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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幻想交响曲 ...


  •   Barzel的琴声浑厚,他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跃着,充满了勃勃的生命力。这位已经六七十岁的老艺术家,坐在这尊黑色的“山”前时,完全能释放得出与古典音乐风格相得益彰的气场。

      然而违和的是,大师今天并没有坐在他最心爱的那台琴前演奏。尽管他手里正用着的这台也一看就价值不菲,但以他那种会把自己情史光明正大显摆给众人看的性子,今天当着这么多来宾的面不好好得瑟一下似乎也说不过去。

      前排又开始哗啦啦地鼓起掌来,顾北其定睛一看,老爷子已经在助手的搀扶下站起来了。他在台上致辞,讲的是德语,翻译的话筒声音太小了,因此后排听不到的基本上也就看了个热闹。

      紧接着上去的就是组委会的一干负责人等,赵女士也在,一旁的祖欣这会儿看向她的眼神里就写满了复杂。小姐表面上依然是冷美人,只是时不时看向台下某处的目光还是被某人察觉到了。

      某人后背又开始发毛,某人身边的某人垮着脸给他顺毛。

      “你到底跟她怎么回事?”江遥觉得奇怪极了:“你害怕她干什么。”

      “开玩笑。”他哥嘴硬,不想承认,“我怕她?我跟你说等会儿她就是真把我弄上去,我也没在怕的。”

      事实证明有些flag还真的不能立太早,老头离场后,那翻译又在前头叨叨叨了一堆,隐约能听到“特约嘉宾”等等字眼。没过多久,戴白手套穿燕尾服的先生就绅士地降临在了顾北其面前:“顾先生,请……”

      “别别别,别介,请我上哪儿去?”顾北其舌头开始打结,刚刚被顺下去的毛又炸开一片。

      “先生说,要跟您具体地谈一下周去香港的相关事宜。还有小姐也在后台一块等着,等下我们会领您过去,您先……”

      后台这时候人围了不少,正中央两台琴已然原地待命多时了。

      这个特设节目,前两天刚刚表演过一轮,据说数十人内只过关了两个,他们今天赶上的是第二场,也是最后一场。

      其实那原本的复赛也并不是给他们这些被内定的选手准备的,顾北其初赛的成绩压根儿就没被往上报过。跟他一样情况的也有一些人,有几位是近些年来比赛成绩不错的,也有名校举荐的。

      祖欣小姐几年前就以优异的成绩从美国知名学府顺利毕了业,她确实是她爷爷带出来的最年轻优秀的金字招牌。顾北其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拼命挡了那几次私下约见后,居然还有坐在这人面前被公开处刑的一天。

      领他们去的负责人今早刚在贵宾室里见到这位大钢琴家和他的孙女时,他们的小姐正用一口流利的德语跟爷爷吵架,吵得自己面红耳赤:“你为什么要拿别人的东西?那原本是谁的?什么来历?你不是说那是你以前的朋友留给你的吗?”

      老爷子眉头紧锁不明觉厉,事实上他也不晓得怎么自己这趟过来会惹得孙女发这么大火。

      他这趟飞来,身边就带了两个贴身助理,所有余下的空间塞满了带给孙女的礼物。负责人回忆着,好像光是要他帮忙保存的箱子加起来就有四五个。Barzel一定很疼爱祖欣,但他刚到还没落脚就招来这么一顿埋汰,手足无措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大师的派头?完全就是一个可怜兮兮不知怎的惹来了孩子嫌弃的老爷爷。

      连他们这些外人看了都不免感到心酸。

      “你让我在别人面前丢了脸了,你知道吗?”

      Barzel可能被说得有点心虚,他忍不住道:“你是怎么了?那是我送出去的礼物,它被人卖了我又自己花钱把它收回来,怎么,这是错的?我不过是留作纪念罢了。”

      女孩子仍然揪着不放:“你是从谁的手里把琴要回去的?”

      老爷子脸上挂起爽快的笑:“上帝,当然是多亏了我的合作伙伴,把它从私人收藏家的手里收购回来。”

      “你不相信吗,我的亲爱的……为什么生了这么大的气?我随时可以给你出示一切凭证,如果你愿意看的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陪同在侧的那位穿了一身优雅套装的中年女人脸色有点发白,但还是能看出她一直强撑着,并没有失态。

      多么明显的谎言。

      阮爱生抱回来给江盏的那一叠资料江遥和顾北其的手里都有备份,当那些证据明晃晃地摊在祖欣眼前时,哪怕再不愿相信,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次真的是在那个青年的面前栽了大跟头。

