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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价钱还没谈,着急说这些干嘛。”一个女道士出现在堂廊拐角处,步履轻盈。不浓不淡的眉,倚着不慌不忙的眼,问着口的鼻,正对着问着心的口。身上一袭水色夹软纱宽袖道袍,落落大方,“既是故人重来,在这里说话多不便利,移步到湖边一叙不是更好。”

      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阿寻眼看着梨言与她交换了眼色,对她言听计从。

      青雀堂北,是一大片青绿色的湖面,深蓝浓绿的湖底石穴层叠密布。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只一只深邃幽邪的雀眸。平台,紧贴着水面,涟漪的水光荡漾着人影。侍女用一人高的茜纱锦屏围出两组座席,茶席依旧,座席之间多了一架棋枰。

      “你的事,不妨与药师子班说一说,她都能替你安排好。”梨言抛下阿寻,同女道又低语了几句,转身退回纱屏里,就像她出现时一样,不着痕迹。

      “她能看见你,而你看不见她。”药师子班的鼻音像是重感冒后期,听起来很洋气,“她在围屏后面看着你,就像,一览无余。”

      道袍用一整幅天丝云绉软纱织成,不见针头线脚,袖口隐镶的贝母线,造价远在二十一堂的雀尾裙之上。足下的云履,一朵云纹的工艺就有七十余道之多。这是药师子班语出惊人的底气。

      “祭奠尊兄的事,不必等到明天。一会儿,咱们谈妥了,我领你去。上香也好,烧纸也罢,悉听尊便,绝无他人搅扰。”药师子班爽声利语,快人快语,“子班是我的名字,药师是我的职衔。我是玄王之女,二十一堂是我的晚辈,大家年纪相近,直呼其名,也就是了。”

      “小裁缝阿寻。”阿寻也报上自己的名字。二十一堂梨言是女王孙,药师子班是公主,谈判对手的级别往上提了一级,阿寻想要全身而退的难度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二十一堂殿下说话一向令人费解。我会把这些令人费解的事,说得简单一些。你选一个。”药师子班把一白一黑两个棋盒推到阿寻面前,阿寻选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

      “白子。”药师子班拿出一枚白子,“一枚棋子,代表一个人。”

      “我还没答应什么。”阿寻提醒她。

      “你会答应的。你会想知道,元贤溺水前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为什么会溺死在学宫的湖里?”药师子班从棋盒里抓出一把棋子,随意挑出一颗验看玉石的通透度,“元贤在京都这些年,有些什么朋友,什么敌人,什么人是先友后敌,什么人是先敌后友。是谁置元贤于死地,谁是主谋,谁是帮凶。二十一堂或许可以代劳一部分,至于元贤为什么让来,我相信,你更愿意亲自过问。”

      药师子班是个通透的人。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吗?”药师子班在阿寻的对面坐下。

      “我未必能胜任,说这些会不会还早。”阿寻心平气和。

      药师子班把余下的棋子扔回棋盒,“一个月后,你如果不能活着走出学宫,那么在你死之前,你会看到二十一堂人头落地。”

      二十一堂和药师子班唱的是双簧,严丝合缝。虽然二十一堂人头落地,对于阿寻来说,并没有什么触动,但这无疑是药师子班最介意的。

      “你们借我一个身份,我顺便帮你们解个围,之后大家和气生财。这么说,是不是好一些。”阿寻端起手边的茶。

      药师子班笑了,“有借就有还,你拿什么还?”

      “那得看,你们借给我的是真金,还是黄铜。”阿寻把茶放下。

      接到梨言的密函,药师子班斥之为病急乱投医。让一个从穷乡僻壤冒出来的小裁缝冒充死王孙,这是作死。药师子班原本是来阻止这个荒唐的提议。但在廊下听到梨言与此人的谈话之后,药师子班改了主意。与其说,此人以上犯下的狡黠令人不快,不如说,他的不知天高地厚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狠辣和精明。

      “玄王,是我上玄国的国主,你等平民的君上。先后立过四位王后,前三位已经作古,她们为玄王生下四子五女。上玄国男女等贵,所以,他们一共是九位嫡王。现在的容后,是我的母后。”子班并排放下两枚白子,代表玄王和容后,“你看,活得久些,还是有好处的。”

      阿寻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药师子班的底气果然雄壮。

      “九位嫡王,我们可以称他们为九王,其中最要紧的有五位,茗(明)药录(鹿)其(弃)香(缃),上玄仙宫房,这句诗听说过吗?”

      阿寻保持沉默,不知为不知,更主要还是兴趣不大。

      “先说云间君吧,元贤的主人。”药师子班果断地换了话题,“云间君的父亲明王,五王之首,是玄王的嫡长子,他的母亲死后,他被贬为明王,赶出玄宫,娶了狮子王的女儿。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是云间君,玄王的嫡长孙。”

      元贤起步的资源不算很好,甚至可以说很糟。没有比这一把更烂的牌了。

      “玄王,没有太子,他对自己的第二代有一种特殊的,厌恶和戒备。第三代就幸运得多了,男孙称为世子,有自己的君府封地,孙女称为殿下,有自己的殿堂山林。十八君府二十七堂,说的就是他们。”

      “数字的含义是什么。”阿寻见缝插针。

      “男孙以长幼为序,君府排位越靠前,年龄越长。女孙封诰的数字越大,意味着殿堂越奢华,山林越丰裕,那是她们将来的嫁妆。你刚才见到的二十一堂,算是中等偏上,至少进了前九。”药师子班等着阿寻继续提问。

