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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有糖,速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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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梳沾了沾水,微乱的乌发被左一下右一下拢好才服帖下来。江遥脸和刘海都被打湿了,他微微眯缝着眼,视线里那个男生认真捣鼓的样子打在玻璃镜子上,被反射着外面微亮的晨光,场面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编的花样很简单,不过胜在结实,跑跑跳跳也不会散乱。
江遥微微矮下身吐掉漱口水:“你就为了过来做这个?”
顾北其难得听见他用这种有点高兴的口气跟自己说话,心里扬起小得意:“我看那些小女孩可都趁着吃饭空当互相给同宿舍的编头发呢,怪美的,你宿舍就只有一糙老爷们儿,他能搭理你才怪了。”
“那你……”
江遥还想问问题,手里的东西就被那人悉数端走了:“以后每天早上我都过来给你梳头发。”
宿舍楼静悄悄的,江遥站在洒满阳光的楼道口,望着自己房间的方向,听着那人收拾着自己东西的动静,没舍得动。
“放心吧。”那人抻出来长长的调子,转了几个弯晃在走廊里,最终变成回声飘进他耳朵里。
“别的小朋友有的你也有。”
早晨都是在一楼饭厅一起用,一共不到一百号人,座位是肯定不够的,需要抢。顾北其来之前已经用书包占了两个座位,他自己那个后来又让给了另一个没地方呆的女生,自己靠着江遥椅背后面嚼干面包:“这个可没咱俩买的那个好吃。”
“全麦的啊,低热量。”
女生眼睛一直没离开过这个让位给自己坐的帅哥,一顿饭的时间总试图找话题来聊:“饭大多没什么味道,不过还有茶叶蛋,是食堂自己煮的,很香。”
她买了三个蛋,给顾北其和江遥一人递了一个过去:“吃一个就很顶饿了,不然等下跑步的话都没力气。”
“跑步?”顾北其嘴里逐渐嚼不动了:“你们不压腿跳舞啦。”
女生苦笑,又往嘴里塞了一口。
“还是多吃点吧,你们等下开会就知道了。”
夏季的早晨,空气中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扬舟站在队伍正前方,男生眉目之间仿佛也含着一汪浅露,身形挺拔如同一棵劲松。这队本来分为男女两个代班,因为男生人数实在太少,不得已只能合并在一起开早会。
第一天上课,队伍里个个都没精打采的,仿佛站着都能睡起来。
江遥去的时候不算早,他懒得挤到前面去,干脆就跟在那群打瞌睡的人身后,前面扬舟讲话的声音传不过来,听着朦朦胧胧的。
“早饭都吃过了吧。”年纪尚轻的扬舟比白昊景温和许多,举手投足,如沐春风:“以后每天早上大家尽量不要贪睡,也不要图省事不吃早饭,早上时间是给大家晨练用的,运动量较大,不吃早饭到时候辛苦的还是大家了。”
队里几个小女生红了脸,在他第二遍发问之后主动举手示意走到了队伍前面去。
念着这帮温室里的花骨朵还是第一天“遭罪”,扬舟只无奈地笑笑:“下不为例。”
晨跑没有固定队形,学生们自由结对分成若干支队伍,从这里往东南方向的山路上跑,最长路径大约距原地十几公里。集训营上课时分成大小班,江遥也是才知道那几个男生已经不是第一年来到这个地方,他们和扬舟年纪相仿,身体综合素质排在前列。
白昊景给大班学生规定的任务是:男生每天早上十公里往返,女生则是六公里,中途可以休息,限时两个小时。
小班里除了江遥没有其他男孩子,而大多数女孩子们也是第一次来集训营上课,女代班林潇潇只能安排他们在一起做任务,每个人都规定了五公里的往返。
新生无不怨声载道:“这也太累人了吧,才第一天诶。”
“八百我才勉强跑满分呢……”
“靠,谁不是。”
“我之前八百还不及格过。”
顾北其还是头一次知道练芭蕾舞也需要每天像体育生一样跑那么老远:“五公里啊?这可不比他们球队的每天早上拉练轻松,我都几辈子没跑过体测那一千米了我。”
队伍已经开始跑了,江遥挥挥手,撵他该干嘛干嘛去:“你走吧,我跟她们跑去。”
“不用我陪?”
“不要了,我怕你死在半路上,我还得一个人扛你回来。”
“……”
倒也是实话。
“诶不是,我之前体测也满分诶,你不可以这样瞧不起我。”江遥刚迈了几步身后那人就又阴魂不散地追上来:“我也就是耐力不怎么好,只要不让我一直跑,五公里要是规定不超两个小时的话,也太容易了吧。”
江遥居然笑了一下:“谁跟你讲我要跑那五公里?”
