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夫人擅绩效》司晨守夜

9、九、

　　魏晏进了左次间，小江儿正跪在炕上，伏着小炕桌，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描红。

　　他年龄尚小，腿短手短，趴在桌子上不多一会儿，就不自觉快要把脸贴到描红本子上，兼且手上的力道也不够，手指握得离笔尖很近。

　　但神情专注、一丝不苟，连魏晏掀帘进屋弄出的窸窣动静都不曾分散掉他的注意力。灯光下，他的额头因握笔吃劲而沁出的点点汗珠，一小颗一小颗，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魏晏站在一旁，细细观察他半晌，嘴角的笑意加深，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点头。

　　他走过去，修长手指在桌角轻轻敲了敲。

　　小江儿这才将手中的笔搁在砚台上，从炕上站了起来，一板一眼躬身施礼，稚嫩的声音清脆可人：“见过父亲！”

　　礼毕，又恢复了孩子天性，三两步扑进魏晏怀里，左右扭股着撒起娇来。

　　魏晏搂着他，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屋里没人时，叫我叔叔即可，人前再叫我父亲！”

　　江儿抓着他的肩膀，一左一右扭着小肥屁股，撒着娇耍着赖：“不嘛，不嘛，我就要叫父亲，就要叫爹爹，爹爹，爹爹！”

　　这么大小的孩子正值天真烂漫、童声稚嫩，且小江儿长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穿着一身栗色绣金丝吉祥如意团花暗纹对襟短袄，下着一条墨绿撒花散腿绸裤，在明黄的灯光下，越发显得红润喜人。小小年纪就能看出将来或能魅惑天下的轮廓来。

　　虽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但魏晏也被这两声爹爹叫得心头发软，搂着小江儿腻乎了一会儿，又带着他继续描红，纠正他握笔姿势、手腕力道和下笔时的笔锋走势。

　　小江儿交由柳姨娘启蒙，最近正在学《弟子规》。魏晏带着他在描红本子上描字，写到“过能改，归于无”一句时，魏晏照着字义为他解释了一下。

　　江儿大眼睛眨呀眨的，立刻举一反三：“有了错就要改，就等于没犯错误一样；那有了错就赶紧承认，也等于没有犯过错一样！”

　　魏晏笑了一声，摇头道：“不，有了错不但要承认，还要改过，方能像没犯过错一样！”

　　小江儿对他的话表示不认可：“可是，今早姨娘回来时，说夫人便是如此。明明做错事，只因承认得痛快，连葛姨娘都着了她的道，全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一般，就此揭过！”

　　魏晏翻着描红本子的手指在页脚处摩挲了两下，顿住。

　　他慢慢合上手里的本子，靠到背后一个秋香色半旧的引枕上，笑着问江儿：“哦？姨娘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嗯——，”江儿歪着脑袋认真想了半天：“姨娘说了好些，好像说夫人的性子竟然变得软和了，也不跟葛姨娘呛声了，也不使性子胡搅蛮缠了。定是因为上回吃错了东西，把脑子都给撑坏了，连性子都跟着变了！”

　　小孩子说话不懂遮掩，但记忆力却好，几乎一字不差将柳姨娘的抱怨说了个完全，魏晏听得“噗哧”一乐，把肉团似的小娃搂进怀里，问：“江儿，那你说，夫人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

　　江儿人小鬼大，他见魏晏眼里闪着晶亮的光，嘴角笑意盈盈，知道此时的魏晏心情极佳，便大着胆子道：

　　“江儿觉得呀，也好，也不好。夫人做错事敢于承认，葛姨娘就当她没做过一般，也不罚她了，也不和她吵了，这是好事！但是夫人吃坏了东西，连脑子都撑坏了，这个，可能又是坏事！”

　　他说完，自觉答案相当周全，便得意地看着魏晏，等候魏晏的肯定。

　　魏晏脸上的笑意更深，却对小江儿摇了摇头：“不，江儿。你记住，但凡一个人，一旦懂得示弱，那必不是他脑子坏了；恰恰相反，这正是他学聪明的开始。”

　　他慢慢敛去面上笑容，对小江儿一字一顿地教诲：

　　“江儿，你记住，会叫的狗未必咬人，咬人的狗通常不叫。真正胸有城府的人，不会处处逞强，却总能恰到好处的示弱，不显山、不露水，待时机成熟，再伺机而动。这种人，才真是防不胜防！你日后遇人处事，定要对这种人多加小心！”

　　小江儿听得似懂非懂，疑惑着问：“那爹爹的意思是说，葛姨娘是那条会叫的狗，但她其实并不咬人；夫人是那条不叫的狗，她是会咬人的！”

　　魏晏懒懒歪在引枕上，勾了勾嘴角，笑得莫测高深，答非所问道：“你姨娘有句话说得对，这回，你葛姨娘算是着了夫人的道了！”

　　这句话，江儿觉得自己听懂了，简单来说，就是葛姨娘这次输了，而夫人这次赢了。

　　可是，他是个爱思考的小孩子，勤学好问，又从《三字经》、《孝经》上学了些三纲五常、长幼序、友与朋的，每每思考时，总觉得自家情形有些古怪，很多让他想不通的地方。

　　他问：“爹爹，夫人是您的正房妻子，身份比几位姨娘都高，可是，您为什么却让葛姨娘管家理事呢？”

　　魏晏摸着他头上的小篍萩，懒懒地答：“论理，的确是不该把管家之权交给葛姨娘的。可是夫人她，……之前身子不好，脑子也不够清楚聪明，葛姨娘处事爽利，为人也光明磊落，并无那些个小女子的小肚鸡肠。咱们家也不是什么礼教森严的世家大族，自然是能者居之，谁能管的好，便由谁来管咯！”

　　小江儿了解地点点头，但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那如今夫人已经开始学聪明了，爹爹您会把管家之权再交给夫人吗？”

　　魏晏一顿，似是被他的问题问住，想了片刻，方慢慢地说：“江儿，我再教你一事：一个人，就算她很聪明，很有能耐，但若不能与你同心同德，你用她时需处处提防、时时小心，那你便要慎用此人，甚或干脆不用！”

　　说着，他从引枕上坐起了身子，将伏在自己腿上的小家伙抱到一边，微笑着教了他今晚最后一条道理：、

　　“更何况，她是否真的变聪明了，你仅凭一件事，两句话，又如何能妄下论断？若她真有些本事，便该自己去争这管家之权！”

　　“当然，争不争得回来，就要看她自己的能耐了！”魏晏说罢，又重新歪回到引枕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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