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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小星星”变奏曲 ...


  •   晚间的公寓里,阮爱生脸上敷了片面膜,手指上下滑动着屏幕里的新消息。全英文的页面阅读起来毫无障碍,宽大的沙发躺着也很舒适,不过这依旧缓和不了她蹭蹭升高的血压。

      “我要被气死了。”她打过去一通电话,和那头的人诉苦:“面议?抱歉我的签证马上到期了,月底我说什么也得飞回法国去,好好的进度最后弄成这样,不是叫我难办么!”

      末了,还飙过去几句气急败坏的法语,这位心高气傲的法籍姑娘还从未受过这种气,对面一再解释,试图缓和她的情绪:“实在抱歉,江先生的儿子三年前已经把户籍转移走了,如果规定时间内得不到相关证明,我们无法保证帮他顺利办理签证。”

      挂下电话,阮爱生彻底瘫进她的沙发里。

      “‘小黑户’真的麻烦……”她无力地吐出几个字。

      “怎么办呢。”她私聊了那位一直等待消息的男士:“我也没法……我根本就没法像他爷爷那样、你知道的,当初你们家闹掰了以后你连出国都费了很大劲,我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逃回来的,或许,你还是联系一下你弟弟他们吧!孩子都已经放回来了还有什么好腻腻歪歪的,老头子可真行。”

      “暑期我没法带小遥回去住了,你看,他现在也是大小伙子,不像小时候那样随便挂在身上就能带着到处跑,这无论怎么说都不合适……”

      江盏在电话那头听了半天,语气之中满是抱歉:“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他们无非是在逼你。”女人说,“你爸爸还是想要一家团聚的,加上这三年,小遥想你,于是放回来给你见见,想让你心软。”

      江盏没有再急着回什么话。

      江遥在那个冬天的清晨,浑身包着风雪的冰冷出现在他家门口,让他几乎不敢认。三年过去男孩子长高了,长大了,外表内在一切都大变样,像只流浪了许久的小动物,鼓着满心的思念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回到他身边。

      江盏不敢深入回想,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他对着身边熟睡的男孩儿红着眼睛,心疼他满身的伤痕,他的性情大变,然而那些话他无论怎样努力终是舍不得问出口。

      他想,一直这样就好,直到他多年后死去的那一刻,都一直陪着他,哪怕他已经成人不再幼小,他终究是自己的骨肉。

      “说点轻松的吧。”念起往事让他难堪,阮爱生总归有些于心不忍:“明天,我抽出时间来带他出门去逛逛,正好你也不在,我们之间还能有点话题聊聊,我帮你试探试探他的想法。”

      电话那头却迟疑了:“小遥不在……”

      “嗯?”

      “和朋友住家里玩去了,说是三四天,我正在想要不要给他送几件衣服过去。”

      “和谁在一起?”

      “学钢琴的小伙子,姓顾,我老觉得名字怪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顾?

      阮爱生开了免提,噼里啪啦又输入了一行字,搜了半天,又压着头皮仔细想了想:“顾……我应该听过,是谁说的呢,明莉吗?啊,好像是明莉。”

      都是本地的同行,应该会有些了解吧。

      江盏暂时放弃了这个话题,阮爱生听着他在那头聊的日常,还是没想起来就在嘴边绕着的那个名字:“这次又没帮上你忙,看来我欠着的人情一时半会儿是还不上了,我倒是想起来另一个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江盏一怔:“我知道是谁,我考虑过,如果实在没办法的话……”

      “我好想念我们的小舞蹈家呀。”阮爱生陶醉的声音在那头变得模糊不清,“心理疏导和亲情攻势都没用的话,把他带出去重新走一遍历练的路呢?”

      “万一,出现奇迹了呢?”

      ————————————————

      江遥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花了两秒钟想起来自己现在没躺在家里的床上。屋里空调开得很低,身上却裹着蓬松的棉被,说不上来是爽还是不爽。

      顾北其背对着他睡在里侧,面朝墙壁,一圈荧光打在上面,这么晚不睡,原来还在玩手机。

      感情黑眼圈都是这么熬出来的。

      “……睡了一小觉,醒了?”

      顾北其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关了手机翻过来躺平,他跟江遥中间隔着起码三十公分的距离,脑子一乱,有点记不清他俩是怎么斗起来,又混过一个无聊的晚上,最后各自枕一边安息的了。

      “要上厕所么?”

