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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八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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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蕴坐定后,便有小二过来招呼。
这小二是店中近日才招进来的学徒,年不过十六七,却生得一副干干净净笑模样,两道细弯的眉眼里透着亮闪闪的光,一望而知是个机灵孩子。
他虽不认识子蕴,也还未见过莫汶,但观二人衣饰气度,又见二人进店直奔了这张桌子,举止从容流畅并无犹豫踟蹰,便知此二人当是这的常客,当下笑容更是殷勤,亲亲切切拿来菜谱请二人点菜。
莫汶自谓是这的主家,也并不与子蕴谦让,便接过菜单,口中喋喋不休道:“公子可有什么忌讳不曾,或有什么特别偏好的口味?我们这的菜因照顾了京里人的口味,李师傅便做了许多改良,便有那些川滇的经典菜色,也被做得不辣不咸,您若不常来,倒可能点的不合口了,若您并无特殊偏好,不若由莫汶帮您做主,点些这的经典菜,倒可能还入得了您的口!”
她这边叨叨咕咕,翻弄着菜单,而子蕴只顾坐在一边,摇晃着手中白瓷茶盏中泡得不知是酸梅子还是干李子的花果茶,微笑着瞅着莫汶,并不言声,只由莫汶点菜。
莫汶看了半晌菜单,心里却不由犯了嘀咕:她曾与李师傅约定过,要李师傅在菜式研发上多下些功夫,店里每一季都要上些新的菜品,淘换掉原先那些不常被客人点的菜品。
因此寻寻觅觅虽说口味上未见得比吕家菜、顺意斋这些老牌大酒楼更正宗,但也的确靠着更快的推陈出新频率,在京中赢得了一批年轻仕宦富家子弟的拥趸,渐渐在京中树了一面别具风格的旗帜。
莫汶手里这张菜单,正是刚刚换过了一季新品菜式。李师傅又偏爱钻研、尤爱创新,这一季更新的菜式还不老少,莫汶满满一眼看过来,自己熟悉且喜爱的几道菜全被淘换掉了,一时还真不知该点些什么好。
她面现为难,拿着菜单跟看账册子似的端详半天,却一道菜都未点。子蕴轻笑一声,从她手中拿过菜单,敛目看去,口中轻轻地:“你们这的师傅最近出了几道秋季应景的菜式,味道尚可,今儿就你我二人,也别点多,就来这几样菜吧!”
说着,干净修长的手指在菜单上“吧、吧、吧”指了三四道菜,将菜单递给了小二。
莫汶有些尴尬,自家的食肆换了新品菜式,合该由自己这个主家为客人点上来再一一详解给人家的,结果自己还倒不如客人轻车熟路了,还得让客人为自己点菜。
她只好把自己面前的茶盏端得高高的,都遮住了鼻尖,低着脑袋埋首在茶杯里,喝了一口茶。
结果,这一口酸中带苦苦里又回了一股不知是榴莲甘还是波罗蜜甘的水果花茶差点把莫汶的嗓子眼儿给糊住,莫汶嘴里呛着这一口茶,在勉强咽下和干脆吐出来之间犹豫了片刻,终是没忍住,“咳咳”呛吐了满口出来。
小二拿着菜单子回厨房了,不在身边,春花秋月也跟着车夫到巷子里仅东头一家据说几十年老汤熬制的牛肉面馆去吃面了,也没在莫汶跟前伺候着,而子蕴的小厮大概其也得了他主子的吩咐,没跟着进店,不知去哪里自己玩耍了。
莫汶将嘴里的茶喷吐出来,溅湿了自己胸前的衣衫,又苦于没个人递条绢帕、手巾的,只得用袖口轻轻擦拭了下嘴角,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
正忙乱间,旁边忽然伸过来一条雨过天青色棉布绢帕,递到她眼前,莫汶如同落海后突然遇见了一条木板,连忙紧紧抓住,也来不及细看,胡乱擦了擦嘴角,又抹了把下巴,又擦了擦胸前衣衫上的水渍。
半晌,也不咳了,人也从手忙脚乱里镇定下来,方感觉到手里这条绢帕摸着手感极其轻薄绵软,看着只是条普通棉帕子,手感却如此奇特舒适。莫汶用手轻轻摩挲了下这块布料,如蝉翼般轻透,又如丝绸般滑软,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块什么料子,如此高级!
她于尴尬中又有一丝震惊:需知,他们魏家已是京中数得上的富贵人家了,魏家的主子又不太多,魏晏对妻妾也还大方,但凡这世间数得着的稀罕宝贝,尤其吃喝穿戴上,从不对家里婆姨们吝啬,莫汶觉得自己来这大靖朝不到一年的功夫,恁什么样的好料子,也都摸过穿过用过了,除非是宫廷御用,非皇室贵胄、有品阶的达官诰命不能穿戴之物。
她摸着绢帕的手渐渐有些发冷,心里也一阵阵地发寒。打第一次见面时便觉眼前这位公子一身贵气,身份不凡,但观他衣饰车轿,却十分朴素并不奢靡,只当是哪个仕宦簪缨之家有教养的公子哥儿,却不曾想,对方却有可能出身王族贵胄,甚或干脆来自于宫廷!
