飞身向窗外掠去。
      楼外果然也有几名丐帮弟子守卫,而柳儿辅一落地,便嗅到空气中血腥之气,心下大骇,她抬眼欲看,被杨逍一掌推出战局,几名丐帮弟子揉身攻上,使的都是打狗棒法,杨逍冷道一句“学艺不精,丢人现眼”,分掌去劈那功夫最精的两个,那二人只见他双臂挥动,眼前四面八方顷刻间都是虚影,当如竹林风过,叶影斑斑,全不知何时就被一掌击至胸口。
      这掌法他本不惯用,盖因为今之计不能硬拼,便露了一手给众人瞧去,杨逍一边暗自以内力压制体内热痛,一边与楼内追出的丐帮弟子缠斗,一边还要分神顾忌方才那发了暗器还未曾露面之人,一时之间颇有些左支右绌,可旁人全瞧不出,那袁鹰在旁伺机而动,只等杨逍露出破绽,好一击必中。
      柳儿虽是未得唐洋交代此事前因后果,现下也明白绝不可再提那“涅槃”一事,不然她死不足惜,杨逍恐怕会被她立时害死。她原本只当今晚会被松仕德灭口,不想被丐帮这么一掺和,事情便越发诡谲起来。
      而那袁鹰本是与松仕德通过气,知晓杨逍“身中奇毒”,这才如此有恃无恐,却见杨逍仿佛全然无事,只道他年纪轻轻武功奇高,哪怕中毒也不好对付,当下想激他一激,于是道:“左使现下可后悔多管那闲事?本不过敝帮与武当一二小事,怎劳得光明左使大驾。谁知左使行事乖戾,不但插手,还要伤及无辜,那便成了明教与武当的梁子了。”
      他故意说与杨逍听,杨逍不至上他的当,但事及张翠山,又的确是杨逍耍了花招将人丢在城外,听闻袁鹰这么说,杨逍不禁想起方才在香楼上以暗器偷袭柳儿的人,那人使的短翎,倒是明教手笔。
      明教,丐帮,朝廷。
      杨逍心念电转,已想通袁鹰既这么说,那去城外围剿的人里,当是不会有朝廷的高手,那张翠山遇到的,顶多便是丐帮的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杨逍自然懂,他先暗松一口气,又急急思索丐帮如今有几人能奈张翠山如何。思来想去,杨逍略定心神,冷笑道:“杀人灭口,祸水东引,本无外乎计谋二字,可能使得如此不入流还堂而皇之,当真叫在下开眼。难不成你以为那方东白就能杀了张翠山?你未免也太小瞧了武当。还是说丐帮传功长老也与你这种无耻之徒混为一流了?”

      且说杨逍自元兵包围之中暗自脱身,张翠山不可能一丝一毫都无所觉察,但当时情状教他去拦杨逍也无可能。他头一次独自下山,从前也只跟从师兄俞莲舟下山过一次,而武当虽不避世,也不过得见元兵欺压百姓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张翠山哪里见得如此阵仗。此次下山以来张翠山头一次独自与人动手,便是几个时辰前在城西,是以他现下被元兵围攻,固然不惧,也自不敢大意。何况他自认杨逍功夫好于他,经验又足,于是只当杨逍察觉到别的动静,先去处理。
      而等他杀光那队鞑子兵,又被丐帮弟子缠斗,他才了悟,杨逍竟是脱身而去,怕是不会再返。
      这般情境再去思索杨逍那番要寻丐帮晦气帮武当报仇的话,倒不似开玩笑,而是知晓要拿张翠山做块挡箭牌,故而字字肺腑。
      想通这些,张翠山不由咋舌,再想到他方才对杨逍那点子不足外道的小心思,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恼恨:“这正邪之分固是如此,自有它的道理,想来我也不用再替他辩驳!”可他心思一过,倏忽一芒锋锐剑气打他身后袭来,他面色一凛,当即使出轻功,往旁边树木一踏,旋身而起。而那剑气紧紧跟随,急削他膝下三寸,张翠山已于方才的缠斗之间将武当剑法了熟于胸,更添感悟,因此也不慌急,空中变招,以手中长剑反手相搏,金铁之声过耳,张翠山虎口一麻,心知来人内力绝不在他之下,怕是与三师兄俞岱岩也在伯仲之间。
      电光火石张翠山处变不惊,他自知不可以内力硬悍,即避其锋芒,又灵光一闪化掌为剑,以武当绵掌之势出剑,绵掌本是运转舒展如绵,劲力内蓄刚劲,外现绵柔,爆发时迅速、快捷,此刻被张翠山化用作剑招,更走轻灵,但见他避过来人横截一劈,剑斜向下,似是点刺来人双目,实则封住走势,欲削来人额首。
      那人似是有些轻敌,被他这一招险些削了发顶,发出一声冷笑,提剑上挑,直逼张翠山咽喉,竟是杀招。张翠山一诧之下仍是不慌,他剑尖轻转,以四两拨千斤之态荡开那人之剑,翻身再踩两树枝干,出言道:“敢问这位英雄名字?”
