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八角楼

6、冯

　　朝暮呆呆地坐在沙发上，那只猫不知道怎么了，围着朝暮的脚边转啊转，然后跳上朝暮的膝盖，蜷在朝暮瘦骨嶙峋的腿上。

　　朝暮以前没这么瘦的，甚至略有丰腴，有些时候吃多了点，就会更加圆润柔美。这几年不知怎么了，总莫名其妙地变轻，睡眠也变得很浅，有时候三点多就醒了然后再也睡不着。去医院体检时也没发现什么问题，朝暮觉得，也许只是不再年轻的缘故。

　　朝暮其实很困，但她还是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眼睛都不眨。

　　刚刚回来的路上，朝暮和瞿易臣坐在的士后座的两边，全程一句话没有说，也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朝暮看着窗外，她不知道瞿易臣在看哪里。朝暮就这样看着路过的街景，既没觉得尴尬，也没觉得欣喜，只觉得内心一片荒凉与绝望。

　　瞿易臣下车送朝暮，在小区路口的时候有一个晨跑的人从朝暮身后的方向跑过来，瞿易臣这时说了一句“朝暮小心”，然后伸出手，揽过朝暮的肩膀，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朝暮又觉得自己的思维迟钝了，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是觉得很想她的猫，很想回去给它做饭吃。

　　瞿易臣又叫了她一句，“朝暮”。她才回过神来，发现恍惚间，她已经走到楼下了。

　　朝暮停下脚步，转过头，却别开了瞿易臣的目光。

　　瞿易臣在问她现在的电话号码。他问的很有技巧，他问她：“你现在的电话是多少？”口气仿佛他们只是失了联的旧日好友，将过去两个人之间的纠葛一笔勾销。

　　留了电话之后，朝暮像逃命一样匆匆上了楼。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提示音将坐在沙发上出神的朝暮拽了回来。朝暮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上楼了吗？”

　　是瞿易臣。朝暮回复说已经平安到家了，她冲到窗台却又没有靠近窗户，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见瞿易臣还在楼下。

　　瞿易臣在等她平安上楼。

　　朝暮想起几年前，有一次她死皮赖脸的缠着瞿易臣陪她去看《万物生长》，她说电影里面的范冰冰特别美，其实她只是想找瞿易臣一起去看部爱情电影，企图让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七点的电影，约了六点在朝暮寝室楼下见面。结果朝暮的导师的实验遇到一些突发状况，朝暮被叫去干活，本来她以为四点多就能结束，没想到一拖竟然拖到了七点半。朝暮又把手机放在寝室充电了，没有办法联系瞿易臣。

　　她一边想着要怎么跟瞿易臣道歉，一边垂头丧气地走回到寝室，结果一抬头，瞿易臣还站在她寝室楼下，低头在看手机。朝暮愣了，这人怎么还在这，他一直在这等？朝暮招呼他老瞿，瞿易臣就抬头看着她，说“走吧”。朝暮问他：“你一直在这等？”瞿易臣说：“嗯。”

　　当时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的不耐烦也没有任何的意外，仿佛朝暮只是在问他一件很普通很平常的事，然后他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一样。朝暮很吃惊：“你就在这等啊？你怎么不问问我室友我在哪啊？或者你回去等我联系你啊。”

　　瞿易臣用很平常很冷静的口吻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这句让朝暮摸不到头脑的话，此后好几年却总是出现在朝暮的脑海里。

　　朝暮大脑挂机了几秒，有点抱歉又有点可怜地说：“电影来不及了。”

　　瞿易臣带着一丝笑意说：“那你请我吃夜宵补偿我。”

　　以前瞿易臣会等她，现在也会等她。

　　可以前的朝暮，心中满怀眩晕的柔情，现在的朝暮，内心只余一片雪白的茫然。

　　瞿易臣送她回家那件事之后，冯朝暮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道上，仿佛和瞿易臣的重逢只是一场梦。朝暮很难说现在的自己对瞿易臣是什么样的感觉，但她知道，瞿易臣已经是她的过去了，她必须学会一个人面对现在的生活。

　　世上的一切都敌不过时间，无论如何撕心裂肺的曾经，最后都会慢慢消散。朝暮的心还是很难过很茫然，但她现在只能等待，等时间慢慢将她解救。

　　为什么会对瞿易臣这么念念不忘呢？朝暮不懂，她自认从不是个感情充沛的人。

　　小时候学国画，老师夸她很有美术天赋，朝暮自己也很喜欢，周末坐在家里一画就是一天，也不觉得累，后来朝暮父母意外去世，朝暮被舅舅收养，虽然舅舅舅妈都对她很好，但她也不好意思再请舅舅负担她学国画的费用，就跟舅舅说自己觉得画画太累了不喜欢画画。朝暮始终都记得她把所有的纸笔颜料收到盒子里的那天，是一个下午，阳光从落地窗外透进来。朝暮住的是舅舅家原来的书房，书房和阳台是挨在一起的，中间有一面落地窗隔开。朝暮当时没什么感觉，就像她得知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一样，没什么感觉。

　　爸爸妈妈的葬礼上，朝暮看着他们的遗体，没有哭也没有难过，虽然舅妈早就告诉她在葬礼上要哭，显示自己是孝女才不会遭他人非议，可朝暮就是哭不出来。朝暮收起所有的绘画工具的那天也没有难过。毕业的时候，朝暮知道瞿易臣签到深圳的公司，自己再也见不到瞿易臣了，她也没有难过。

　　她就是这样，在一切应该撕心裂肺的时候都会感觉失灵，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天性淡漠。

　　可其实那些她以为她能忘记的，她以为她能释怀的，都会在日后不断地环绕着她，让她不得安宁，不得自由。她每次无助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喊妈妈，每次看见别人画画的时候内心都会有一种强烈的渴望，而瞿易臣，也不断地在她脑海里徘徊，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