难怪当日要对自己说出那样一番警戒之言,又或者,此人跟自己的夫君魏晏本就是旧识,当日自己乘坐着带魏家标识的马车,对方想必已认出自己的身份,这才出言告诫,免给自己夫君招惹祸事。
若如此推测,那这人当与魏晏甚为交好,无论当日还是眼下,倒未必对自己有什么恶意。莫汶又想起,魏家本来就是皇商,做着宫里的买卖,而魏晏曾几次跟自己提起,自己是得了宫中某位贵人的提携,魏家才能于低谷中重新爬了出来,或者魏晏口中那位贵人,便于眼前这位公子有些关联也未准……
莫汶手里绞着子蕴的那块绢帕,心里七上八下胡乱猜测着,脸上表情未免就有些不可控地纠结微妙。
对面子蕴察言观色,又见自己慌忙之间把这块宫中特制的“蚕丝棉”手帕递给莫汶擦水渍。这绢帕面料特别,每年由蜀中一带供上来的蚕丝混着西域供奉来的顶级棉纱,由苏杭两地的织娘们以极其严格的工序织就,仅供皇家御用,或有爵有品、功高位重的臣子每年会得些赏赐。但若说拿这布料做帕子用的,在宫里也仅有皇上和嫔以上的妃子及成年皇子们有资格使,便连公主也不会这般奢侈。更何况这帕子四周还用银线绣了一圈龙纹蛟饰,以彰皇子身份。
子蕴心里一沉,担心自己已被莫汶识破了真身。
他习惯低调微服出行,怕的就是被人认出身份,三跪九叩地当菩萨供着,倒弄得自己老大不自在。何况,他处事一向谨慎,并不像大哥那样恪守规矩,出行必执皇子仪仗,也不像二哥那样高调张扬,金冠华服仆从随侍保镖侍卫,闹得满城尽知满城尽扰;更不像五弟子峻,散漫不羁惯了,一个人骑匹高头大马,整日里潇潇洒洒穿街过巷,惹得大姑娘小媳妇的,天天都要扒着自家窗户缝对着大街发花痴!
子蕴不欲别人认出自己,更加不愿意莫汶在自己面前束手束脚,话不敢说,笑不敢露,垂眉敛目如同宫中那些侍女一般毕恭毕敬,他整日里见得多了,有什么意趣。
当下,便故作不经意地淡淡解释:“这帕子原也不是我的,只是去岁在城外凌云寺游玩时,与张丞相家的几位公子偶遇,相伴着逛了一阵子,不知是跟谁的帕子用混了,因我的帕子也失了,便不曾还回去。你今儿既用了,也不必还我了,留着便是了!”
莫汶心里琢磨:张丞相乃左相之职,两朝阁老,位列三公,能用上皇家御用之物也属正常。何况她虽感觉出这帕子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料子,但到底也不知道这东西在宫里是怎么个金贵法,听子蕴这么一解释,迷迷糊糊将信将疑,却又不好追问,只得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公子这话说的,这帕子一看即知不是凡品,今日却被我用脏了!也不好就这样还了公子,我这就吩咐下人回去洗干净,再归还公子的。”
子蕴本想说不必的,话到嘴边突然心里头又起了别样心思,鬼使神差点了点头:“那也好,便待我与夫人下次相遇时,再请夫人还了帕子吧!”
说罢,些微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去,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莫汶,低头喝了口味道怪异的花果茶。
莫汶心下又是一阵波涌浪翻,怎么琢磨怎么不是滋味儿。
打从品茗居门口遇见这位公子,便觉得处处都有些别扭:不过是寻常偶遇的客气话,这位公子却当了真,还真个来了‘寻寻觅觅’要对方请自己吃饭;不过是用脏了对方帕子,客气两声表达个歉意,却郑重其事表示,好啊,你洗干净帕子再还我也成!关键还不约明个时间地点……,怎么听上去都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觉!
莫汶偷摸瞥了瞥子蕴,见对方倒是一派气定神闲,只耳朵根处不知是被暖阳晒着了,还是屋里光线昏暗自己看得不真,似乎微微有些泛红。
她心中不由开始后悔,这人身份不简单,自己恐怕得罪不起,本应应躲得远远的,不沾惹是非为要。如今却莫名其妙招惹了此人,只但愿是自己想多了,人家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意思!
还是要赶紧了结此间事,再不要跟此人有瓜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