      江遥一开口,声音出奇的小:“不上。”

      “睡吧,别压着手。”

      “睡不着了。”

      顾北其笑:“你还认床吗?刚才那么凶,这会儿知道撒娇了。”

      江遥浑身都乏,脑袋却清醒着,试了试张嘴没能骂得出口。他是真的累极了,声音挤出来都在颤,丝毫没有威慑力。

      所以当对面那人伸手过来摸到他的时候,他也仅仅是僵了一秒,根本没有力气躲开。

      顾北其闭目,手里揉着他温热的耳垂:“放个歌儿给你听。”

      手机里没有什么流行乐,全是各种钢琴的专辑,江遥手先挪了过来,然后费力地移动他沉重的身体,两个人头挨着头又靠在一块,彼此呼吸可闻。

      适合催眠的曲子不多,江遥看了一会儿他划过的曲目表,最终点了个名:“要莫扎特的。”

      大半夜的,顾北其听得后颈一凉:“错了吧,他那个是安魂曲,不是安眠曲。”

      江遥伸手就点开了他看中的那首。

      轻快甜美的琴声在卧室响起来。

      身边人心满意足地合眼眯了,顾北其尴尬地躺着望向天花板,眼冒金星,满脑子的一闪一闪亮晶晶。

      你还真特喵的有童心啊!

      被十二种变奏疯狂折磨耳朵的顾北其失眠了。

      江遥睡着了。

      睡得十分迅速,完全不在意手机在自己耳膜周围疯狂打鼓,怀里甚至还抱着顾北其不知道什么时候送上来的一条胳膊。

      顾北其眼里缠满了血丝,他头一次这么痛恨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这位神童的魔鬼手速,忽略掉旋律,那声音听上去就像在他家楼上装修,咣咣咣,咣咣咣,敲个没完没了。

      熬过漫长的十几分钟,确认了身边这货已经彻底睡死之后,顾北其毫不留情地掐掉了手机,改为面对着江遥侧卧,面目狰狞。

      死小子。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来的。

      我可抱了!

      被狠狠按进一个怀抱里的江遥在梦里不舒服地哼了两声,脚蹬到两条温凉的小腿缝中间卡住了。顾北其把他受了伤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抽出来,然后发现这个姿势睡并没有地方放,最后把它搁到了自己腰上。

      江遥的手,落在肉上那一瞬间,十分自然地搂了上去,坦荡地让顾北其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什么坏事。

      他身上穿着顾北其的半袖,临时住进来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准备,洗完澡干脆就直接睡了。没有合适的衣服,顾北其正纠结着明天要不要让他在家里先委屈一天,手上不自觉地动了动。

      他摸着这人精瘦的腰,隔着布料,掌心下面好像总能滑过一处不怎么平整的皮肤。

      触感很怪。

      “江遥。”

      “你后背怎么了?”

      顾北其忽然起了心思爬起来,江遥在睡梦中挣扎了两下,失去他的怀抱支撑,最后一侧身翻了车一样干脆趴了过去。青年盯着他看了半天,再三确认他不会突然醒来,这才敢一点点撩起了宽大的衣摆。

      屋里透进来了月色,什么都能看清。

      肌肤中间微微凹陷进去的地方被阴影缠住,却有一簇宛如罂粟一般的痕迹放肆地破开了那道沟壑,朝着四周无限漫延开去,野蛮生长,手指尖冰凉,轻触那片痕迹时,几乎可以更为明显地感受到那处伤疤的狰狞。

      并不知道是如何被烙印上去的。

      沉默的青年恍惚许久,回过神来,连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已经用手捂住了因惊讶而微张的唇。

      这是被火烧留下的伤疤。

      烫伤?

      顾北其忽然想起来什么,把衣服匆匆撩下去遮住了那触目惊心的伤痕,他把沉睡都少年翻过来,借着月光拨弄开他的头帘,粉色的一道还横在江遥眉骨上方,如今再看居然生生多出几分张狂。

      顾北其嘴里“啧”了一下。

      这孩子究竟都经历过什么啊……

      因为这块疤,他今夜仅剩的那一点睡意也已经悄然灰飞烟灭,下床去倒了杯水给自己,一边喝一边重新坐下去,陷进柔软的床垫。床上的少年无意识发出一声轻哼,手在被子里扒拉着找什么东西,顾北其再度探过头去,把手塞进他手里,花了点时间慢慢从他嘴里捕捉到了残破的音节。

      ……妈。

      喜当妈的大流氓斯巴达在床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哭笑不得:“才跟我喊的哥,这就改口了。”

      “这睡得一脸幸福的样子。”他趴回到江遥身边,拎起一绺这人散开的长发捏在手里把玩,等到江遥今晚第二次醒了盹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他时,大半个夜晚已经过去了。

      “你扯我。”江遥发表陈述句。

      “啊,不小心的。”

      顾北其悻悻地把头发放回去,“这一晚上,你怎么睡成这样,一会儿一醒这么不安生吗。”