“……啊?”
男孩子脚下灵活一转,直直绕开他跑上了反方向的大路。顾北其惊了:“你跟着他们大班人去凑什么热闹嘿……回来!!”
江遥扭头一句:“回不来。”
“你别逞那个能啊!那不是你能跑得下来的!”
顾北其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他怕江遥太要强,刚刚被拉到小班队时他脸色就不是很好,那一堆儿里都是女孩儿,娇滴滴的吐槽声就没断过。
前面几个大高个刚刚跑远,路面上的卷起的尘土还浮在半空中。
四周环山的小镇公路,往上瞅去脑袋顶上清一色的绿,有树荫遮下来倒是比城里要凉快,江遥有节奏地呼吸,脚下踩得实实的,这项运动他之前在家每天都在做,怎会有“困难”一说?
从江盏带着他住的公寓。
到松源旁边有白塔和湖心亭的公园。
十几站地,早上七点不到就往那里去,走到正午,太阳从远方的天边一直挂到头顶,他走过了清晨微凉的街道,穿过人群逐渐密集的街道,跨过大爷拎着鸟笼大妈提着菜篮的运河桥和集市。
总有一些事情要提早准备起来的。
就像风总习惯把露水卷起藏进云彩里,汇聚成那一场浇灭了夏季炽热,酣畅淋漓的瓢泼大雨。
才是重拾老本行的第一天呢。
还远远不够。
上山的坡度逐渐明显,随着海拔的升高,那些藏不住的太阳光已经顺着树叶的缝隙钻了进来,打在额头上,晃白了眼前路。
“……”顾北其喘息声愈发明显:“你说什么了?”
“我要做第一个。”
江遥抹去额上的汗:“今天,第一场十公里的,第一个。”
顾北其欲哭无泪:“你太野啦!!”
他俩身后刚开始还踉踉跄跄跟着的那几个人,不知不觉中也全部没影了,小女孩门胳膊挽着胳膊,在集训第一天的清晨哭天抢地:“我们就这样走够五公里能赶在两个小时之前回来吗!”
和运动会的长跑比赛差不多,多数人总是开始的时候慢慢吞吞,把力气攒到后面进行最后的冲刺,然而这个法子并不是适用于所有项目。
男孩子双腿修长有力,动起来的时候能看见被深色运动裤勾勒出的肌肉形状,江遥的步伐比起其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有着微妙的差异,不浮不虚,但是跑起来也真的不会发出多大声音,像猫一样轻盈。
到达了第一个路标,他没有浪费时间在那里流连,匆匆一瞥到牌子上,用红漆涂了一个数字“3”。
“这就已经完成去时的一半了。”顾北其体力已经流失了大部分,紧跟着快步走:“还有回来的两倍路。”
江遥:“你不用跟了,在这后面走就行,我赶快去摸到那个五公里牌,然后回来找你。”
“你还……有力气吗?”顾北其终于停住了,借了个树荫大的地方原地蹲下:“刚才跑得够快,我都听见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了。”
“是那几个大班的人吧。”
江遥调解着呼吸顿了顿,低头思考。
“不被他们看见就好。”
顾北其表情逐渐凝固。
“要……绕路走吗?”
“被看见的话第一名就不那么好拿了。”
顾北其还在倒腾气儿:“真的,非要拿他们那个标准的第一吗?你已经跑过小班所有人了,很厉害了。”
“你拿我和女生比?”
“不是不是。”
江遥闷闷道:“我要是能,我才不和她们一个班。”
“这……”虽然集训营的分班的确是按照年龄来。顾北其尴尬地抓抓头发,这话听着有点别扭,他一直以为,比起男生,江遥应该更待见女生才是。毕竟从来没见他和哪个妹子发过火,甚至她们有时候因为好奇而越界过去“冒犯”他,他都心平气和地容忍了。
“你也太直了吧。”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不喜欢,躲着都不行?”
顾北其暗自叹息,他也歇够了,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来,嘟囔一声:“小男子主义。”
心里不知怎的居然有点不舒服。
江遥这人就是个矛盾体,他想。明明凶时能凶的要死,让人分分钟恨不得遐想到这人婚后该不会有暴力倾向,结果事实是他又不和异性动粗,也不知道是真的能忍还是真的有原则。
绅士的性取向应该很正常吧……
跑了几步他又开始喘,气温逐渐升上来了,他眼前开始晕,没注意到脚下的路不知不觉就往一边拐了个弯,那里的坡度比之前更大,并且,路面一点都不平整。
爬起来实在费力,顾北其一直执着地跟在人后面,他有些不能理解江遥的想法,他刚刚明明想和他讲:早点回去集合的话,还能空出时间多恢复恢复体力,毕竟后半场还有很多基本功要练。
“遥哥——”
江遥脚下一顿:“受不了了?”
