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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雒京风云(2) ...

  •   荀攸这一番话惊得何进言语不能,半晌方有反应,极为困惑地反问道,“颍川荀氏竟作这般想?五候败落已久,总不能是为了唐家人。”

      荀攸神色微变,有言,“唐氏入我荀家门,自我荀家妇,与五候家门何干。至于此番策略,无关荀家,乃攸一人之思。”

      何进百思不得其解,又问,“素闻荀家后辈公达才志高远,非碌碌之辈,今如何竟欲纵容宦官?”

      荀攸垂目应道,“天下士人欲尽诛宦官,为雪师长之辱,报家族之恨也,攸亦如是。”何进一愣,这便想起荀攸从祖父荀昱名列八俊,因窦武事惨死宦官之手;祖父荀昙被禁锢终身,事后不过数月悲愤而终;父辈因党锢没迹乡野。又闻荀攸在颍川学从陈寔、钟迪二人,皆曾因党锢遭免。荀攸说一句“师长之辱、家族之恨”着实毫无夸大。何进未及回应,却又听荀攸低声说道,“但大将军自与我等不同。将军禁宫在握,再无掣肘,诸宦皆依附。难道大将军只欲为天下清流报此旧恨,不惜兄妹反目,冒犯君颜,陷自身与险境,置天威于不顾?”

      何进浑身一震,但觉心跳如擂鼓,半晌握荀攸手曰,“袁家小子误我!这满朝公卿一心除宦,个个心怀旧怨,谁曾为我何进着想?唯独公达置家仇于不顾,坦言劝告。今当如何?”

      荀攸却一时不答,反问道,“家仇尚不顾之人,大将军可信得过?”何进一愣,不知其意,荀攸便又说,“将来当有人与将军进言,道攸身负祖辈血仇却弃之不顾,定然心怀叵测,所图甚巨,不可信之。”

      何进不由叹道,“公达果然深谋远虑。这话将来若是有人突然说起,吾难免心存疑虑;但今日你先提了,可见诚心,吾岂能不信?”

      荀攸微微颔首,神色却毫无变化,又说,“将军难处,在于士人群情激愤,日日催促尽除宦官;天子年幼,太后深宫妇人,以宦官为心腹手足,一举一动皆赖宦官辅助,岂容外朝轻言尽诛。将军身处两者之间,左右为难。天子年幼,太后代为行事,乃大汉国体威仪,不容轻蔑。更有言,疏不间亲。大将军若一味附和士人,为此与太后心生间隙,只会愈发事事受阻,难以为继。待有一二好手可长伴身侧,将军当多与太后共商大事,以求至亲一心。”

      何进面带犹疑,问曰,“当保存宦官?”

      荀攸摇头,“十常侍乱政,亲族横行乡里,祸乱百姓,以至天下纷乱,盗贼四起,今不诛首恶不足以平悠悠众口,当除张让、赵忠之流,以固大将军治世之名。然天子太后孤立宫中,尚需宦官辅助;诛首恶后当请太后自选常侍。以此语密告太后,可安其心,使与将军共力。”何进闻言大悦,执荀攸手连连称好。荀攸却面不改色又道,“大将军今日称是,若明日有人进言,梁冀权倾朝野,邓骘谨小慎微,皆为宦官所害不能免身,不知将军是否又生尽诛宦官之心?”

      何进神色尴尬,却被此语触中心中恐惧,不敢否认,忙道,“公达教我。”

      “诛十常侍首恶,诸宦所余者多半根基浅薄,父兄族人亦少,虽亲近中枢,焉能权倾朝野,侵害大将军;更兼天子质朴柔顺,非谋害至亲者。今士族壮大,外镇雄厚,才德名士如卢冀州,刘幽州,皇甫将军养千万民,领十万兵,岂容宦官横行。将军居两者之间如三足鼎立,方为汉室社稷之稳健。”荀攸此话颇是露骨,便是何进听了许久惊人语,此时仍是侧目。荀攸不为所动,只又进言,“此时京中多方蠢蠢欲动,行事在急在秘,望大将军斟酌。”

      于是何进叹道,“今日方知荀家子弟之高才!”

      何进虽谦逊称是,荀攸却未必全信了。何进礼贤下士虚心求教不假,软弱多疑、犹豫不前、无谋无断,这些却也不假。何进与袁绍关系密切,若听袁绍一轮出谋划策,焉知不会再改主意。尽管对何进没抱太多期待,他仍没想到数日之后何颙敲开了他的家门,怒不可遏地冲了进来。何颙总算是为了同乡留了一分面子,待府门关紧之后才在院中站定,猛地一甩袖子,指荀攸面怒骂道,“你与大将军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你一番进言,废了满朝公卿多少筹谋!向宦官卑躬屈膝,无君无父,不知廉耻!我颍川天下师表,你荀家累世清名,是给你这么糟蹋的?!”他声音高亢,想来一墙之隔外的来往行人若有心聆听,多多少少能听得只言片语。

      荀攸脸色一沉,却问,“你如何得知此事?”

      何颙冷笑道,“你敢行此等事却不敢承认?”

