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晚照斜》老莫家的小莫

39、039 兵令下

　　关门闭户，或许现在就是宋家屯或者周边其他村子的景况，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想到要离开这里。这块土地孕育了他们，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甚至经过了几代人，才积累下了这么一副家当，若非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他们是舍不得离开他们的故土。
　　背井离乡，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的，大多人宁愿在故土受苦受累，也舍不得离开。
　　宋家屯的村民祖先本就因南方水灾逃难到了这里，在这里扎根，几辈人才积累下了这副家当，现在让他们再去走一遍他们祖先的路，那里有这么简单。
　　即便只是暂时的，战争过后他们还能回到这里，可大多数人心里还是存着侥幸，战火不一定会蔓延到这里来，或许根本就不用到那一步。
　　正是了解也理解他们的这一份感情，唐诗没有开口说出出去避一避的话来。而且，随着战火的越演越烈，她心底还是一直有份不安存在，这不安，自从获知战火已燃气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存在了。
　　整天的无所事事，倒是让她难得的拾起了针线，去年在镇上买的那块黑棉布，从买回来的那天起就被她搁箱子里没动过。现在闲坐着也是胡思乱想，干脆把布找了出来。
　　这块布本就是做秋冬衣裳用的，织的比夏衣单裳的布料厚实不少，做成裙子，穿在长裤外面，倒是暖和。
　　衣裳她真不会做，可一条简单的半截裙还是勉强能应付的。唐诗没有做任何剪裁，仿着西南少数民族服饰，直接用些彩线在布料的上下两个地方，即腰封和下摆，绣了些简单的几何图案上去，绣花她是真不会。几日功夫，倒是让她绣了出来，方方正正的一块布，往腰上一缠，在布料往腰部缠的这一头，两遍缝上一个补扣，一条简单不失大方的裙子就做成了。
　　晚上宋词回来，炫耀般的穿上给他一看，也称赞说好看。唐诗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今日来难得出现的笑容，战争的阴霾也暂时被驱散了般。等二月二后土地化了冻，褪下棉裤，这裙子就可以套在长裤外面，既保暖又好看。
　　可是宋词带回来的消息却越来越不乐观，较之前几日，这两日从官道上过的逃难百姓，境况更不好了，大多是身无一物逃出来的，衣衫褴褛，面有菜色。
　　现在才年后没几日，估计这边人年前就从家里逃出来了，这个年都是在路上逃难过的。
　　幸好年前从县城回来后，宋词就到镇上买了不少稻米和细面回来，还有一些鸡蛋油盐调料等，家里还有去年做的腊味，菜干他们也存了不少，两个人吃上两三个月是没问题了。
　　现在镇上的米面粮食，价格早已翻翻不止，还少有人敢去买的，说不定路上遇到饥饿的难民，粮食就算买了也不一定拿得回来。
　　好在，农家人仅有的也就是粮食，不管好赖，每年秋收后总会留够一家人吃到来年夏收的粮食。
　　唐诗家的稻谷收下来后，都是直接连壳卖了出去，再买米面回来吃的，所以，他们的景况还不如村子里的人，要是这场战争还要持续三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受饿的就是他们了。
　　现在唐诗做饭，已经下意识的掺上些粗粮，能省一些算一些吧。
　　可日子越往后推，情况越严重，村民们没有等来好消息，却等来了噩耗。
　　还没过完正月十五，衙门都没有开衙，郾城府寄都宁府各个县下面的大小村镇，却等来了府城发下来的征兵令。一时间两府的百姓都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下，家家户户哀呼声不断。
　　听说，各县府已经暂时关闭城门，杜绝一切外来人员进入，一切紧着征兵令的执行，如有逃避兵役的人家，等战后统一处理，整个家族均要被殃及。
　　就是再愁云惨淡，也改变不了被征兵的事实，悲痛过后，最迫切的就是确定去服兵役的人员，家家户户又进入了新一轮的哀痛。凡是年满十六岁的青壮年，除去尚无后的独苗子，每个村镇，每家每户，一路往下，已经摊下了人头。
　　战争一起，自古以来，被征去战场的人，十去八不回，几乎每一个去的人都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其他人家什么情况，唐诗无从得知，自从知道宋老头家的四个儿子被摊到两个人头的时候，她的心已经跌到了谷底。
　　宋老头把四个儿子都叫到了老屋上房堂屋，端坐一室，却无人出声。在压抑沉闷的气氛中，宋老头抽完了一个烟斗烟，眼神向四个儿子一一看去，还有边上的四个儿媳，皆低垂头颅，不语。
　　宋老头叹了叹气，咳了口喉咙里的痰，徐徐开口。
　　“今儿把你们四兄弟喊来，为了什么，想必你们都清楚了。去打仗的名额，已经下来，我们家分到了两个名额。”
　　说到这，宋老头又看了看四个儿子，然后拿起烟斗抽了一口，却只有一口冷气，忘了烟斗里的烟刚才已经抽完了。
　　“你们四兄弟，老大呢，有两个儿，算是有了后，可他是长子，也肩负着给我和你们娘养老的重任；老二呢，如今只有两个闺女，还没有留下后；老三，虽然虽然已经有了一个儿，也子嗣单薄；老四，没有一儿一女。”
　　宋老头一番话落，有人欢喜有人悲，虽不敢当场表露出来，可脸上的喜意和悲意都是掩饰不住的。
