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上层的电梯》千路氯

3、第 3 章

　　画室离家并不远，去年城市改造取消掉了小规模的菜摊之后，买菜都要去两公里外的菜市场，稍微绕一个弯就能路过画室了，当时抓捕于z的警察局也在同一条街，所以于z才能这么迅速被捉拿归案。虽然用学生卡坐公交车只要半价，但难得不负重地出门，张x决定放松地走一走——他挺起胸，学着于z平时的样子趿拉着鞋跟，迈起方形步，可惜他的腿不够长，这样大步走起来反而很费劲。
　　“哟！小张！”
　　张x故意路过警察局的时候偷偷向里面看了一眼，初中的时候他曾经因为打架被叫进去过，从这之后他就像做过什么亏心事一样在路过警察局的时候快步经过，或者干脆绕路。这次他这么一看，坐在面对正门办公的郑警官隔着桌子和大厅向他打了个招呼。
　　郑警官和他住在一个小区，张x虽然没见过几次，张x的爸爸倒是和郑警官很熟，夜里下班回家的时候不止一次和他说碰到了郑警官。一天前也正是郑警官带着一个刚调过来的新警察进行的抓捕和询问。
　　比起那个年轻健壮、长得白白净净的新警察，郑警官过了壮年期的身形又矮又胖，皮肤黝黑地和黑色的制服快成了一个色号，因为长期日夜颠倒，郑警官不到五十岁的头顶已经有些稀疏，长而厚的鬓角眼看就要变成了全白。
　　昨天他跟着王老师上了救护车，在救护车上听了一路心电仪拉横线的警告声，护士和医生在狭小的车厢里忙前忙后，他只能把自己蜷缩在15厘米见方的硬座椅上，最后跟在担架车后面小跑到手术室门口，被生死的一扇门隔在了外面。张x后背靠墙滑到地上，双手抱着有些胀痛的头，仿佛被重击了头部的是自己。几分钟后年轻的警察赶到医院，把他从拽起来带他去警局进行询问，站起来的时候张x感觉自己似乎被扔进了水里，耳朵里除了咕噜声什么都听不到，眼前红的白的一片虚光。
　　郑警官用自己的搪瓷杯给张z倒了一杯热水，加热的桶装纯净水的蒸汽带着没倒干净的红茶味儿从桌子上直通天花板，像佛祖从极乐丢下的蜘蛛丝，仿佛在提醒他说：“这都是做梦，交代清楚你就可以醒了。”
　　“小昌回来了啊！”在他神游的时候，郑警官浑厚的嗓音撑破了雾气的屏障，张x一惊，浑身打了个颤，还以为在叫自己。他回过头，看见背后年轻的警察从自行车上跨下来，一边摘帽子一边推着车进了白瓷砖铺的地。张x对这个新警察印象很深，周日晚上警察局没多少人值班，除去负责抓捕的郑警官，昨天就是这个年轻的警察把浑浑噩噩的自己拉上警车、送回警局的，虽然没记住全名，他就知道这个警察的名字和自己的很像，晚上询问的时候郑警官一口一个“小张”“小昌”，让他对名字的应激不亚于艺考面试时候的点名。
　　张x用两只手的手掌捧着暖呼呼的杯子，把杯子转到把手这边轻轻嘬了一口热水，水温高到他差点儿把水吐回去，他眯着眼，看着白色的内壁上像沉积岩一样的茶渍愣了神。昌警察按着他的肩膀伸过脑袋，冲着他的额头调笑着说：“看什么？你都斗鸡眼了！”听了这话，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放下杯子还是继续遮着脸好，只能，只好赶紧咽了这口远超体温的热水，捧着杯子傻笑了两声，杯子深处传来两声热腾腾的回声。
　　正当郑警官起身去拿零食之际，昌警察一把拉过椅子坐到了张x对面，隔着白色的办公桌探过半个身子，神情就像中学时打听八卦的好友：“你今天来干什么？想起点儿啥了没？”
　　“没有，我就是路过，路过。”
　　“想去画室看看吗？现在拉上警戒了，你自己进不去的。”
　　“也不是，我是去买菜的，顺道我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画室看一看。”说到后面张x的声音越来越小，事到如今去画室又有什么意义呢？他顿了一下，感觉鼻头一酸，嗓子眼像是早上快迟到的时候干吞了半个馒头、堵得难受，当着老师同学又不敢咳出来：“那个，我跑了两年多，天天都去画室报道，今天不去……不是快考试了嘛，没感觉了。”
　　郑警官找了找柜子，没发现什么像样的点心，端着塑料盘子的香瓜子和苏打饼干踱过来，却看见自己的座位已经被昌警察占了，撇着嘴插了一句：“哟，真是个好学生，我们这儿的小伙子们要是有你这般精神，还用得着我操心。”
　　张x赶紧心虚地摆手，把杯子往近处拉给盘子腾地方，可是动作太急，飞溅出的热水烫的他手一缩，在裤子上抹了抹手背。
