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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变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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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片深灰的阴霾,守在屋内都能听见风拍打窗户发出的尖锐声响,顾北其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借光照明了温度计。
38.3,还是烧。和以往的干烧不同,想着没准还是在酒店的那次还没恢复好就到处跑了一天也紧张了一天,这会儿他明显感觉腹部传来一阵一阵的钝痛感。
不是太严重,完全处于可以忍受的程度。顾北其起来坐了一会儿,家里静悄悄的,江遥一早出门去找白昊景练功还没回,他领完月考成绩之后的这几天已经不怎么能在学校坐得住了,常常是上课不到半天就要赶着去练舞,作息快赶上了顾北其上班的时候。
趁着人还没回来,顾北其忍着那一点点羞耻感跑到厕所对着镜子,自己给自己做了个全身检查。
……肿是肯定肿了,那地方红得不正常,热辣辣的。抹点药上去又瞬间从外凉到内里,冰火两重天简直不要太快乐。
刚刚回床上躺下,隔壁又隐隐吵闹起来,这栋楼前几天刚租出去一间屋,顾北其耳朵灵,因此杂声也随着成倍扩大。好在他们也就白天闹腾一阵,他偷偷跟房东家打听过,得知那家人成员不算少,听说隔一阵就会出入几个陌生面孔,男女都有。
这个信息让顾北其少有的从心里泛起隔应来。
自己住这片早就习惯了,这条街什么三教九流他都见过,一直没选择别的去处也是看着这楼住户不多难得清净。但楼毕竟不是他的,主人想要招什么样的人来,他就算不乐意也无权干涉。
顾北其担心的还是江遥,自己现在身边带了个小的,从住一起第一天就没少和江遥交代这方面的事。每天回家拉开门,看见江遥坐在沙发上等他,心里才会放松下来。
……正这么想着,外面铁防盗门就被撞了一下,肉挤上去发出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含糊的咳嗽,隔着墙都能听得出这邻居的吨位不小。
这一觉,顾北其睡得相当不踏实。
他被阴霾笼罩着反反复复做了好几个噩梦,大概这一遭走下来脑子里事情存了太多,梦里他一会儿跟别人开公司破产,一会儿又在台上弹琴发现弹不出声,而宋明莉和江遥的奶奶就在下面坐着。他一急,再朝下面看去,却发现硕大个礼堂之中一个人都没有了,手机这时候却玩儿命似的响起来。
他就这么被吓醒了,第二次醒过来,心脏跳得厉害,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
手机的荧光打在他侧脸,正马上要在无人问津中重新暗下去,顾北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它捞过来,发现黎放两三分钟以前刚给他发了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睡梦中感知到了有人找才这么急着醒来,顾北其划来屏幕,上面一行字在他视线中模糊出了重影:你在家里了没有?你妈要找你。
黎放接电话速度很快:“欸你睡醒了?”
“没有,我梦游呢。”顾北其干巴巴地说道,“你现在如果能撤回消息我就当没看见,继续躺下了。”
“她找不着你。”电话那边收了往日不正经的调笑语气,顾北其听着听着,心里已经彻底凉了。
“你手机卡不是换了吗,她刚刚跟你爸……你后爹打了一仗,自己带着孩子跑出来了,又说实在联系不到你,非逼我告诉她你新地址。”
陶曼两口子打架并不稀奇,只是最后那句话像一道惊雷,直接把顾北其劈成了渣:“她去找过我爸了?”
“你怎么知道?”
顾北其坐在床边,感觉自己这下不止肚子疼,浑身上下的骨头简直都要被冻裂了:“她发现我不在那,不然也不会问我什么新地址。”
对方沉寂下来,似乎也隐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黎放马上开始替顾北其头疼。
和男人打架,独自带着那么一小点个儿子到处跑,身边如果没个人跟着,只要她开口装装可怜再把尚年幼的秦宏往前一放,顾北其能放任他们无家可归露宿街头吗?