　　听了宋老头的话，唐诗却高兴不起来，身上一阵发寒，紧握的双手，指甲已经把手心掐出了深深的印痕。如果按宋老头已有后无后的话来论的话，无疑他们四房是最占优势。可根据她对陈氏和宋老头的了解，却又可以解读为另一种意思，无后，也就成了没有任何负担的代名词。
　　几个儿子儿媳的反应，宋老头和陈氏也全部看在了眼里。
　　“四个儿，哪个儿我和你们娘都疼，都舍不得，可官府的公文都已经下来了，我们也没办法。我和你们娘商量了，决定……”
　　手心手背皆是肉，即便平时宋老头再沉默寡言，与几个儿子的交流沟通也少，可一旦到了要亲手送其中两个儿子去送死，语气哽咽，接下来的话，也难以说出口了。
　　况且，带着征兵公文来到村里的，不止有衙役，随行的还有一名军兵，身配兵刃，一人一骑，直接驻扎在村长家中，静待三日期限一到，带着人走。
　　就连宋老头边上坐着的陈氏，也面露哀色。
　　可十指有长短，不管在哪个朝代，哪个地方，贫穷或富贵，子女里也有受宠和不受宠之分，每每在关键时刻，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决定，由，老三和老四去。”
　　话落，宋老头仿佛也卸下了全身气力，背往后靠，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好几岁。
　　有人高兴有人哭，在宽敞的堂屋里，哭声嘤嘤而起。
　　高兴的是梁氏，原本还有些担心的脸上，此时已经爬满了笑容。大房一直稳坐椅子上，就像宋老头说的，宋明开是长子，需要奉养双亲，即便从有后这一点来说，他是最应该去的一个。去掉了大房，就是从剩下的三个儿子里选了，三房有一子，二房和四房无后，而且跟无字无女的四房比起来，二房也算是有了半个后代了，所以梁氏的担忧一直未曾少过。
　　宋老头最后话落，梁氏高兴了，何氏却哭了出来。三房会是其中之一，早已成了定局，可何氏心里也一直存着一丝希望，希望一旦破灭，便是无尽哀伤。
　　“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打仗，就是死了，也不过碗大个疤。”
　　老三宋明贵受不了何氏压抑的哭声，头一扬，硬着脖子嗷了一嗓子，或许也是在给自己壮胆。可这一嗷，使得何氏哭的更伤心了。
　　“三弟，好好说话。到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还这般不正行，怎么使得。”
　　老宋家的长子宋明开，终于开口了，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训斥着他的三弟宋明贵，长子如父，宋明开的话还是有着一定威信的，他一开口训斥，宋明贵就面露愧意的看了自己低头呜咽的媳妇，自己也低下了头颅。
　　宋明开，宋家的长子，看样子，早已在爹娘那里得知了结果，要不以小陈氏的个性，不可能这么淡定。
　　谁都不是傻子，谁也不比谁聪明，这一切，还有谁会看不出，看不明白的？
　　自从战火燃起，消息传开后，商人逐利，善于也敢于发战争财的商人们，早已经嗅到了商机。宋明开在县城是在粮店干活，粮店的掌柜早早就已经开始屯粮，进入腊月开始，粮店已经减少售卖粮食，甚至不是每日都开门售粮。于是，店里的人手便用不着这么多了，一些店员便被放回了家中，待来年停战后再返回店里。作为二账房的宋明开，便是其中之一，进入腊月没多久便从县城回到了村子里，再没有出去。
　　宋词会在宋老头和陈氏被牺牲的儿子名单中，唐诗先前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不会傻到开口问，他们尚未有后，既无子，也无女，是最不应该被牺牲的那一个。可这话，说与不说又有何用？
　　“老三，老四，娘知道，让你们兄弟俩去，委屈你们了，娘和你们爹也舍不得。可你们是家中的一份子，要为爹娘和你们哥哥分担，背负起这份责任。你们走后，只要爹和娘还有一口气在，会帮你们照顾好你们的媳妇孩子，家里你们就不要担心了。”
　　“是啊，三弟四弟，你们不用担心，我和你们大哥也会帮着爹娘，照顾好弟妹和添财的。”
　　今天一直很安静的小陈氏，等一切已尘埃落定时，终于也出了声。
　　陈氏和小陈氏的话，不知是否能安抚得了三房四房的悲伤，还是加剧了对打仗对生死的恐惧，根本无人会关心。人性自私，遇到危险的时候，往往第一个考虑的都会是自己，自己的至亲，然后才会施舍他人。
　　就算换做唐诗自己，也一样做不到无私。
　　“老四媳妇，你们房子离村子元，你一个人也不安全，老四走后，你便搬回这里住吧。老大媳妇，你把屋子收拾收拾，添寿搬去与小福一屋，让老四媳妇跟小鹿住一屋。”
　　“知道了娘，一会我就去收拾，保管让四弟妹住的舒服。四弟你也放心，有大嫂在，委屈不了四弟妹。”
　　“还有我们呢，只要三弟妹和四弟妹有用得着我和你们二哥的地方，尽管开口。娘，爹，我们家住的远些，往后我让孩子爹每日都来老屋一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不止小陈氏，就连梁氏，也紧跟着表了态。
　　而自从踏进这个屋子到现在，宋词和唐诗，始终未发一言，微垂头颅，面无表情。
　　何氏就是一直哭，低声垂泪，呜咽声时高时低。或许是母子连心，屋外由小鹿芳兰帮忙看着的小添财，嚎啕哭声从院子里传了进来，何氏听了更是心伤不已。
　　既然一切已尘埃落定，再留下也无益。有人欢喜有人忧，梁氏一走出堂屋就招呼着自己的两个闺女，在小闺女的蹦蹦跳跳种，一家人离开了老屋，宋明富一直沉默跟着后面，这个性子酷似宋老头的二儿，从众人踏进屋子的那一刻起，和宋词他们一样，一直保持着沉默。何氏已经抱着小添财进了西厢他们的屋子，即便关着门，还传出了他们娘俩的哭声，和宋明贵的劝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