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夫人擅绩效》司晨守夜

148、一百四十八、

　　今日朝务繁多，子蕴跟几个内阁大臣们一直商议到申时方才散了。

　　散朝后随便吃了几口桂花冰糖乳酪糕，也懒得再去两宫皇太后那里请安，便自去了东暖阁小憩。

　　结果这一觉一直眯到了戌时，待睁眼时，天色已全暗了下来。

　　他的贴身太监吉昌上前，伺候着他起床洗漱，小心翼翼回禀：“主子爷，自下午散了朝后，庆王爷就没走，知道您回来歇中觉了，也没叫奴才打扰您，便一直等在偏殿。您瞧，您这会儿是不是见见庆王爷！”

　　子蕴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宣他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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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蕴慢慢地低头套着靴子，子峻则在一旁搓着手，尴尬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东暖阁面积偏小，不足十平方米，屋内也无多余陈设，两个成年男子在屋子里都不够怎么周转的。

　　过了好些时，子蕴才慢慢抬起头，随意指了指墙边的椅子，对子峻道：“坐吧！”

　　子峻方才坐下了。

　　两个人独处静室，相对无言了良久，子蕴憋不住笑了出来：“说话呀，等了我一下午，我道你能有什么要事呢，怎么叫你说话时又不肯说了？”

　　子峻吞吞吐吐道：“皇上，三哥，那你叫我说了，我可就说了啊！”

　　子蕴突然沉下脸来，一摆手：“别的事你尽管说，但若为了清平的事，便不说也罢！”

　　子峻重新站了起来，急道：“为何不能说？！皇上，臣弟这话憋了这么些日子了，您一直摁着不许臣弟说。可再不说出来，臣弟憋也要憋死了，今儿这话，您爱听我也要说，不爱听我也要说！”

　　子蕴无法，只得烦道：“那你说，你说！”

　　子峻道：“三哥，我知你对清平违了你的意，带着小江儿跑掉了心生不满，可，清平他，他这么做也是有缘故的！”

　　子蕴冷笑：“有缘故？有什么缘故？他抗旨不遵，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带着皇室的孩子说跑就跑了？！”

　　子峻缓下声音，陪着笑地解释：“是，他违背了圣意，惹得您不快了！可若说他违抗圣旨，也未免有些牵强。当日您只吩咐几个太监去接小江儿回京，可孩子中途自己走丢了，又不是清平不想给您送来，这也算不得抗旨啊！”

　　“放屁！”子蕴斜着眼扫了子峻一眼：“你甭替他开脱，分明是他不想将小江儿送回来，中途安排了这么一出，末了还带着他夫人一起躲了起来！哼哼，我也不过是要将江儿接回来验证一下，也并非就要取了他性命，可清平竟就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奸！”

　　子峻见他三哥这些话说得松动，并不见如何严词厉色，可见这两三个月过去，他三哥心里这股火也是撒得差不多了，便换上一脸的赖皮样，笑着央求：“清平不知三哥你怎么想的，再说，毕竟江儿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关心则乱也是有的。那孩子我看着也灵性得很，真是谁见谁爱，也怨不得清平上了心。再者，若依着我看，那孩子眉眼实则还是像你的多些，二哥眼角上挑，天生一副桃花相，而三哥你的眼睛平直，看着就庄重得多！小江儿这孩子眉眼随了你，并不像二哥！”

　　子蕴不由得笑了：“你少替江儿遮掩吧，我和二哥的眉眼本就相似，什么平不平斜不斜的，本也没多大区别。”

　　说着话，他略微蹙了蹙眉头，沉吟了片刻问：“对了，说起二哥来，他自从迁去了封地，怎么好像倒消停了些日子，没见着他蹦跶？”

　　子峻笑着答：“那是自然，他娘舅家的人圈地圈到咱皇室宗亲头上来了，还以为是他们家贵妃得宠的时候呢！被皇上您申饬了后，这脸都没地儿搁了，自然只能安安分分守在自己封地里修身养性咯！”

　　子蕴微微一笑，垂眸静静地说：“这样不好，他是朕的亲二哥，虽因挪用国库银子的事被降了位份，又被发配到了封地，但到底皇家的做派还是要有的。且跟漳州知府说清楚了，叫他不要对锐郡王管束太多，还是要给二哥一些自由的。便是老二喜欢骑马弄枪的，也随着他去，不必去管，但要多关注着些，倘二哥有个头疼脑热的，要时时向朕汇报才好！”

　　子峻心知肚明：他二哥前阵子被查出挪用了国库五十万两库银，限期内又未能还清，皇上便夺了他二哥的亲王头衔，降为郡王，又罚去了漳州老二自个儿的封地。他二哥心中自然不服，在那里正暗中于当地土著首领勾搭着，招兵买马想要起事。

　　而皇上正愁找不到一个彻底搞垮二皇子的机会呢，这么说，是要效仿郑庄公克叔段于鄢的典故，按兵不动，静待二哥起兵造反，自己再行讨伐，便名正言顺光明正大了！

　　子峻如今也历练得将喜怒藏在脸上那一层面皮之下了，闻言不动声色道：“是这道理，臣弟这就去信叮嘱漳州知府。”

　　想了想，又对子蕴道：“皇上，如今朝上政务繁忙，而二哥那里，也不得不时时盯紧了，国事如此烦巨，清平那点子小事，您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吧！”