顾之霆之前和顾北其说过的话,其实根本就不是危言耸听的,母与子,连着血脉,根就缠在那里分不开割不断。再失望心酸,到头来那边人一个电话一声泣涕,顾北其跑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
他并非那样冷血,做不出比离家出走更绝的事去,可怜如同被母狼咬伤的幼崽,明明已经痛到麻木,却也只得一次次向曾经狠狠咬伤过他的人靠拢。
有人劝过他说你不要那么孝顺,该还的都还清了,你又不欠他们什么。可话是这样说了,实际上也并没有几个人真能做到与血亲恩断义绝,顾北其这样的人更加不能。
他只能一边跟着江遥往前冲,一边又瞒着那人半路往回返几步去面对他最不想面对的人,稳住了这边又去稳那边。每当成功了那么一小步,现实就总会不慌不忙地重新将他拽回来,然后对他说:恭喜,但别忘了旧账。
江遥在这方面跟他也有微妙的相似,旧账会跟他提醒江盏那边的状况,告诉他你在长大的同时那个疼你爱你的男人也在逐渐衰老,他曾经说过要一辈子养你,可你现在正要一步步离他远去。
只是顾北其这边的确要更麻烦一点。
他最后还是去见了母亲。
快到年底,气温骤降,到处都裹着寒意。傍晚的路上已经行人寥寥,他们约见在一处档次不低的店里。秦宏看见哥哥,一张冻红的小脸儿上总算挂起来点生动的表情来,他爸在家时就把他按未来继承公司的精英来培养,吃饭不许说话看电视,背书眼睛不许到处瞟,硬生生把好好的孩子养成一个不会说笑的木头。咖啡厅飘扬的音乐舒缓动听,他们这边的雅座还正对着小电视,放着从前家里从不会出现的动画电影。
陶曼面色比上次见要显得憔悴,顾北其注意到这位曾经的阔太太今天出门开的车子换了,身上的衣服明显跟她的年龄有点不搭,好像还是压箱底很久几乎都没机会再穿的棉衣,不知怎么又被重新翻出来套上了。
顾北其以为这次见面对方一定又要使出惯用路数,起码这回他们谁都没带着外人,母亲肯定会给自己脸色看,坐在一块之后才发觉今天氛围竟然很好。陶曼没数落人,反倒对他嘘寒问暖起来,顾北其看她一面哄秦宏慢慢喝汤一面揩了纸巾过去给孩子擦嘴,面色温柔宛如一个慈母。
“你之前的手机卡……换了吧,”这个问题一出口陶曼就觉得自己有点没话找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就那个手机,你叔叔说回头让你新买一个,知道你上次气没消呢,妈也不好直接找你,回头我让小黎给你拿过去。”
她眼睛随意地往桌子上一瞟,顿时愣住了:“呀,你自己都买好了啊。”
顾北其手正好放在桌边上,听见这个条件反射一样把手机从桌上藏了下去,他自己也不知道做出这个举动的意义何在。
陶曼却已经伸了手来,“妈看看,还是新款,你爸是不是又给你钱了。”
那台手机型号算不上特别新,但牌子大,江遥挑的时候也没想要给他配一个和自己那款老机型一模一样的,对比过后觉得性能不错,也不看价格就买了。但就是这样的手机,放在顾北其从前的家里,无论谁见了都会把它归为“奢侈”这种范围里。
顾北其只在心里庆幸,自己原来那台手机没了之后,锁屏什么的都还没来得及换成男朋友的照片,陶曼打开,清一色的出厂设置。
“你爸又给了你多少钱?”
“也没多少……”青年万分谨慎地道,“够我卖个新机子的,剩下点零头。”
“给你钱你就知道瞎花。”母亲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回去,脸上终于又挂起来顾北其熟悉的神色来,“你爸说你去同学家住了,那孩子是哪片的?你在人家里,他的爸爸妈妈愿意吗?”