      可是Barzel的凭证使她再次慌了,她当然知道他们其中有人在撒谎,并且,宋明莉坐在那台琴前的照片明显比她爷爷手里这张破纸更有说服力。

      争吵持续到典礼开幕才堪堪停歇,回到后台,一直到顾北其他们到的时候,两个人脸上还都挂着阴霾。

      最先受到惊吓的是赵女士。

      这个女人只知道老爷子回放初赛录像时看中了一个叫顾北其的孩子,现在人来了,就那么玉树临风地站在这。可碍眼的是,他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位她死也不想看到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瞪着他那猫一样的眼睛,似乎能把女人脸上瞪出个洞,却也是有教养地落后半步站在他哥后面,没有急着先张嘴。

      江遥心里想着,反正人现在齐活了,跑不了。

      老爷子细细打量这俊逸的青年人,这次会面的时机不好,他想。如果今早祖欣没有闹那么一出,眼下他好不容易见着了这自己十分中意的孩子,一定会是满面春风的。

      可是眼下他被孙女激得气还没消,台上那一曲弹得让人背后发凉噤若寒蝉还不算,这会儿看见祖欣迎上去似乎有和顾北其再续话题的意思,脾气也一下上来了,开门见山道:“我以前见过你比赛,也很欣赏你,可你为什么说我的东西是从你那偷拿的?你都和她说了什么?”

      这可真是一副大型戳穿谎话事故现场。祖欣被自己不省心的爷爷怼得心梗,爷爷被孙女伤透了一颗老心,最主要的还是被自己相中的顾北其伤了心。顾北其老早就察觉到小姐这些年应该和她爷爷的关系不是很近所以才对他什么事情都不了解,但老爷子的质问也让他有点懵,他想看看这帮人到最后会扯出个什么结果来。

      江遥依然站着没动,从进门起这帮人就注意到了这个优雅又漂亮的少年,他气度非凡,一看就不会是顾先生的下属,此刻正纷纷私下猜测着他们的关系。至于赵女士……赵女士旁边的助理以为她今天新换的高跟鞋不合脚,要不她的身子怎么会如此不安地晃来晃去?

      “私事先不着急,爷爷,”翻译将顾北其的话悉数翻译给Barzel,青年脸上看不出喜怒,说话既不客套也没有刻意疏离:“您找我应该是有其他事想说吧?不如我们先谈正事?”

      “没有正事。”也不怪祖欣觉得气得慌,她的这位祖父脾气上来,完全就是一不依不饶的小孩儿,“我现在十分想弄明白,我的钢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噢,那看来您真不知道,那可有的说了,这故事扯起来我还怕您觉得太长了不愿意听。”顾北其在他们的示意下找了个地方坐下,Barzel也一块坐下,他俩中间隔着透明的玻璃长方桌,界限分明。

      祖欣长腿一迈,她谁的队也不站了,扭身坐到桌子侧边:“没你们什么事了,先出去。”

      “稍等。”清冷的少年嗓音把在场的正打算退下的人们冻了个激灵,“其他人就算了,赵阿姨可以先留一下。”

      祖欣盯上了顾北其身后的江遥,她又看了一眼溜到门边的赵女士,示意她回来,顺便把门也关好。

      赵女士心里现在很想即刻就去世。

      她还是没关门,这下连面子也顾不得要了,几乎在哀求那里面的人:“我那边还有客人……要不回头我们再说吧,先生?”

      Barzel:“过来一起坐下,不急,那边暂时都不用管!”

      赵女士:“……”

      “您怎么就心虚了?”

      一直没怎么吭气的江遥在她坐下的瞬间就低低地来了这么一句,斜视着她,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那句话的潜台词翻译过来成了:你就只有这点本事??

      赵女士重新定了定心神,眼底的挣扎一闪而过:“……可是好久没见了,江遥,都这么大了。”

      “听你爸爸说你现在都不跳舞了?”

      江遥勾唇一笑:“倒不如说您是这么希望的吧,我爸一直都想我回去跳。”

      “我也想,我还挺期待能和赵朗博在名古屋那场好好比一比的。”

      赵女士嘴上就是涂了十层红,此刻也为她添不上什么血色了。

      宋明莉,江遥,他们江家,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噩梦。

      躲都躲不掉。

      Barzel这会儿坐下后总算注意到了江遥,原本他是打算好好和顾北其谈谈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了这孩子,胸中那股迟迟压不下去的火好像瞬间就被眼前这张小脸给吸走了。除去那冰冷的表情之外,他的眉眼、面庞轮廓和气质,都和记忆里那个抹不掉的人的样子高度重合。

      他忍不住招来身边的助理:“这个男孩,他是……”

