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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逢 ...

  •   惜字学堂几经翻修扩建,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如今,惜字学堂已是镇上最大的学堂。廉庄作为学堂的第一位老师,新任的校长不仅待她工资丰厚,退休时,也给了她不少的退休金。
      自与北狗一别,已数不清过了多少个年头,原来已经这么久了,久到她竟然都要退休了。她看着学堂的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教学的老师来了又走,不知不觉,原来她已是这个年纪了。
      退隐后的日子一直过得平淡且有趣,只是从前每年过年时,总有热心的大婶追问她有没有意中人。她总是笑着点头,却始终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久而久之,她们也不再为她的终身大事张罗了,大约是,从她长第一根白头发的时候吧。
      年复一年,春去秋又来,虽然退休了,廉庄仍是每年都照旧去北阳山脚的观音庙。庙中香火鼎盛,廉庄总是坐在一旁,含笑看着人来人往的热闹。庙祝不闲时,为他解签谶。
      只是渐渐地,她的眼开始看不清签谶上的字,不能久坐,也不能久站。新任的庙祝曾是她教过的学生,他特地在大门旁的角落安置了一把躺椅,每年都会准时请人去接她到观音庙。
      她已不能走太长时间的路,她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机能在退步。其实比起一般人,她算长寿了,虽然已是行将就木之躯,却一直无病无痛,她很健康,健康的老去,健康的走向人生的终点。
      这一生,除了秋风回见之约,廉庄并没有什么遗憾,其实真要说起来,这个约定也算不得遗憾。
      毕竟,在她多年后,辗转听到江湖上关于那个少年的消息时,她就已经预见了这样的结局。原来他是时间城的光之少年,身份尊贵,原来他们之间不对等的不止感情,还有时间。
      时间城在哪里,廉庄不知,也并没有打听过,总归,是她这个平凡之人无法企及的地方。
      廉庄起得很早,今日她感觉精神格外的好,所以她打算自己前去北阳山脚的观音庙。她翻出了许久没有穿过的红衣,将满头华发挽成了多年前的少女发式。她看着镜中与红衣格格不入的脸,脸上皱纹斑斑,已看不出一点昔日年轻的模样,“想不到,我已经这么老了。”
      她还是穿着不太合身的红衣,撑了拄杖,迈着细碎的步子出了门。经过院中的花圃时,早该凋零的花叶中忽然钻出一朵鲜艳来。她凝眸看了许久,还是将那朵玫瑰摘下,别在了发间。
      她走得很慢,走几步便要歇一会,她倒也不急,笑着回应着相熟的人。偶有她曾教过的学生,牵着妻女招呼她,她笑眯眯的点点头。
      她也曾参加过几次自己学生的婚礼,一对璧人穿着红衣,十分般配。后来,她便换上了素雅的衣衫,将所有的红衣都收在了箱底。
      到观音庙时,天色正好,庙前多了许多摊贩,庙祝看见她有些惊讶,“廉先生,我正要请人去接您。”廉庄呵呵笑着,“不用了,今日起得早,就自己过来了。要做庙会吗?这么热闹。”
      庙祝悄悄看了看她的脸色,斟酌着字句,“新修的观音庙过几日就能开门了,这儿年久失修有些破旧,所以准备拆了,建新的学堂。”廉庄愣了许久,方道:“这样啊,也是,这座观音庙是不小了,也好。”
      庙祝的声音,有些感叹,“今天是最后一场庙会了。”廉庄没有答话,她每年秋风起的那日,都会来此,风雨无阻。这座庙,见证了她从芳华到年迈,原来,它也老了。
      她坐在庙祝为她准备的躺椅上,笑看着最后熙熙攘攘的热闹。有相熟的人上前招呼,她都一一笑着应了,看来今年,也仍是等不到。天色渐晚,庙中的热闹大多都移到了街上,庙中的清静,与庙外的人来人往,一时之间仿佛两个世界。
      她起身,走向了庙中挂许愿牌的地方,有求平安的,也有求仕途的。更多的,是求姻缘的,木架上,挂满了刻着少女们意中人名字的木牌。廉庄拿了块空白的木牌,提笔许久,终又放下。
      她看着木架上满满的木牌,有些失神,不知何处蹿出的孩童打闹时不注意,撞了她一下,手中的木牌便落在了几步远。孩童连声道着歉,她笑着摇摇头,目送人远去,这才转身去捡木牌。