      “在下方东白。”来人面色淡然,也不挑衅,报出名号,却跟着道,“张少侠无缘无故挑衅于我丐帮,敝下不才,恬为护法长老,自当讨个公道。”
      这真当是恶人先告状了,张翠山心中有气,可他偏是个遇事还颇有几分冷静的性子,目下倒也不急,只一行礼,抓住他话中线索问道:“你知我姓张,想来也知我在江西境内寻丐帮子弟打探多时,怎么听起来却不知我所为何事?缘是你丐帮弟子伤我师弟在先,怎成了我寻衅?”
      “事由真真假假说不清楚,那便问过手中的剑罢!”
      方东白一副不欲与他啰嗦的模样,言罢揉身进剑,张翠山边打边退,见这方东白剑术奇异,招招之间纵横变化,奇幻无方,浑不似一套剑法,却接续得宜,显然是用剑的高手。两人过得百二十招,张翠山心知决不能再继续缠斗,他虽因师承张三丰,内功上乘剑招也高明,但一来他尚年少,内力自不如已至而立的方东白浑厚,二来他不惯使剑,纵能凭聪敏与方东白见招拆招,久战必落下风。
      思及此,张翠山又瞧见手中的剑,想道:“那杨逍说此剑乃太白遗物,这一番下来,倒不似作假,我只怕还借了这剑的几分光,才能与那方东白战个平手。这一件事,他倒不曾骗我。既如此,我也得将剑还了他,他此刻身中奇毒,定也要寻医求药,那我便还往城中去,若碰到他,就将剑还他,也好教事情分说清楚,若碰不到,也是命数。”
      心思不过转瞬,张翠山下定决心便归剑入鞘,提起十分气力,往城内纵去,他也没想逃走一事落不落武当威名,丐帮这一出又是何缘故,只管想着杨逍,快步掠过。
      方东白自然不会让他脱身,他原是听了袁鹰的挑拨要寻张翠山的晦气,可没想到张翠山少年英才,能与他对得百招,又觉此事有所蹊跷,更欲追问一二,是以也提气去追。
      二人一个出身名门,武当梯云纵自是高明,一个剑术超群,丐帮长老也不是泛泛之辈,一前一后追至城中,倒真叫张翠山碰上了杨逍。

      原来张翠山自城外沿河而来,那香楼又恰巧就在河畔,如此也真算命数。张翠山现身之时杨逍刚要与袁鹰对得一掌,而杨逍始料未及,袁鹰也不曾想到方东白竟会失手,他当即想要撤掌,又忽见方东白追身而至,于是袁鹰心思急转,虚虚避过这掌,另一只手屈指成爪,往张翠山抓去。
      张翠山空中转身不及,只好连剑带鞘横举,格下这一击,而杨逍见到张翠山本是心中一安,见此情景心头火起,他当即并指作剑,要袭向袁鹰喉间。
      谁知这袁鹰向张翠山仍是虚晃一招,他本意就是要杨逍这一分神的怒意。但见他回首握拳,一拳打向杨逍太阳穴,另一拳冲至杨逍肋下。