　　子蕴简直想一脚将他踹出去，不耐烦地挥了挥袍袖：“知道了，快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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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撵走了子峻，子蕴一个人批了会儿折子，因午后睡得有些多了，至亥时还未有倦意，又想起了晚间子峻对自己说的话，心头郁闷难舒，便带着吉昌一人，出了乾清宫瞎溜达。

　　偌大皇宫至这会儿已经是夜深人静了，两人走着走着，路过储秀宫后头一处偏僻的住所，子蕴停下了脚步。

　　他指着窗纸上那幽幽灭灭的烛火问吉昌：“那里可是柳姨娘的住处？”

　　吉昌忙答：“正是！”

　　子蕴看了看这冷僻的小院，连他自己都说不上这院子的名字。院子大概背阴儿的缘故，中庭里的树都显得比别处光秃。

　　柳姨娘被押解回京后，他问完了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柳姨娘。自己既无收用她的心思，可又不愿就这样放她走。总觉得柳姨娘这一去，他与魏晏、与莫汶之间就将彻底失了关联。因此，便命人将柳姨娘安顿在自己乾清宫西配殿里，打发做了一名宫女。

　　后来，不知诚太后如何得知了这件事，偏认为这就是自己儿子撂在民间的那颗心头朱砂痣，便自作主张给晋了才人的名分，单在储秀宫旁辟了这一处清静院子给住着。

　　子蕴一直不曾来过这里，只是今晚心浮气躁的，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

　　他在院子门口站了片刻，方慢慢踱进了小院。

　　那柳姨娘也未曾睡着。她被收进宫里后，起先还担惊受怕了一阵子，后来见过了皇上，又莫名其妙被发配到西配殿做了一名宫女；再后来又不知何故，被太后抬了位份，成了一名才人。

　　她心里还欢喜雀跃，怀抱一份少女春思，妄想能和皇上在这深宫中上演一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呢，谁知皇上一撂就撂了她仨月，等到叶儿都枯黄凋落了，也没来过她宫里一次。

　　她是个生命力顽强之人，经此打击，神经依旧坚强，皇帝不来，但好在她是被太后抬举的人，太监宫女不知她什么来头，皆不敢慢待。再加上她荷包鼓鼓，有魏晏给她的“分手费”做傍身，颇能笼络得下人死心塌地的服侍她。

　　她也不亏待自己，天天变着方儿的吩咐御膳房给做好吃的，没几天功夫，之前瘦到皮包骨头的小身板就有些圆润了，脸蛋子也带了些粉嫩水润。

　　子蕴推门进来后，便见着这么个水水润润的小娘子，正坐在灯下细细地为手里的香囊挑毛边呢。

　　他咳嗽了一声，惊得柳姨娘一下子丢掉了手里的香囊，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皇，皇上！”她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子蕴。

　　子蕴笑笑，温和道：“坐吧，朕来的突然，你也不必拘谨，坐下来吧！”

　　说着，他走过去，俯身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那个香囊。

　　这是一个绛紫色金银缂丝双绣并蒂莲的荷包，荷包里大概装了些草木香料，散发出淡淡的木槿叶的味道，香囊上的金银双丝也在柔弱的烛火中交叉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子蕴认出，这个荷包是自己与魏晏相交最融洽之时送给他的。那时，他只是个在朝中尚不显眼的皇子，每天可以悠哉游哉与魏晏、子峻三人游荡在长街西最知名的酒楼食肆中，畅谈天下、挥斥方遒，那时，自己与魏晏还不曾隔了心……

　　他也闻了出来，这淡淡的木槿叶的味道，似乎就是莫汶身上间或能闻得到的味道。

　　虽然与莫汶仅只见过短短两面，但莫汶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那么生动，刀削斧刻一般刻在自己脑海深处，包括她身上的淡淡木槿叶的味道，好像开在山林深处的一处山茶花，既不招摇夺目，也不妄自菲薄。

　　他拿着这荷包默默地看了良久，身边的柳姨娘不知他静默着是为何意，也一动不敢动，一声不敢吭地呆在一边，直到听到皇上淡淡的声音问：“这个香囊，可是你家老爷素日用的？”

　　柳姨娘心里一紧，没想到魏晏竟与皇上亲密到这般程度，皇上竟连自己夫君随身佩戴的香囊都认得。她干咽了一口口水，忙紧张地回答说：“是，是…….我家老爷的。这是，老爷他，那日落在夫人处，被奴婢捡着了，还未来得及归还。”

　　子蕴点点头，轻轻坐到椅子上，把玩着荷包，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忽又想起了什么，突然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块青色方帕，纂在手里，细看了起来。

　　那柳姨娘也好奇地看过去，看了半天，突然失色叫道：“呀，这帕子，这帕子我见过的，我家夫人似乎有这么一块！”

　　子蕴闻言顿住手里的动作，将手里的锦帕举至自己眼前，怔怔地望着。

　　跳动的烛火在他右脸颊上留下明明灭灭的暗影，将他长长的睫羽在眼睑处拖出一片淡淡的青色。

　　柳姨娘在一旁看得发痴。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眼神幽深无波，比魏晏更加让人看不透、猜不透。

　　但不知为何，他此时望向帕子的眼神，却莫名让人觉出，他似乎是在透过这一方小小的锦帕，看过万重山水，望向远方那不知姓甚名谁的故人。

　　看了那么久，那么久，直到他轻叹的气息如烟似雾，弥散在这一室的空气中。

　　他才笑着说：“转了一圈，我的东西，终究还是都还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