      有人先一步将木牌捡了起来,递给她,“老人家,是你的吗?”她笑着去接,“多……”谢字未出口,便没了声。她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无言,只怔愣着,落下泪来。这一刻,天地无声,仿佛时间静止,四目相对间,风息流转。
      少年格子布的侠客装扮,束着银色的高马尾,眉眼如画,面容一如从前俊朗,“你怎么了?” 少年的眼神满是茫然,廉庄接过木牌,有些慌乱的擦干了泪,“没什么,是我认错人了。”
      最光阴偏了偏头,眼前的老人一头白发,却穿着鲜艳的红衣,簪着一朵开得正盛的玫瑰花,他却意外的不觉得突兀,只觉得她似乎很适合。
      自逆时计回溯,他恢复最光阴的记忆后,便失了北狗的记忆。倒是有听绮罗生提起过北狗风趣幽默,最光阴却一点印象也无,对小蜜桃也不似以往亲近。休养好后,他做回了掠时使者,这是头一次到苦境出公差。
      出城时,小蜜桃想要跟着他一起出城,奈何没有时间赦令,即便它只是条狗,也不得外出。他不解,为什么小蜜桃会那么着急,又为什么它的眼神里,有着不属于它的悲伤。
      他偶然经过此地,却在庙前停住了步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进来,只是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呼唤着他。庙中除了零星的几个人,也只得一个四五十岁的庙祝,和红衣老人的背影。
      不知为何,脑中忽然钻出了没有过的记忆,记忆中,隐约有人一袭红衣翩翩,巧笑盼兮。鬼使神差的,他上前替她捡起了掉落的木牌,她却泪流满面。她说,她认错人了,但他分明看到,她的手,在抖。
      廉庄垂眸,掩去眼中万千心绪,“你叫做什么名字?”“最光阴。”“一寸光阴一寸金,很好的名字。”每年都只有一个人遵守的秋风回见之约,终结于此刻,猝不及防的重逢。
      他还是少年模样,意气风发。说来奇怪,她明明只见过一次狗头面具下的容貌,却意外的无比深刻,时隔这么多年,竟也还记得这么清楚。
      最光阴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心中莫名一痛,她的眼神,陌生又熟悉,让他心乱,“你是不是认得我?”他不懂自己为何会感到莫名悲伤,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
      廉庄摇摇头,声音喑哑,“我,我不认得最光阴。”她动作缓慢的坐回躺椅,“只是你很像一个人。”“像谁?”“我的意中人,心上人。”她声音哽咽,吐字也有些不清晰,最光阴却听得十分明白。
      那个人,是她年少闯荡江湖时最美的梦,最难舍的回忆,其中滋味,酸甜皆有。她武艺平平,不适合险恶的武林,早早退隐自然是最好的,她从不想成为谁的拖累。只是每年秋风起,在北阳山脚观音庙,始终不曾等来遵守约定的人。
      她的目光悠远,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秋风猎猎,吹起她红色的衣角。最光阴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你是庙里的人吗?”廉庄笑着摇摇头,“我在等人。”“你的意中人吗?”“是啊。”“他还没来吗?”“他动作很慢,不过我知道,他会来。”
      光之少年,掠时使者,他的一生很长很长,他的生命,与时间树同样,没有尽头。而她却在苍老,老得不能再穿红衣,老得满头白发,老得走不动路记忆生岔。他们注定,是没有缘分的。
      每年守着秋风之约,明知是一场空,到底心里放不下,而今盼到了,也死心了。廉庄无声笑了笑,将叹息咽了回去。那就这样了吧,秋风之约到底等来了失约的人,这样就好,既无深情,何来白首。
      她拔下头上所簪的玫瑰花递给他,“我看与你有缘,这朵花,便送给你吧。”他虽疑惑,却仍是接了,玫瑰带着隐隐幽香,宛如正值芳华豆蔻的少女。
      他走时,她还是出声叫住了他,“我唤作廉庄。”原来自己,到底不甘心。最光阴拿着玫瑰,在听闻她的名字时,怔然落泪。明明是苍老的声音,他却好像听到如莺啼婉转的少女,盈盈浅笑,“我叫做廉庄。”
      眼泪来得汹涌却莫名,他木然伸手,擦去眼泪,“抱歉,保重。”廉庄没有答话,只是红着眼,目送他远去,而后几不可闻的幽幽道,“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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