　　“我跟你说啊，那个于z啊，怎么问都说不是他干的，但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急死我们了啊！”昌警察假装没听见郑警官的话，但他一边说着，还是识趣地让出椅子，自己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所以昌警察，于x他还关在这里吗？”
　　昌警察一脸【不然呢？】的表情撕开一包小包装的苏打饼干，回答说：“他不说我们也没办法，现在的规矩也不能逼供是不是。你吃吗？”他抽出一块饼干递给张x，背景音是郑警官小声嘟囔着【你敢？！】。“可惜也没有别的证人，我今天一大早刚去调了你们门口的监控录像，看着也没别的相关人士进出过。”
　　张x接过饼干，想着这话里明摆就是说自己是唯一一个目击证人，还拿不出什么可靠信息，可是刚才他听到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词汇：监控录像。难道这同楼上还有录像吗？从这栋少说和父母同龄的楼里进进出出两年，他还从没注意过有监控器的存在，不如说他都没想过这个墙面都还是薄荷绿色、碎石图案的地砖全都开裂的旧办公楼居然还能装得起监控。想到这里，他不由的问道：“这楼还有监控？在什么地方？看到监控的话，不就能说明是于z干的了吗！”
　　两个警察无奈地相觑一番，好像都等着对方先说明问题，张x尴尬地攥着一块饼干夹在中间，直到郑警官端起茶杯使了个眼色，昌警察才轻咳一声打破尴尬开始说明。“首先，你们这栋楼有监控，虽然安装了不就，但是是个老型号的机器。可是问题就是【在什么地方】。”
　　“在楼道里吗？还是楼梯里呢？”张x饶有兴趣地坐直身体，“我觉得电梯里应该有一个！”
　　昌警察惋惜地摊手，顺便把空饼干袋子扔在桌子上：“可惜了，电梯里没有，唯二的监控只在门厅和一楼的楼梯间附近——也就是门卫和财务室。监控器藏得太好，昨天我们去取证的都差点儿没发现。”正说着，郑警官掏出手机调出相册，把屏幕转给张x看，从张x的角度看起来，这张照片就只是他几乎每天都要走过的大门，顶上的吊灯年久失修，发出的光比冬天傍晚五点的夕阳还要昏黄。
　　“找到监控器了吗？”昌警察问。
　　“No。”
　　“大概在这个地方，”昌警察侧着头，一手撑着桌子，一手点了两下屏幕，放大了图片的左上角，“这个附近，有一片黑漆漆的。这回看到了吗？”张x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眯着眼仔细寻找着，噪点在乌漆嘛黑的阴影中隐约勾勒出一个方形的痕迹
　　“看到了看到了，”张x重新锅着腰靠回椅背上，使劲揉了一把眼睛，“天天走来走去，我还真没注意过。有了这个监控，你们是不是就能知道有谁进来过楼门了？”
　　“是的，我们找门卫调取了前后五个小时的录像，遗憾的是——明确出入了正门的只有你、于z和王老师了。”郑警官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我们寻思可能是周末，办公室不会有什么人来，楼里三个周末儿童兴趣班因为过年停课了。非要说的话……”
　　“非要说的话？”
　　郑警官喝了一口水，昌警察接着道：“非要说的话，中午的时候有一个高中生样的人，镜头拍到了她离开，我还想去继续追查上午的录像。不过考虑到时间，她应该没有嫌疑。”
　　“如果是高中生的样子，我可以看一下吗？说不定我认识的。”张x表现出一副想要将功补过的样子。“对了，你要去画室吧，我也顺路呢！”
　　昌警察听了这句话高兴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套，飒地站起身的时候外套的褶皱里还带着没有焐热的寒气：“好啊，我们一起走，一路上你说不定就记忆复苏了呢！”张x心里像是装了水的气球终于破裂开，聚集的水飞散摊开在平坦宽阔的平面上那样舒坦下来，他没有着急起身，而是一口把被遗忘了很久的苏打饼干塞进嘴里，饼干和手指接触的地方已经有些疲沓了。他一边拍掉手上的饼干屑一边低头找水杯，却看见郑警官端着杯子冲他露出不好意思地微笑：“抱歉小张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