      这一招已是阴毒至极,杨逍盛怒之下杀心顿起,他目中似有凉风起,出手快至张翠山都分辨不清,只见他不知何时已握住张翠山手中龙泉剑柄,袁鹰眼前寒光一闪,那剑已削过他的左臂,而下一刻,杨逍手中剑花一挽,那剑剑势诡异地向张翠山刺去,张翠山心头巨震,错步一躲,龙泉剑便刚好撞开方东白的剑尖。
      原是那方东白见袁鹰受伤,自张翠山背后出剑!张翠山心里登时五味杂陈,看向杨逍,见他嘴角已溢出一丝鲜血,立刻又想起他体内尚有毒在,不由出声道:“杨兄,你那毒……”
      “闭嘴!”杨逍一声清喝,打断张翠山的担忧,他自出师门身入明教以来,游历江湖从未用剑,但剑法倒是从未生疏,张翠山只见他腾挪之间,干脆利落,已将几个还欲偷袭的丐帮弟子斩于剑下,还能不时规闪方东白的剑。而那方东白显然也没想到追张翠山至此竟能碰上杨逍这等高手,再不敢留力,一剑快及一剑,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不片刻只剩方东白与杨逍缠斗,二人剑法绝无相似,那方东白占了一个快字,杨逍却是一招一式灵诡奇谲,一时仿若闲庭信步,一时又似踏浪舞潮,倒不像在打架,俨然是诗仙独酌,月下拭剑,飘飘然天人之姿。
      在场张翠山与那柳儿都未曾见过这般剑法,那方东白心下则已惊惧不定,他与杨逍斗了三四十招,突然抽身,拱手道:“早闻杨左使大名,却不知杨左使师承何人?缘何进了明教?”
      他问得已算温文有礼,哪想杨逍嗤笑一声,昂然道:“关你何事。”
      而就在此时,杨逍收剑还未及,忽而睨到地上有一个身影向张翠山冲去,空中又有破空之音传来,杨逍眉间一紧,当机立断,他飞身上前,生受了那“兔子搏鹰”当胸一击,手中剑一挥,那本就欲以死一搏的袁鹰旋即喉间多了一道血痕,再无呼吸。
      破空之声则是向着不远处的柳儿而去,杨逍万千提防方今也再支撑不住,他双目微阖,咽下喉间血腥,以剑支地,右手急点身上几处大穴,堪堪站住,对方东白寒声道:“我亦早闻八臂神剑之名,不知现下还有如何指教?”
      这一切变故都在弹指之间,张翠山本是被杨逍剑法看得入迷,是以反应稍慢,此刻他回过神来,心里羞愧已极,方才在城外的所思所想与眼下的感激愧疚交织成网,直缠得他心乱如麻,可他尚知杨逍看上去虽还好,定已是强弓末矢,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挡住杨逍,对方东白恨道:“你丐帮伤我武当弟子在先,又围我寻衅,还出手伤人,我纵奈何不了你,但也能以死相搏,难道你丐帮真要与我武当为敌不成!”
