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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十八章 ...

  •   ……那是还在阿贝镇,作为村姑每日在鸡圈与麦田中游走,闲暇之余,为镇上人们的小烦恼提供帮助的时候了。

      已经多日不见的母亲在我推门时突然现身。

      我的手上还提着村里婆婆感谢的鸡蛋,默默往屋内望去,桌上是准备好的饭菜,而格瑞达站在饭桌前,背对着我,正往我的位置放上盘子。

      我朝前迈进的步伐不由停了停,手边撑着的门板也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啊呀,回来啦?”

      仿佛这些天的踪迹难寻是错觉,还是那么高大爽朗的格瑞达闻声回头朝我露出一个笑脸,“真巧啊,正好把饭做好!来吃吧!”

      当时的我淡淡意识到正有什么发生。

      然而,在那样期待的笑容与满桌饭菜下,我到底没能问出‘这些天你在做什么’这种扫兴的问题,只点了点头,将装着鸡蛋的篮子放在一边,便老老实实坐在了餐桌上。

      寻常人家吃饭时会说些什么话呢?

      不知道大家如何,但我与格瑞达的进餐时间,一向是很吵闹的——当然,大多是她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食物能激发她什么特别的说话欲望,每当母亲坐上饭桌,一手拿起面包或土豆,嘴里咀嚼着什么的时候,她的话总会像凿穿了的水井,滔滔不绝。

      她会朝我抱怨自己遇到的倒霉事,向我八卦村里某某和某某眉来眼去的奸情,还会洋洋得意自己这段时间又赶走了多少盗贼,清理了什么猛兽,最后,还会不停地往我盘子里放东西,用实际行动示意我多吃一点。

      但这一次,我们的餐桌上却出奇的沉默。

      格瑞达没有拿起或咀嚼任何事物,她的面前甚至连盘子也没有,两手空空坐在我的对面。

      这已经够奇怪的了,更奇怪的是,在我安静地吃着东西的时候,母亲就像是从没见过人吃饭一样,一手撑着脸,耐心地看着我。

      “……?”

      我不得不抬起脸颊里塞着土豆的脑袋,朝着格瑞达用眼神询问‘你在干嘛?’

      格瑞达笑了起来:“哎呀,哎呀!”

      很突然地,她直起半个身体,朝我伸出大手,重重地揉了揉我的脑袋,直把我的头揉得摇来摇去。

      我差点被嗓子里的土豆噎住:“呃?!”

      她的笑声更大了:“真可爱啊,我的孩子。”

      在我摇来摇去的目光中,母亲注视着我,“不知不觉,你都长得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

      已经成年(*重申,本架空西幻世界女十六成年)的我不得不为她这突然的表白羞赧又尴尬地红了脸,把土豆咽下去后,我实在有点不好意思看不知怎么煽情起来的格瑞达,连忙又拿起了另一个土豆,佯装‘好忙好忙我吃饭好忙’的样子,继续当个安静的吃饭机器,消化方才的羞赧。

      消化了好半天,我才勉强憋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嗯”。

      我的答复姗姗来迟,格瑞达却一副没有想让我回答什么的样子,依旧撑着脸,含笑看我吃饭——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可惜直到我打着饱嗝吃光了半个桌子的饭菜,艰难勉强地往肚子里一勺一勺地舀汤,格瑞达的目光都不曾离开过我的脸,我也没能想清楚这个问题。

      “……[玩家姓名]。”

      为了不浪费食物,我正满头大汗地与白菜汤做斗争——格瑞达今天做的饭菜真是太多了,而我又从不是什么非常能吃的胃口——冷不丁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抬起头,发现母亲的神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变了,变得有些让人看不懂,仿佛很厚重,又似乎十分轻柔,平淡地,又浓厚地看着我。

      我微微疑惑,叼着汤匙看着她。

      格瑞达问:“你以后会走到哪里去呢?”

      她用奇妙的神情盯着我,慢慢遐想起来,“你很聪明(我满头雾水),还这么优秀(我愈发满头雾水),长得漂亮(这句话我倒是舀了口汤),讨人喜欢(我的汤差点呛出去),你不会永远都待在这个小镇上的,在那不会很久的未来,你会离开我到哪里去呢?”

      眼见母亲是真的在为此考虑,我不得不举手示意:“我觉得阿贝镇就很好,我可以继承你的工作,继续当镇上的巡防员。”

      “不,你不会的。”

      格瑞达一秒的犹豫也没有,无比果断地说:“你不该一辈子留在这里。”

      “……嗯?”