顾北其心中的疙瘩稍微松开了一点,老顾脑筋转得还算快,没把他在外租房的消息透露出去。
这天在饭桌上说了些什么,顾北其出了店门就全然记不得了。
他就只从母亲口中知道,继父的生意最近出了点麻烦,问严不严重又说还好,不劳自己操心。陶曼看样子也没打算这么快回去,她带着秦宏在外订了酒店,位置却很偏,开车跟着导航七弯八拐才能找到,好像故意要叫人找不见似的。
顾北其还记得自己无意之间问起秦宏的学校,陶漫当时在开车,闻言手肘僵了一下,还是那八.九岁大的孩子拉着他的衣服把实话说了。秦宏的小学还没到放寒假的日子,但他已经有一周多没去上过课了,并且看样子陶漫接下来短期内也不打算让他继续回去上。
车后备箱里塞着母子二人的一部分行李,顾北其只匆匆看了一眼,趁着母亲在车上接电话的间隙,他偷偷塞了一点钱在弟弟的衣服口袋里就找了个借口想要离开。
秦宏一反常态地从车窗里面伸出脖子来看他。
他从小孩子单纯无暇的眼神里读出了那么一点费解和不舍,放在以前,秦宏下个楼身边都有一群人跟着护着,那时候他身边总有很多人陪,顾北其要走他从来不会挽留。但这个晚上,秦宏那隐忍的目光却使他心中像被牵动了根线似的,连着五脏六腑,都跟着凉了个透彻。
他最终还是返回去,伸手在那孩子的发顶摸了摸,告诉他:“有事就给哥哥打电话。”
秦宏得到了他的新号码,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几下,表情总算是不再费解了。
顾北其独自坐地铁回去,他绕了几站地,换乘了两条线路,等到户外夜色已经浓重起来,车子带着他从离家十几公里的地方回到熟悉的街道上,他才终于得空松了口气。
那两个人是开着车来的。
所以,不会跟上来。
就算跟着,估计也早就被他绕懵甩下了。
顾北其这么安慰着自己,到家站在门口的地垫上,望着从下面的缝隙里溜出的那几寸暖光,紧绷的神经轰然卸下。
拉开房门的一刹那,楼道的声控灯也亮起一片。
江遥依然记不住穿鞋,顾北其进屋时,他就踩着袜子正要从正对着房门的沙发上往下蹦,一只脚已经踩在瓷砖地上,猝不及防被逮了个正着。
顾北其以为他有要假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优雅地把拖鞋找出来换上,再轻巧地钻进卧室里。事实证明他以为错了,江遥那只脚在地上试探了半天也没把早不知被踢到哪去的拖鞋试出来,他像一只树袋熊似的,慢吞吞地一屁股坐回去,然后盘起了腿,把靠垫搂到怀里。
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的顾北其撩下外套,沿直线飞扑上了沙发。
江遥顺势一躺,在他压下来的瞬间把脸扭到一边,避免被这人的脸砸中鼻梁。
“你干嘛去了……”
“我啊?”顾北其脑袋还埋在他脖子上啃,声音含含糊糊:“出门遛弯去了。”
江遥指指厨房,明示他:“烤地瓜在锅里。”
“嗯,等会儿我先把手头上这点啃了。”
江遥跳舞跳了一身汗,到家直接先洗了个澡换好衣服,现在整个身上都是香的,顾北其啃着啃着就舍不得撒手,他忘了自己还在生病的事实,把人打横抱捞起来就抬进了卧室。
隔壁聚众打牌的那家人似乎还在吵闹,隔着厚厚一堵墙,床上的两个人抵死缠绵在一处,耳朵里还在不断接收着若干杂音。
有那么一个瞬间,顾北其很想顺势伏在人的肩窝里商量一句:这里突然变得这么多人,这样吵,我们搬家好不好?
可他最终还是被欲望所支配,到嘴边的话一句也没能说出来。
没有旁的事情来干扰心神时,他还是发自内心地渴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和江遥两个人。
可他又不免在沉沦中难以自持,告诉自己这样的日子就快到了,月底,江遥飞去名古屋,他跟着Alina去香港,他们两个一起努力,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
等到下一个夏天,就能彻底离开这。
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