他停住,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你要不就先回去。”
他自己也已经累的够呛,浑身上下的汗水像开了闸一样涌出来,那身薄薄的运动衣早就湿透了,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跑了小半个钟头,他发现早上胃里进的那点食已经被消化了大半。
多年来晨练的习惯让他拥有优于常人的耐力,不过……
“我还能接着跟你跑一会儿。”顾北其追上来的速度很慢,他身上还背着早上一块带来的书包,从里面掏了几下,递过来一个包装纸裹着的东西:“补充点体力,我特意带的,里面还有水和葡萄糖。”
是他俩一起买回来的蜂蜜小面包。
“天太热了,”男生挥着手扇风,“我以前在外面打暑期工的时候就是,这种天防护不当特别容易中暑,你又要跑又要跳的,这么老远……”
江遥接下自己心爱的零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来了:“你中过暑吗?”
男生大大咧咧一笑,又露出好看的小虎牙来:“经常。”
江遥哑了,几句话全部噎在喉咙里。
他拆了那只小面包的袋子,一口咬下一半,蜂蜜的清香和面粉混合的奶香气瞬间充盈了味蕾。
自己生存,是不是,特别难。
特别累吧。
这样的话,许许多多句,他一句都没能问出口。
如果自己没有跟着他到这来,没有和白昊景再次遇上的话,可能,也能有机会离这个人更近一点,不过那些更为远大的理想和愿望,就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明朗起来了。
江遥不后悔。
他不后悔跟出来,也自然不会后悔自己给自己揽下这一个月的集训任务。
唯有对待面前这人的时候,他心里那根支柱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动摇。
他这样想着,居然就那么伸出了手——
“……”顾北其脸上的温度一点点升高,他愣神的模样把已经初见大人那样凌厉感的面部棱角全部柔化磨平了,甚至多出几分孩子似的憨气。
“……嫌脏?”
“不不不。”怎么可能嫌。
顾北其闭着眼,张嘴咬下了那剩下的一半面包,江遥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吃:“还有很多吗?”
“唔?”男生嘴里含糊不清,“有的是,我一个都没动,你爱吃的,全都留给你。”
他咽下,感受着胃里那一点点的充盈:“太甜了。”
甜得发腻。
“你走吧。”
江遥说:“剩下的我自己跑。”
顾北其又露出来那种小狗似的表情来:“是不是我太慢了……”
“没。”男孩子眼睛不敢看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你这样对我,算作弊吧。”
“呃、”
顾北其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训练的时候我和大家都一样,不用半路给我补给,要不然得了第一也就那样,没诚意。”江遥只顺走了那瓶掺和了葡萄糖的水,最后轻轻叫了他一下:“哥哥。”
无论听他叫多少次“哥哥”,顾北其都会觉得心坎里一颤:“欸。”
“跟着我,后面慢慢走就行。”
男孩子脚下踩着半山腰的石头块,半扭过脸,逆着光。
“我跑回程就来接你。”
小土匪扭头跑走了,轻盈的身影随即消失在林中。
阳光一点点透进来,那一瞬间,让顾北其几乎产生了很不真实的错觉: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很久未见的故人,混杂着夏日里树林的虚影,一点点被光线勾勒出来臂膀、双腿、那样立体的形状出来。
然后变成一个比他真身还要高大出一截的人的背影。
晃瞎眼。
“小江遥——”
不管他能不能听得见,男生在处处漏光的树林子里扯开了嗓子喊:“第一名!”
“别停!跑第一再回来!”
回声传了老远,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到大班那帮人耳朵里,顾北其喊完马上捂住嘴,恨不得把那刚刚没憋住的两声徒手拽回来,然后开始极为小心地一点点攀爬剩下的山路。
……我是不是太神经病了?
全身绷紧的神经,居然随着那小孩儿短短一句话就被卸下了。自己莫名其妙有点激动,或许,那样认真的许诺,安抚,早已经悄悄占据了心里深处那点最柔软的空缺,带给他许久未曾体会过的快乐。
越过前方那一截小山丘,钻出小路这里的树林子,就又看到了阳光肆无忌惮洒满铺成的大道。
红漆的牌子就好像远远立在那。
像一盏小红旗,也像一道引着他们前进的风向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