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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跪着好烦 ...

  •   “夫人。”

      “庆阳姑姑。”

      廊亭深处走过来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妇人容貌昳丽,气质不俗。身后跟着几名低眉顺目的随从婢女,众星捧月似地簇拥着她而来。

      这被捧月而来的美貌妇人,便是长安府的女主人——长宁长公主欧阳庆阳了。

      庆阳公主年轻时是举国闻名的第一美人。传闻当年向她求婚的王侯将相多到要踏破宫门槛,然而美人爱木头却不爱翩翩佳公子,谁也想不到她最后竟然自己选择嫁了当时还没有什么战功,为人又木讷的忠勇世子长安明。

      不过二人婚后甚为甜蜜,从未出过什么不合传言。忠勇将军后来又战功赫赫,于是到了最后,人人又都夸起公主眼光独到会选夫君了。

      更夸起他们二人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庆阳公主一生顺遂,无忧无愁,唯一的遗憾便是因在年轻时伤了身,最后不便生孕。如今年近四十,却未给长安明添一儿半女。

      其实夫妻和睦,养子孝顺若亲生,倒也是常人一生难求的福气,长安夫妇不贪心,一直也觉得挺满意。

      谁曾想一着不慎,养子竟然坠马伤了脑袋!

      此前,养尊处优的庆阳公主是从未把长安远放在眼里过的。

      长安远不过是长安明自战场捡来的一个不知出身的孤儿。

      孤儿无依无靠,虽然从小就养在长安府,被叫着公子长大。但到底没有一个好的出身,是个实实在在的外人。与皇家出身的长安凛比起来更是天差地别,所以虽然聪明伶俐又容貌出挑的,但终究尊卑有别,只能给自己爱的孩子做陪衬。

      可现下却不同了。自己爱子坠马后昏迷不醒,如今生命垂危,连神医都说是回天无力。

      而长安明人在边疆,得了信竟连家都未回,只一纸奏书便请皇兄下旨另封了世子。

      可她的孩子还没死呢?凭什么就另请世子?

      庆阳公主很是愤慨,生平头一次真正生了丈夫的气。也恍然觉得长安远这个外人碍眼了起来。

      庆阳公主可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深宫妇人。国之大事邻间小事庆阳公主多少都是有所耳闻的。

      她知道坊间都说长安府的远少爷风光霁月,俊秀君子,灵气所聚,翩翩自成。若不是无名无分,世子之位怕轮不到大公子,毕竟大公子太玩世不恭,恐难成大业。

      庆阳公主之前从不把这些话当回事,只觉得荒唐可笑。然而眼下,笑话竟成了真。

      多么的讽刺。

      她吐了口气,走到两个少年身前,吊起她上挑的凤眼,目光随意暼过身前湿了一身还不掩气度的长安远,随即定在了欧阳杰身上。

      她朝欧阳杰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夹枪带棒地问道:“这么大的雨,太子不在宫中,出宫来做什么,来长安府胡闹和乱嚼舌根子吗?”

      欧阳杰被抓了个正着有些心虚。虽然在背地里自己也没少说这个姑姑的坏话,但被抓了现行总还是觉得尴尬。

      他抓了抓后脑勺,目光穿过胳膊肘,挤眉弄眼地朝长安远使眼色,希望长安远能想办法帮自己开脱一下。

      然而长安远腰板挺得笔直,目不斜视,目光都聚在了庆阳公主一人身上,连一点余光都没给自己留。

      于是太子殿下偏着头,成了一只不知所措、抓耳挠腮的红脸猴子。

      猴子看求助无门,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干巴巴地解释:“父皇……让我来长安府给姑姑请个安,顺便来看看两位哥哥。”

      “可我怎么没看到太子殿下来跟我请安呢?”

      “……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么……”

      庆阳公主挑起凤目,冷冰冰地盯着小动作不断的欧阳杰,心道比起自己的宝贝儿子,皇兄家的这个太子才是真的难成气候,什么熊孩子玩意儿,丢人现眼。

      她扬起一手,轻轻挥了挥,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淡淡道:“那太子殿下既请了安,便快些回宫去吧。”

      “可我还没去看过凛哥……”

      “他自是在床上躺着一动也不能动,没什么好看的。”

      “可……”欧阳杰还想说话,未脱出口,却被旁边的长安远轻轻拽住了衣袖。

      他侧过脸,看到长安远不着痕迹地对自己摇了摇头。于是便住了嘴,不再往下说了。

      他心有不甘地看了看自己年逾四十却依旧美艳动人的姑姑,抬臂拱了拱手,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那侄儿便告退了,姑姑好生休息。”

      庆阳公主吝啬地只点了下头,并未再回他话。

      欧阳杰便偷偷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过身走了。

      接着,他听到自己身后响起庆阳公主冷冰冰的声音:“一国储君,需当知礼仪,讲分寸,需以身作则,当表率。还需知身份,懂尊卑,莫要总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失了身份。”

      这话嘲讽的直白,欧阳杰当即有些怒了。他转过身,面上露出点怒气,刚想辩解发作,却先看到了长安远摇头的样子。

      他看到长安远躬下身,规规矩矩地对着自己行礼:“恭送太子殿下。”

      欧阳杰:“……”