      我承认我有些疑惑了,放下了汤匙:“为什么?你觉得这里不好吗?”

      阿贝镇有什么不好吗?

      虽然贫穷,却也温馨,左邻右舍互相熟悉,谁家有些麻烦或者问题,彼此都会照应。

      当然,因为靠近国界线的这份偏僻,导致各种物资不太充足,没有时髦的帽子与鞋,更没有故事里的软乎乎的那些点心,但是,只要努力劳动,我们没有吃不饱饭的时候,麦田的香气很好闻,母鸡热乎乎的体温,也很可爱。

      我很喜欢这里。

      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想,我是很愿意一直留在阿贝镇的。

      ……格瑞达不喜欢这里吗?

      如果她不喜欢这里,又为何一直留在这里,并如此真诚的与村民做朋友,为周围人提供帮助呢?

      以及,令我我感到更加疑惑的:“为什么……你会说我‘不该’一辈子留在这里?”

      我认真地告诉她:“我觉得这里很好,我很愿意一直留在这里——而且,我也没有什么能在外谋生的手段啊。”

      格瑞达托腮的手慢慢放下了。

      她看着我的目光愈发深邃,沉默了一会,才缓缓摇了摇头。

      她说:“我也觉得这里很好。但是,亲爱的,我觉得这里好,是在看过了外面的风景后。”

      格瑞达说话时的神情平淡到和方才摆盘子时没什么两样:“[玩家姓名],我与你不同。我杀过地狱种,宰过龙,曾被国王接见,也被迎进教会的中央庭。我曾在山巅朝着山底大喊,在深林中驻扎,在在满是星星的晚上和战友们踩着战壕唱国歌。我的脚步,沿着恩姆河的轨迹横穿整个世界,从波尔卡一直到腾克瑞斯,见过无数人,也和无数人说过再见。”

      “当然,这其中,我还不知道和谁怀了你……哈哈!”说到这里,格瑞达突然笑了起来,拍了下桌子,“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是从谁那里钻到我的肚子里,不过,亲爱的,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

      “——阿贝镇太小了,你该有更大的世界去看一看。”

      “我、”

      我下意识想要反驳,但我曾是军/人的母亲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情绪,伸出手下压,制止了我的声音。

      格瑞亚沉声:“听我说完。”

      在我满是茫然的脸庞对面,她终于向我说出了她的隐忧:“我见识过外面的风雨,变得十分珍惜如今的安宁。但你,你又经历过什么呢?你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你需要外面的一切对你吹打,对你敲击,而后吸纳这一切,重铸一个更坚强的,经历成长的你自己,就像我一直对我手下那些兵做的,我也一直在为此锻炼你——但你不止是我的兵。”

      “我心爱的,慢慢长大的孩子啊。”格瑞达望着我:“我真希望,你能一直平安、快乐的待在我身边。”

      我:“……………”

      我真是害羞极了,我害羞到偏过头,拼命挥手打断她:“我知道了,有时间我会出去看看的,我去洗碗了!”

      她为什么突然这么煽情?我是不是也该说点什么好听的回复她?

      ……不行,开不了口。

      还是等下次吧。

      ——“但我最近突然发现,无论我多么努力,这都是做不到的。”

      咦?

      我因为害羞而偏过的头,缓慢地为这句话转了过来,目光对准没什么仪态地瘫在了椅背上,大声拍起了桌子的格瑞达。

      她正愤怒地叱骂着:“不是你不好,或者我不好,就只是这操-他-妈的世界就这么几-把-烂。把你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你会在这操-蛋的世界吃苦,无论我多想改变,多想保护你——”

      她的声音突然停了。

      半晌,格瑞达叹了口气。

      她说:“……真希望你能生在一千二百年前啊。”

      “神迹尚未远去,人们安居乐业,不用过节才能吃上肉,每个人都能去上学、念书,找喜欢的工作,和看对眼的人谈恋爱,没什么狗-娘-养的地狱种和巢母,孩子只要生下来,就能快乐又幸福。”

      “……[玩家姓名]。”

      她仰着脸瘫在椅子上,我不能看到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中气十足的声音中,尾音沙哑了些,“对不起啊,把你生到这样糟糕的世界上。”

      凝视了一会真切为此颓废着的格瑞达,我摇了摇头。

      我无比真诚地说:“现在就很好,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被生下来。”

      “……好孩子。”

      格瑞达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脸:“你是个好孩子,要好运啊,我的宝贝。”