      荀攸轻呼一口气,蹙眉道,“攸欲知此事是大将军亲自告尓,亦或是他人转述。”

      “乃袁本初所言,”何颙背过手去,“怎么,还诬蔑了你不成?”

      荀攸却苦笑起来,“果然不能与袁本初争。”

      何颙怒发冲冠,喝道,“袁本初一心为国除害,广集能者,殚精竭虑。在此危机存亡时候,你却要与他一争长短?原来你竟不过如此贪位取容之辈,为求弄权,师长父祖仇怨一概抛之脑后。我颍川竟有你这种小人,愧对天下矣!”

      荀攸面无血色,神情委顿,竟无言语应对。此时荀彧自屋中出,立于荀攸身侧,直视何颙曰,“公达亦为解民倒悬。诸君与袁本初亦步亦趋,就如此确信他所言能安汉室社稷?道既不同,当各自谋划。何公,此宅门外常有人往来,非叙事之处,请了。”

      待何颙卷着一身怒气摔门远去,荀攸忍不住叹道,“你此举有失冷静;有我出面即可,实不愿因此连累你与家族名望。”

      荀彧抚其背曰,“我与公达骨肉至亲,志同道合,亦深知公达说大将军用意,惟求平定雒阳局势。如今若为私名袖手旁观,非君子所为,更非我所愿也。”停顿片刻,他又低声添道,“何大将军幕僚众多,与袁本初甚密,兼之为人软弱多疑,虽道公达智计绝人,恐亦难使大将军行事,当另有准备。明日我逢休沐,将亲往卢博士府上递名刺相邀。”

      卢植长子卢会亦于此年二月举孝廉,此时在太常任博士。荀彧荀攸都与卢会有过一面之缘,却无深交,如今却要密议大计,难免有所顾虑,却又实在不得不为之。二人对视一眼,俱现忧色。

      又过两日,晚间有人叩门。虽未有约,荀攸本也只道是卢会或者哪位同僚到访;不想门外站着一怪客,须髯浓密,身着简陋短打,头戴斗笠,不似官员士子,面貌亦是从未见过。荀攸心中一凛,反手推门意欲关上府门。不想对方更快;荀攸只觉一股巨力袭来,被推得连退几步。斗笠客侧身逼入庭院,反手却将门关紧,随即只见他手中银光一闪,刀刃携千钧气势直逼荀攸而来。荀攸慌忙退让,将将避开第一刀,但对方一个变招,白刃像毒蛇一样直逼咽喉而来。荀攸慌乱再避,却哪里能完全躲开,刀刃没入他左肩。荀攸临危生智,趁二人间距正近,一掌抓向斗笠客面门,直取双眼。对方却比他老辣得多,轻描淡写便将刀子拔回,变招一刀向上拦住荀攸的攻势,险些没将荀攸几根手指都削了下来。荀攸伤处鲜血横飞,甚至来不及呼痛,委顿在地。

      见荀攸倒地,斗笠客冷笑一声,阴阳怪气说道,“就这点微末道行也敢谋算张常侍,死不足惜!”

      就在这时只听弓弦声响,破空之声嗖嗖,三支长箭连发逼向刺客,却是荀彧站在正房门前弯弓开箭。他距离斗笠客不过七八丈距离,连续三箭精准无比,照理说绝不应该失手。谁料斗笠客武艺超绝,一刀拍开两支箭,然后猛一折腰避开最后一支。但这一次他避得并不轻松,眼见荀彧伸手从箭囊中抽箭,斗笠客抬手甩出一把飞刀。荀彧狼狈躲过,再抽箭拉弓时却发现斗笠客客已经抓着荀攸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这时再一箭射出极易伤着荀攸,难免犹豫。斗笠客气喘吁吁,正欲开口,却听“噌”的一声,刀刃出鞘,荀攸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剑,斜劈向上,越过近乎于无的距离,直逼斗笠客胸腹之间。方才荀彧开弓放箭之前早将长剑丢至荀攸身边,方有此刻的出其不意。斗笠客大喝一声,肉掌劈向裸刃,同时飞速后跃。待他在丈许外站定了,就只见他右掌鲜血淋漓,上衣也被划开,但还是躲过了开膛破肚的下场。荀攸一击未能得手,也再没有第二击的气力,只能勉力拄着长剑跪在地上。

      斗笠客见荀彧又弯弓持箭对着自己,冷笑道,“你那小儿玩物似的破弓,能奈我何?你敢再射,我先切那边废物一只手下来,再来处理你。”

      荀彧不言,只听弓弦声响,又是一支长箭飞出。斗笠客大怒,拍开箭矢,直往荀攸的方向冲去。不想他刚迈了三步,突然身形一踉跄,几乎就要被第二支箭射中,幸好在最后一刻猛地一仰头,这才将将避开箭矢。

      斗笠客惊道,“有毒!你,你的剑刃竟然淬毒;你到底什么人……”

      眼见荀彧再次弯弓,斗笠客终于不敢再逗留,几个翻滚冲出府门,消失在门外街道一头。眼见刺客遁走,荀攸长呼一口气,丢开手中长剑,径自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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