      一直察言观色的顾北其趁着这个空当开了口:“没有准备我们也不会来这么一趟的,赵女士,江叔叔那边已经有江遥小姨的消息了,过不了多久人就能被接回来,您不如现在就跟爷爷把实话说说?我看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好像,他就是不知道。”江遥起身带起一阵布料摩擦的声响,视线对上正欲发言的钢琴家,他先朝人家微微一颔首:“您应该没有见过我,但是我知道您,小时候在老家时奶奶提起过您,您那台琴上现在应该还留有她的名字。”

      翻译如实转述,头发花白的老人早已按耐不住地扶着椅背站了起来:“是她的……你,你是Alina的……”

      “Alina是我奶奶。”江遥道,“除了我父亲以外爷爷奶奶还有五个孩子,我们一家都在香港生活过。”

      “我知道,我知道。”

      钢琴家已经难掩脸上五味杂陈的神色,听得频频掩面:“我都知道的,但是、但……”

      “有件事您可能一直不知道,是因为家母家父的婚约对外一直保密,奶奶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但早些年她们一起演出过,您应该记得。”

      “是宋……我当然记得她。”

      翻译道:“先生说,他认识宋明莉,宋小姐?宋小姐是您的母亲吗?”

      “是。”

      “钢琴琴盖上有新的花体刻字,爷爷,您一定见过。”少年不动声色地轻叹,“当年我父母新婚,是奶奶亲手把那台琴送给他们,现在成了我母亲的遗物。”

      江遥此言一出,那段只有极少数人知晓的往事便是如同铁证。钢琴家失神沉默,心中大恸。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错了,这就是女钢琴家的孩子。那琴盖上有他当年亲手刻制的标记,而钢琴回到他手里后,旁边出现新印记的事也不会再有别的人知道了。

      除了钢琴真正的主人。

      “我父亲之前一直在法国留学,琴丢了,他也是直到回家才发现。当年知道我们坐的车出事的人,这里就有一位。”

      “赵阿姨,”少年转身,目光锁定住那个脸色煞白的女人:“我妈出车祸这么大的事,要把消息压下去一点风声都不漏,也挺困难的吧。”

      是怎样亲眼目睹了惨剧,怎样在事后强作镇定料理了后事托关系封死所有人的口,怎样的借了宋明莉血亲之手把她盯上的猎物神不知鬼不觉地运送出去……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能委曲求全一路跟着他们只为了省下那几个路费。或许真的是当初为了孩子散尽家财走投无路,一时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偶然间出现的老钢琴家实在成了让她翻身的救命稻草。比起把琴卖掉,能借这人的手为更大的利益拼一把,虽是铤而走险,但权衡利弊,也实在是没有后路可退了。

      在场这几位,除了顾北其,全都被江遥这些话给震得不轻。

      祖欣一直坐在椅子上听着这事的来龙去脉,她终于闹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钢琴家没有发话,但看向这位“合作伙伴”的神色明显变了。

      那满涨的气焰和信心早就随着少年一席话泄了个干净,他起先听到宋明莉和这孩子的关系,尤其听到她去世的消息时还久久无法回神。这一道道封锁线,把某人某些见不得人的目的埋得太深了,他在无意之中就被人推出去挡了一枪,这个认知浮上脑海那一刻,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惊慌。

      片刻之后则演变成了愤怒。

      再然后,又化成了一股难言,复杂万分的情绪。

      宋明莉……他当然知道那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在看到她和Alina携手走过红毯的时候、在她捧着荣誉和鲜花在镜头面前如沐春风微笑着的时候……若干年后,她像当年自己的导师注视自己一样,在台下注视着那颗未来前途无量的新星,那个小男孩亦有着她年轻时候的影子。

      以至于多年后再次看到录像里已经长大成人的顾北其时,他仍旧不可避免地先入到了回忆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Alina从前毫不掩饰自己对宋明莉的喜爱,她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疼,她甚至把江盏偷偷送出去成全两个人的爱情,连着那台琴——将自己错失的爱情一并转赠给了宋明莉。然而宋明莉在业界内完全销声匿迹之后,老太太的魂也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也跟着不知飘到了何方。

      他想她该是知道的,她们原本就是一家人,只是江遥说,父母的婚姻一直倍受阻碍,常年以来形成的裂痕横在爷爷奶奶之间无法修补,而失去了至亲家人的Alina,再也不会回来弹琴了。

      他一直都担心,离开自己的这半辈子,那个曾经温暖过他心房的女孩儿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快乐。

      钢琴是他和她生命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个连部分生命都放弃了的人,他不能想象她如今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

      就是因为这样。

      因为从顾北其身上能找到太多宋明莉的影子,或许,有那么一部分正是Alina喜欢的、想要再次见到的。如果顾北其愿意,他希望能把这个孩子重新带回到Alina身边去。

      那让他心甘情愿沉沦的,沉醉在夏日黄昏中的幻想交响曲,虽求之不得,但盼望你回到生活,祝你幸福快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幻想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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