      ·

      我的运气一直非常糟糕。

      不是因为出生于遭受苦难的世界,不是因为家境贫寒到三餐只有土豆果腹,不是因为从小就被强悍严格的母亲训练,不是因为被一次次事件推动着往危险的地方前进——

      我糟糕的运气,让我希望做到的事情总无法如愿,而我却始终无法就这么认命。

      于是,一次又一次的,每当我剧烈反抗,妄图弥补,四处找寻出路时——我都会一次比一次更清晰的明白,自己的运气是多么糟糕。

      格瑞达的祝福,很遗憾的,没能像她刻在我生命中的印痕一样,实现于我的生活中。

      厄运拥有多么沉重的重量啊,但捧起来,却又这么轻。

      朝着惊疑不定对我用口型询问的格蕾丝轻微地摇了摇头,我将她挥退至一边——已经没有为地上的麋鹿母亲继续抢救的必要了,而接下来我要做的,并不希望这个行事稚嫩又天真的姑娘过于近的目睹。

      格蕾丝咬着下唇,露出很不情愿的神情,但她到底还是听从了我的指挥,将仍在运作的手杖留在麋鹿母亲身上,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我很感激我可靠的队友,卢克与艾伦很快地把仍在磨蹭的格蕾丝拉到了远处。

      她还有犹豫的时间,而对我与麋鹿而言,剩下的每一秒,都是无法浪费的了。

      连合眼的力气都没有的麋鹿母亲,在我跪在她身旁的那一刻起,面上便燃起了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光芒。

      她的指尖与耳尖极轻微地在风雪中动了动,唇角也似乎嗫嚅了一下,我强迫自己把目光凝聚在她的脸上,铭记这垂死的女人的每个表情,每根发丝,牢牢记住这个人,一边朝她举起手中捧着的那个布包。

      “你的孩子,”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在这里。”

      麋鹿母亲几近于无的呼吸,稍稍急促了起来。

      我心里明白,她已经失去视觉,也绝不会再留有多少触觉,但拥有一位伟大母亲,又在方才亲眼见证了母爱之伟大的我,绝不敢小看一位母亲的本能。

      我不敢将那个冰冷的布包掀开哪怕一点,或者将小鹿人放在她的身上。我只能残忍地捧着这位濒临死亡的母亲思之如狂的孩子,将他与她的距离停留在一拳。

      也许是察觉到我没有将孩子还到她的怀里,麋鹿母亲胸膛起伏一下,喉底发出低微的‘赫赫’风声。

      “……他很好。”

      我抽出一只手,轻轻按在麋鹿母亲的胸前,垂下眼注视着她,“……对您发誓,我会用生命保护他。”

      麋鹿:“……”

      麋鹿母亲的神色慢慢安详下去,应该是想要说些什么吧,自她的唇边溢出一丝不细看都无法发现的白雾——

      我不确定,她此刻眼角滑落的是否是泪。

      她的身体内,真的还有哪怕一滴尚未凝结的血液吗?

      更何况,那不比粘在她发上的雪粒更细微的,一眨眼便埋没进这雪原茫茫白雪中的一滴泪,除了一直专注地看着她的我,世上再没有人能为它作证,它曾存在过。

      又或者,除了我,还有谁能为这位伟大的母亲作证,偌大的世界,她与她的孩子曾经停留过?

      风雪继续拍打在我的身上。

      我身前的麋鹿兽人也散尽了最后一丝温度。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敢弯下臂弯,将那个布包小心放在麋鹿再也无法起伏的胸膛上。

      明明是尸体,麋鹿母亲却仿佛在孩子回到怀中的这一刻,露出宽心的神情。

      她们彼此相依,渐渐被风雪吞噬。

      我也终于可以别过目光,将视线投向远方。

      ……假如是这样的人,活在一千二百年前,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呢?

      人们安居乐业,饥饿的人有食物,疲惫的人可以休息,孩子被照顾,老人被赡养……

      还有些什么?

      贫瘠的想象力,竟一时想不到更多。

      我终于有些明白格瑞达当时对我说这话时,为什么神情会那么哀伤又温柔。

      然而,多么残酷啊。

      无论是她,还是我,我们当然都是活在当下,活在现在的每一秒。

      她怀抱着无人知晓的伟大永远留在了雪里。

      而我……

      我伸手撑在膝盖上,抖落了身上的积雪,直直地站了起来,朝着远处的朋友们示意。

      他们朝我说了些什么话,但风雪太大,我一时无法听清,也并不想追问。

      此刻,我的头脑中只剩下,也只能剩下一个念头。

      ……我需要继续前进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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