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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七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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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晏的内书房与外书房隔了能有两道院墙,得过了一条光可鉴人的青石板铺就的穿堂,再穿两道仪门,方才能到。
墨桐年纪小身手活泛,在前头引着卢掌柜,连蹦带跳地往前窜着。后头卢掌柜哪似他这般灵巧活泼、身手矫健,提溜着长袍下摆,脚步踉跄地跟在后头。
他今日折腾了一天,心情如风浪里的一叶扁舟般上下起伏颠簸,一下午也没得一块糕点吃,到这会子已经饿得个前胸贴肚皮,小跑着跟在墨桐身后颠得直想呕吐,可看墨桐赶路赶得匆忙,不知道是不是魏晏有急事要见自己,也不敢让墨桐慢下来等着自己,只好提气强撑着跟上。
到了魏晏的内书房院门口,已是累出了满身大汗,气喘吁吁靠在院门上,喘了半天方才平复了一些,这才跨过高槛进到院里。
魏晏在内书房里已经点起了一盏明瓦宫灯,将三间正房打通的宽敞书房照耀的亮亮堂堂。
魏晏显然刚进府不久,还穿着一身绛紫色团领直裰,尚未换下家常衣服,正站在青绿紫铜鼎紫檀木香案前亲自往香炉中添香,突 一抬头,见到了站在门口的卢掌柜,忙笑着招呼,将卢掌柜让到了书房里。
又吩咐墨桐去给卢掌柜上茶。
外面候着的小厮早已准备好,将盛着一把紫砂子母壶和两盏青釉莲花纹茶杯的青花瓷盘递过来,墨桐就手又分别捧给了自家少爷和满脸大汗的卢掌柜。
卢掌柜手里端着茶盏,心里叫苦不迭。
他虽然跟着墨桐跑出了一身汗,可他在外书房中等候时,肚子里也同样灌了一肚子水,已经满到快溢出了肠胃,再跑两步就能直接喷吐出来的境地。现如今,他需要的不是一杯茶水,而是……一把夜壶!
可他在东家面前如何敢失礼,只得强忍着腹内不适,勉强又抿了一小口香茶。
魏晏不知他的痛楚,他倒是一派悠闲,徐徐道:“咱家茶叶铺子里卖的多是云南茶,我瞧您和老吕他们平日里也都爱饮自家茶叶,但依我的口味,却是洞庭碧螺春的好,尤其西山洞庭的明前茶,味道甘醇回久,我最爱的!您也尝尝,这是今年新供上来的明前碧螺春,看看跟咱们家的茶叶比如何?”
卢掌柜憋得脸色都有些惨白了,哆哆嗦嗦端着茶碗,嗯嗯地应着,实在喝不进去了,便赶紧转移话题问道:“老爷,我今儿个来,实则是奔着找夫人来的,关于北人南调的事,想与夫人来商量商量,只不知夫人何时回府?”
魏晏微一蹙眉:“这个,我也不知,她早起出门时我曾叮嘱过她,今儿个正是秋分,大小是个节令,让她早点儿回府,晚上一家子好吃个团圆饭。可不知她在外又遇上什么事绊住了,竟这么晚还没回来!”
他正低声抱怨着,忽听院子里一阵喧哗,门口有个小厮在外惊呼:“老爷,老爷,不得了啦,明萃堂的铃铛姑娘来报,说是夫人在外扭伤了脚,到家门口时脚肿得都挨不了地儿了!直叫您快去看看呢!”
魏晏脸色陡然一变,豁然从椅子上起身,都顾不得跟卢掌柜客气一声,便一阵风似的刮出了内书房的院门。
“……!!!”卢掌柜。
卢掌柜心里大叫倒霉!白折腾了这一天,眼瞅着等到了夫人暮归,马上就能见面表一下忠心了,谁想临了临了摊上这么件倒霉事儿!
可是这当口,也没机会跟主人家打声招呼,也不好就这样不闻不问抬屁股走人,也抓不着人问个究竟,只好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等待告辞的时机。
中途实在憋不住,又跑去茅房撒了两泡尿,回来时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此时已过亥时,院子里树影婆娑,一轮明月当空高悬,卢掌柜拖着疲累的空瘪身子站到院子中央,对着墙角里的一颗修剪得极为秀气的海棠树无语了半晌,终是忍不得,悄声离开了院子。
……
晚间秋意渐浓,被汗水湿透过的衣衫紧紧贴着卢掌柜的后脊梁,被秋风一吹,显得寒浸浸的。卢掌柜本就不太认道,适才又是被墨桐匆匆忙忙带到了内书房,如今天色又晚,视线不佳,又没个人指引,他在偌大的魏府里晕头转向走了半个多时辰,才摸到了一处角门。
刚叫醒了门房给自己开门出府,就听身后有一个声音唤自己,回头一看,却是魏晏身边另一个书童墨雨。
墨雨追在卢掌柜身后狂奔而至,因跑得太快,险些一头撞到了卢掌柜身上。
他一个急刹车停下脚步,也不及调匀呼吸,便连呵斥带喘地磕磕巴巴挽留卢掌柜:“卢掌柜,掌柜,请,请少许留步!刘管家适才嘱咐我,说您今儿个来找夫人商议外事的,结果夫人那边又出了点岔子,老爷他们在明萃堂里正忙活不开呢,刘管家想起您还未吃晚饭,忙着吩咐大厨房给您做了几个小菜,叫您吃完了再家去!”