      阿寻一摊手,请她继续。

      “云间君的父亲,明王,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为了修补和玄王的关系,云间君出生后就被抱进了玄宫。可以这么说,云间君是由玄王抚养长大的。你认为,明王送长子进宫的目的是?”药师子班提问。

      “人质。”阿寻回答。

      “很好。”药师子班很满意,“这至少是一种示好,而玄王对此并不反感。这位云间君,号称体弱多病,多年来很少出席各种活动,见过他的人也不多。元贤算一个。”

      “体弱多病的富家子,大多会在寺庙里寄个名,为的是好养活。”阿寻说。

      “是这个意思。不过,元贤可不止代他出家那么简单。”药师子班意犹未尽,但很快就跳过这一段,二十一堂就在幕帷后监看监听,关于元贤,药师子班言简意赅,“接下来,是我们准备借给你的黄金之壳。”

      “洗耳恭听。”阿寻坐得端正些,以示重视。

      “鹿王,曾经是玄王最看重的儿子。京都以前还有一个名字叫九重城。九重城及玄宫的禁军,当年全部归于鹿王的麾下。九王之王,说的就是鹿王。鹿王之子若邪君,这个名字,你得记着。”药师子班在棋枰的中间,摆上一子。

      这是棋盒里唯一的一枚祖母绿翡翠。

      “他就是刚才二十一堂说的那个死王孙。”药师子班重回座位,“他从出生时起,就被封为君府,这是绝无仅有的特例。其他的王孙只有在成年之后,才有可能获得那些名号和资产,包括刚才提到的云间君。”

      若邪君至少在当年,确实是玄王最宠爱的王孙。而二十一堂一家如履薄冰也就可想而知。

      “取个贫贱的小名,”阿寻建议,“他就不会死得那么早。”

      药师子班从棋枰上抬起眼睛,“这是你们村里人的智慧?”

      “在大多数不足为道的事情上,村里人确实比你们聪明得多。”阿寻调整了一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坐姿。

      “也许你和你的村里人是对的。”药师子班不置可否,“你可以把你的小聪明,用在从现在开始的任何一个点上。”

      “他会的。”二十一堂梨言从围屏后缓步而出,脸上没有表情。

      “刚才我说过了,玄王从来没有设立过太子。大概,在一百岁之前,玄王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与天地同寿。”药师子班说了个笑话,“可一过七十,玄王发现,自己真的老了。”

      “他的儿子们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梨言说,“这是玄王在他的寿宴上发现的。后来,就有了大世子这个说法。”

      “玄王可以没有太子,却不能没有大世子。大世子是玄王的继承者,”药师子班接着说,“大世子的第一候选人,在去年冬天之前是云间君。元贤是明旨确立的僧世子,是大世子的辅政者。玄王对元贤的欣赏与血缘无关。大家都明白,大世子只能选立玄王血统的王孙,而僧世子是谁,才能体现玄王的信任与厚望。”

      去年冬天之前,阿元混得不错。距离玉堂冕旒,一步之遥。

      “云间君和元贤,一直相处得还算相宜。至少在我们这些外人看来,是这样。”药师子班用目光向二十一堂确认她的评价。

      “在大世子之位突然给了纯誉之后,很多事就变了。”梨言说。

      玄王改了主意。大世子既然不再是云间君,元贤却还是僧世子,玄王这招借刀杀人使得老奸巨滑,元贤里外不是人的的处境可想而知。

      “大世子纯誉,是凰衣的儿子。凰衣是玄王的嫡长女,本来可以嫁得更好。但是,”药师子班表述得很委婉,“为了能够离玄王近一些,她下嫁鬼目世家。鬼目为她灭了自己的九族,以示忠诚之心。为此,玄王赐他国姓,鬼目也就成了缃王,位居五王之末。纯誉是凰衣和缃王的儿子,是二十一堂嫡亲的姑表哥。”

      “玄王的外孙。”阿寻拿了一粒棋子,在手里摩挲。后来居上的这位大世子全家都是狠人,元贤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药师子班长出了一口气,和二十一堂一道看着阿寻。

      “若邪君的父母。”阿寻提出他所关注的问题。

      “在阿修罗王城。”药师子班回答,“鹿王的母后,是阿修罗城女王。”

      “你刚才说,鹿王是九王之首。”阿寻再次确认。

      “若邪君死后就不是了。鹿王得配合药王的弥天大谎,送若邪君出海调养。当年鹿王全家撤出京都,统帅军权也同时缴出。现在的九王之王,是大世子纯誉的父亲缃王。”药师子班口齿清晰。

      阿寻听得很仔细,云间君从小在玄宫长大,伏线千里,大世子纯誉的父母,缃王凰衣,叶茂根深。若邪君,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世子们的争斗,不会跳出云间君和大世子纯誉两大派系。出局多年的若邪君,除了那块玄牌,不值一提。

      “我做的是小买卖,这一个盘面,我不跟。”阿寻直接拒绝。

      小裁缝比梨言预料的难对付得多。一种被戏弄了的感觉油然而生,梨言的脸上胭红蒸腾:“你和元贤不是一路人,是我看走了眼。龙生九子,我怎么能相信你真的是为了手足情深来看元贤的呢。你是来打秋风的,是不是?以为元贤发达了,呵,没想到他却死了。要多少银子,你直说吧。拿了银子,能走多远走多远,不要打着元贤的旗号伤了他的名声。再让我遇见,仔细你的命吧。”

      阿寻手中的棋子毫无预兆的弹向棋枰。祖母翡翠,被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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