      少年还是躺着:“睡到一半好好的,感觉身边空了。”

      顾北其心里一软,安慰似的拍拍他:“我一直在这呢。”

      他想到了什么,往少年怀里塞了个枕头,心里纠结着要不要把那件事情给他说一说。江遥抱着枕头歪着头看他,眼神清亮亮的:“又不想睡了。”

      “怪我,行了吧,我吵到你了。”

      “诶。”顾北其坐起来:“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江遥下头只穿了短裤,钻出来坐下的动作把两条长腿全探出了被子,交.叠着盘起来,顾北其看了两眼就不敢再看,掩饰地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身后:“闭眼。”

      江遥就闭了眼。

      手被带着在那里游.走。

      落在一处凸起上,硬硬的,是骨头。

      “好了,睁眼。”

      顾北其的两条腿也露了出来,其中一条,微微斜着,手沿着流畅的骨骼一直延向下,最终在脚踝处按住了江遥那只手。

      江遥被撩拨起了兴趣,他俯下了身。

      “勺?”

      “你……屁勺。”顾北其纠正他:“是星星。”

      “北斗七星。”

      江遥:“……就是勺。”

      “纹的时间太长了,都快花了,”男生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看,这底下之前,缝了七针。”

      “小时候我爸骑车带我,结果脚腕子被车轮子绞了,卡进去的时候他还说怎么蹬不动,又使劲儿踩了好几脚蹬子,还差点站起来踩,结果我他妈的……”

      他话都没说完,江遥就喷了:“没……你继续。”

      “后来我就被扛到医院缝针了。”顾北其忽然丧失了说下去的勇气。

      “然后纹了这个?”

      “嗯哼,就为了遮一下。”顾北其说。

      江遥没急着接茬,托着下巴,好像在琢磨。

      “幸好也不是什么特别扎眼的地方,虽然很丑,但是看久了就觉得还行。”

      “我爸说我,留头发染头发都可以,纹身不行。”

      顾北其:“为啥?”

      “说是不卫生,而且叫别人看见了也不太好。”

      “嘿。”男生挠挠头皮,破天荒地有点介意好男人江盏的这番言论了:“别这么讲,别对这个事儿太有偏见,纹身的也有好孩子。”

      “你是好孩子?”江遥抛来一个怀疑的眼神。

      “我是啊。”当事人理直气壮。

      “……”江遥懒得和他理论,及时止损,手指在那个“北斗七星”上面挠了挠,惹来一声惊呼。

      “嗯?”

      男孩子发现了新大陆。

      “诶卧槽!别——遥哥!!!”

      他怕痒。

      “我刚才可没招惹您老人家吧!诶呦喂别、救命……”

      “没有吗?”江遥翻身骑到他身上,手指到处找地方钻他空子戳弄,意味深长:“刚有人趁我睡觉了摸我。”

      “那是那什么——”某人气急败坏地欲狡辩。

      话音未落一股热气贴着他耳朵钻进来:“什么?摸了就是摸了。”

      “我错了我错了……”

      少年心情大好,还觉得没玩够,又数出他一条“罪状”来:“你想让我喊你什么?”

      “……”

      “大点声,听不见。”

      “诶你这人——啊好了好了!哥哥、遥哥!”

      顾北其眼泪都要笑出来了,身子蜷成虾米:“遥哥!饶命!”

      他的笑声刚开始听着吵,但渐渐的,里面那层聒噪感被削弱了,被弄到受不了后竟然染上了几分哭腔。小土匪折磨他折磨够了,大发慈悲地停了手,那两条温凉的腿从身上掉下去,顾北其睁开眼睛,眼眶周围像被涂上了什么东西一样,殷红一片。

      这个人可是很容易委屈的。

      江遥在旁边躺下去:“哥哥。”

      “唔……”顾北其不敢应声。

      “你看了。”

      “嗯什么?”

      江遥手背过去,抚上那个地方,“我的背……”

      顾北其失落地侧躺过去:“我想……和你亲近亲近,没别的意思。”

      江遥看着他的脸,非常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北斗七星很好看。”

      “……你哄我呢啊?”

      “你说是就是吧。”

      顾北其刚想凑过去,江遥就磕上了眼睑,只露给他两片鸦羽似的睫毛——时间确实太晚了,这下是真的要睡了。

      顾北其在被窝里的手尴尬地顿住。

      那一股青涩的悸动被对方和自己臆想中诸多的因素粗略打断,化成了今晚转瞬即逝的一缕清风,在头顶老化的空调机器轰鸣中被绞散,一点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即将到来的夏季,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房间,蝉鸣似有似无,空气中流淌着一首静谧的,夜的交响曲。

      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想要抱抱他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小星星”变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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