卢掌柜一听,气得个哭笑不得。
好么,我挨东家宅里,外书房内书房的,等了一个下午,你都不说给我上点糕点茶歇,至这下晚儿了,我饿都饿过劲儿好几轮了,正忙着要回家呢,你倒想起来给我弄些吃的了!你这管家怎么当的,早干什么去了!
他憋着一肚子没好气,可知道墨雨乃魏晏身边得用的小厮,不好当着他的面抱怨,以免小孩子嘴没把门儿,回头再到魏晏面前学舌,只好客客气气笑道:“不了,今儿实在是晚了,就不再叨扰府上了,我这就家去了,你替我多谢谢刘管家吧!”
说着转身要走,忽又想起什么,又赶紧转回身来,问道:“对了,不知夫人的脚伤怎么样了,可有大碍不曾?”
墨雨摇了摇头:“细的我也不知,我们只能在明萃堂的院子里听吩咐,不知道内里究竟怎样,只是听春花姐姐出来取冰袋时嘟囔了两句,说是肿得不轻,也不知明儿还能不能去茶缘坊了!”
“后来,葛姨娘带着紫菱姐姐她们也来了,在里面和老爷似乎还起了些争执,不知说了些什么,老爷气呼呼便出来了。出来后吩咐刘管家,叫明多派几个小厮跟着,拿好了小凳子,让夫人上下马车时都仔细着,切不可再叫扭伤了脚,加重伤处!”
卢掌柜眼珠子转了转,心道:那听这意思,就是说夫人明儿还是执意要去茶缘坊的,因此魏晏才不高兴了,又拗不过她,便吩咐多派几个人跟着。既这么着,我明儿就再去一次茶缘坊,在那儿堵着夫人再聊!
他打定了主意,心头一松,脸上笑容更加可掬,拍了拍小墨雨的肩膀,从怀中掏出个丝绣鱼跃龙门图案的精致荷包,从里面摸出一个银稞子,塞进了墨雨手中。
“多谢墨雨小兄弟了,我这也就家去了,劳烦你跟刘管家也说声,你也早些去歇着吧!”
他与墨雨道了别,从角门出了魏宅,顺着墙角绕了小半里地才回到魏府正门。自家马车夫蜷在车上正打盹,被卢掌柜粗暴摇醒,迷迷糊糊载着自家主子赶回卢宅。
至卢宅时已是子时,家里上下俱已歇下,只有门房得了卢夫人的吩咐,还不敢歇着,掌着灯等着自家主子。见卢掌柜回来,连忙开了宅门将之迎了进去。
这一天下来,卢掌柜真是又累又饿,眼前直冒金星,心情又不太舒畅,免不了一番吆五喝六,闹得全家人也跟着睡不踏实,连忙起来给他做饭的做饭,烧水的烧水,更衣的更衣,伺候着他把饭吃了,又匆匆洗漱了,这才躺到了他那张罗汉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老婆拿着扇子在他身边摇着,轻声问:“老爷,这一天,您到底做什么去了,怎们这下晚儿才得回家!”
卢掌柜依然紧闭双眼,苦笑着摇头:“做什么去了!去找人投诚献宝去了,结果还没献成,险些还没被饿死?”
他老婆想了想,试探问:“可是去见夫人了?”
“嗯,是!”
“那怎么,您是没见着夫人呢,还是人夫人压根儿就不想见您?”
卢掌柜的细长眼睛陡然睁开,他也是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折腾了这一天,被闻掌柜、刘管家、魏晏都绕腾得傻了,还真一直未琢磨过这个问题,到底夫人是愿见自己呢,还是不愿见自己呢
被他老婆一提醒,才突然发现这似乎才是个关键问题。
他撑着床榻坐了起来,双眼直勾勾瞅着他老婆,直把他老婆看得发懵,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当是不会,我找老闻,只是临时起意,夫人当不知道这事,也猜不到我会立即去魏府找她。今日这事,当真应该只是个意外,东家那般担心,那神情不是装的,夫人只怕确是伤了,并不是为躲着我不想见我!”
他这般叨叨咕咕分析着,但心里依然有些没底,马上又接了一句:“不行,我明儿必要去趟茶缘坊,必要逮着夫人,见上她一面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