      这是说什么都不许自己管这事的意思。

      于是欧阳杰只得闭了闭眼,硬生生的吞下了这口想要喷发的怒气,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长安远躬着身,直到欧阳杰的身影走远,才重新站直了。

      他回过头,与庆阳公主面对而立。接着撩起衣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非焱有错。请夫人责罚。”

      庆阳公主眼皮似乎动了动,又像对这一跪毫不意外,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庆阳公主有一瞬间其实想问问,你做错了什么,就有错呢。

      然而开口说出的话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带刺。

      “你是太子伴读,自幼与太子身边,师从内阁首辅郭子文与次辅韩志星。”庆阳公主道,“郭子文为人刚正不阿,孝悌忠信,最讲忠义仁孝。又富有一身绝学,实乃不可多得的良师。但为人严苛刻板,对自己是,对弟子更是。”

      她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长安远,轻轻踱步,接着又说:“我曾多次听皇兄提起,说你是郭太傅最得意的门生,是郭太傅从师多年来唯一觉得满意的弟子。可今日一看,我竟不知你究竟是哪里出类拔萃,能令郭太傅另眼相待?”

      她说完,停在了长安远背后,转过身,目光盯上身后跪得笔挺的身影。

      长安远闷不吭声地微垂着头。对突如其来的欲加之罪并未出口为自己辩驳一句。

      反正左右都逃不过这一劫,不如就承认自己做错了吧。

      虽然自己并没有错,庆阳公主也不过是想借机惩罚自己一下。

      可谁让自己抢到了世子的位置。

      他不辩解,不反驳,只是在最后的疑问声中将身子挺得更直了些,好似这样就能显得自己理直气壮一点。

      长安远衣衫尽湿,身形尽显,这细微的小动作完全被身后的庆阳公主尽收眼底。

      庆阳公主的话因这动作而停了一瞬,接着又咄咄逼人道:“忠义仁孝。何为忠义仁孝。为臣者理应忠心为主,当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做事要对得起良心。而你看看你今天所做之事,是为主之事,是该做之事吗?”

      “不是。”长安远叩首,答道,“非焱知错,请夫人责罚。”

      庆阳公主复又走了回去,站在方才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不卑不亢地跪在自己腿边的少年,最后还是暗暗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心里清楚长安远没做错什么,这孩子懂礼数,知分寸,根本挑不出什么错。

      她也深知坊间传闻说得十分有理有据,也挑不出什么错。

      长安府的两位公子一个玩世不恭不务正业,一个谨小慎微奋发有为。

      玩世不恭不务正业的那个是世子,谨小慎微奋发有为的那个却是个外人。

      是人都能看得出若不是亲疏有别尊卑有序,长安府的未来必然是交到这个外人手里要更有前途一些。

      所以庆阳公主才会心有不甘。

      明明拥有更优渥的条件,明明是生来的天之骄子,自己的孩子怎么就一点都不争气呢。纨绔一点,学不出来也就算了,反正他位本尊贵,身后还有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给他撑着。可如今却将是自己的命给赔了出去,若是当真再也醒不过来,这不也是要了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命吗?

      庆阳公主眼底噙出了泪。

      长安远这孩子也是自己亲自看着长大的。要说这一群年龄相仿的公子哥里,也就只有这孩子最为出挑。天资聪慧还勤奋好学,刻苦又勤勉,习文同时也不忘练武,小小年纪便文武双全。同时又尊师重道,通情达理,优秀得令人瞩目。

      可就是太出挑、太端着了,优秀得仿佛没有破绽,所以整个人便显得都很假。就像一个外表精美绝伦的盒子,外边挂着一把繁琐的、打不开的锁,很难让人不想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又像一块抻的笔直硬板子,看着坚硬,实际轻轻一掰,就能碎成两半。

      太虚,太不真实了。

      庆阳公主把眼底的泪吞了下去,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长安远,带人拂袖离去,直至走远了才说道:“家有家规。长安府不比别处,家门森严,规矩也更严苛。你懂规矩,自去祠堂跪着反省,到戌时再起来吧。”

      长安远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又一叩首,答应道:“是。夫人。”

      而后他径直走去祠堂,跪在了外面的青石板地。

      长安府的祠堂地处偏僻,周围草木密密丛丛,明媚的日子里也很少能见到阳光。像这样的阴雨天,祠堂就更冷得瘆人了。

      雨自头顶不停地落下。长安远之前就湿透了衣服被雨水浸得更加的泥泞不堪,视线也被更加淋漓的雨水模糊的完全看不真切。

      长安远已经不记得自己跪了有多久了。

      只知道自己的两腿已经没了知觉。地上的青石板仿佛成了一片棉花,软绵绵地撑着自己。

      一开始跪着时还觉得冷,可跪久了,现在却好像连冷也感觉不到了。

      “我会不会就这么死了?”长安远想。

      可那也太亏了。

      我争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如今那个废材好不容易要死了,我好不容易能得偿所愿了,要是自己也这么轻易的就死了——

      岂不是就白争了吗?

      长安远抬头望了望天,感觉雨落得似乎更大了。

      像天在哭泣。

      “可是连天都哭得停不下来,是不是我命中注定我这次要死了。”

      “死了也好,死了安静,死了就不用争了。”

      他最后望了眼祠堂,轻轻笑了笑,而后两眼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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