      他这一番话发自肺腑故而凛然正气,方东白听得出些门道,自知是被袁鹰当了枪使,于是也暗自恼怒,而在场第三人听了则兀自一笑,缓缓道:“张少侠未免也将你们武当太当回事,他们丐帮岂是要独与你们武当为敌,而朝廷又岂是独与我明教为敌。”
      杨逍说完,停顿了一会儿,两人心中自有感悟不提,只听杨逍再提一口气,道:“今日之事必是有人挑起争端,方长老既是与此事无关,那便回罢,想来丐帮如今一盘散沙,方长老也无能可为。至于……”
      杨逍说及此,再顿得一顿,那方东白脸上无光,伫立几晌,不知想起什么,径自离去了,杨逍看到他离开,方对转过头来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张翠山道:“张少侠亦可回武当交差,只提那丐帮寻衅之人已被我杨逍杀了便罢。”
      “我还有事想不通,想要杨兄解惑一二。”张翠山如是说着,手下却不停,他扶着杨逍走到一处树旁坐下来,去查看了一下柳儿的情况,杨逍以为他要问这其中前因后果,谁知张翠山竟是只问道,“这毒……”
      “不是毒。”杨逍因着这药压制内力,又替张翠山挨了袁鹰那一记偷袭,现□□内无一处不在翻腾,五脏六腑似乎都搅在了一起,疼痛倒叫他愈发清醒,而方东白走后,他神思稍缓,全凭一股愤懑支撑,是以他虽然说话有气无力,眼睛却亮,“你无须挂心。”
      “我当然要挂心。”张翠山面色一肃,立身站定,猛然一揖到底,拜道,“我先前误会杨兄乃不义之人,是我之过,又因我见识短浅,累杨兄至此,也是我之过。还请杨兄随我先回武当,我自当对杨兄此伤负责。”
      其实杨逍正暗暗懊恼这件事,他先前以为自己以龙泉剑相赠,已算抵过扔张翠山一人在城外相抗元兵的情,而后听袁鹰说及城外另有高手,自责思虑不周之间又生愧疚,便有了方才霎时之间舍柳儿护张翠山。原本叫张翠山吃袁鹰那一招也没甚么,杨逍无法解释自己下意识之间的举动,只好安慰自己柳儿那边的故事他也猜得七七八八,柳儿本就暗算于他,无论谁人指使,她之一死也不算无辜,至于张翠山,这一下便是张翠山欠他的,他接下来如何也得差遣张翠山一二。
      可他算盘刚打响,这边张翠山光明正大的将此事揭开,倒又显得他不磊落,是以他轻哼一声,道:“不是误会。”
      “啊?”
      “我就是要将你丢在城外,没想到你如此无用,连方东白都打不过。”
      “这……你……”张翠山没想到杨逍这般应对,支吾半晌,倏忽一叹,垂首道,“是我学艺不精。”
      张翠山不知他现下越是纯直越是遭杨逍讨厌,杨逍内心啼笑皆非,险些教他再气个头晕眼花。于是杨逍只好接道:“那便回武当好好练练。”
      “那杨兄随我回去罢。”
      先前杨逍随口一说让他随自己去光明顶,这会儿倒颠倒过来了,杨逍被他气笑了,睨着他道:“你急什么?不是说有惑未解?杨某也有惑未解,你不先随我去解惑?”
      “啊,你不是说这毒……”
      “说来惭愧,此事倒不独是丐帮宵小为之,怕是我明教亦有一份。”杨逍面色冷然,“眼见此事也不独关乎我明教,那我便也对张少侠直言——恐是有人想要搅弄风云,联合朝廷,挑拨明教、丐帮与各大门派之间的关系,积压怨愤,想来之前几件事也与此有关。你我既已在事中,还请少侠随我同去那松仕德府上一叙。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
      “那松……”
      “乃是我明教一名叛徒,不足挂齿。”杨逍说完,面色一暗,接着又变作明朗,他目光灼灼,直视张翠山道:“当然我明教除他以外多得是铮铮好汉,虽是家丑不可外扬,可于百姓有害之蠹虫我杨某自当不会包庇。此番我可是先说与少侠听,前去有无埋伏或未可知,少侠愿是不愿?”
      月光泠泠,清风飒飒,两人夜间都自经历一番激斗,此刻各有各的狼狈,杨逍这番话却说得洒然慷慨,张翠山听在耳中心生激荡,只觉天地疏阔,他好似方今才刚与杨逍初识,先前那些纷思乱绪统统不见,他听得自己回答一个“好”字,那字掷地有声,一吐之下竟陡然快意。
      今时今刻,于张翠山日后每每想来都总有感悟,可对杨逍而言,他于身心俱疲中只余一个想法:“待此事一毕早早与这张少侠分道扬镳,名门正派弟子难道都这般懵懂不知?非也,我见过的心机毒辣的所谓正派子弟不知几何。那是仅武当如此?看来张真人果然不同凡响,以后见了武当弟子还是绕道而行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章二 蜀中无毒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