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术》李行川

35、第 35 章

　　高吉将烤好的兔子掰下一条腿递给云峤，说道：“中元老弟，你去南疆做什么？”
　　云峤接过，先道了谢，然后说道：“我有个好友，两年前失去了联系，最近听说南疆有曾经认识他的人，我过去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他的消息。”

　　“原来如此。等到了南疆，我们大概也会停留几日，等商队重新置备好货物再跟着一起回来，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们。”
　　“如此，多谢了。”
　　“唉，不谢，不谢。”

　　夜深人静，除了值夜的人大家都睡了。云峤一个人从帐篷里出来，悄无声息地借着术之力跃上附近最高的树梢，轻盈盈地立在上头。

　　大概是因为接近月中又天气晴朗，今晚的月色格外的好，星星都被月光掩映地看不到几颗。

　　周围的术之力调皮地围着云峤打旋儿，云峤念道：“风。”

　　一阵清风不知从何处起，柔和地围着云峤已经显现出原型的宽大符文外袍绕圈，带起他的衣摆和发梢。

　　“雨。”

　　乌云远远地从天边飘来，慢慢积聚，遮住了一半明亮的月光。在雨滴落下之前，云峤挥袖让乌云又重新散了。

　　“星。”

　　天上为数不多的星星一动不动，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

　　“啊，看来星星不听你的话呢？”

　　云峤喃喃自语道。他身边的术之力随着风又蹭了蹭他。

　　沉默了好一会儿，云峤摩挲着衣袖上的符文，说道：“中元。”

　　“中元。”

　　“中元。”

　　……

　　他念了好多遍，连身边蹭着他的术之力都停住了，那个人仍旧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他也不听话了。”

　　云峤说完又低笑了一下，说道：“那我们去找他好不好？去把他找回来……”

　　他身边静止不动的术之力又活跃起来，像是十分同意他的话。

　　云峤从极高的树梢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了地上，弯腰进了帐篷。

　　两年前，在屡次试探过后，云峤已经意识到中元或许有他唯一能保住命的方法，但定然不是什么容易的方法，不然中元也不会从不提起。

　　他故意接近中元，便是想让两人关系变得亲近，如此至少中元不会完全见死不救。

　　但是救一个已经确定无法医治的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也或许，中元真的只是借助魂书暂时帮他延缓了死期，并没有任何治疗的方法。

　　但每次他的伤势复发，只要中元在他就能恢复如常，这点让云峤一直无法放弃希望。

　　可是那天，当尝不到莲子银耳粥的味道，当眼睛失去了光明，中元无动于衷，云峤也真的以为他的生命就到此为止了，他说着说着话，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最后，云峤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有心悦之人了，他的名字叫……中元。”

　　他当时已经听不见，不知道中元是否给过他回应，他当时甚至不知道自己说的这话是真还是假。

　　就如同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厄之地一片废墟里却还活着时想立刻见到中元的念头太过于深刻，才会有了一定要找到他的执念和忽然确认自己真的喜欢他的意识。

　　无论如何要找到他。即使那个人可能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云峤从厄之地醒来后去自己的住处看过，当时竟然距自己的死亡时间才过去不久。

　　因为他尚有一丝余温的尸体还躺在床上没有被人发现，真真实实的、连锁骨上的红痣位置都丝毫不差的他自己的尸体。

　　那尸体衣衫完好，外袍也是中元的符文外袍，而活着的这个他，却穿着和他当日所见到的中元一模一样的衣服。

　　他急急找了个镜子来看，镜子里的人的面孔是他自己没有错，锁骨上的红痣位置与床上躺着的尸体也丝毫不差。

　　哪个是我？死的是我还是活的是我？

　　若死的是我，活的我又从何而来？若活的是我，死的又是谁？

　　活着的我穿着中元的衣服，那中元呢？中元呢！

　　“活着有什么好？”
　　“死只是一时之苦罢了，若是回到水里，说不定有更多的苦难。”

　　中元说过的话浮现于脑海，甚至还有一句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临死之前的幻觉的话。

　　“既然那么想活着，那就活着吧，我把它给你，就能活着了。”

　　云峤当时想也没想，直接把床上那个自己的符文外袍扯了下来穿上，喊道：“中元。”

　　那个人没有出现。

　　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黑，中元也没有出现。

　　后来有人敲门，云峤便离开了房间。

　　在厄之地的一片废墟中坐了不知多久，云峤感觉不到饥饿，也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只感觉到满世界的术之力都在围着自己不停地跳动，满是如同中元牵住他的手时才能获得的术之力的亲昵。

　　再出来的时候，云峤在某个角落里听闻今日是少祭司云峤的葬礼，他不曾现身，直接离开了云台。

　　后来的两年时间，这世上没有了少祭司云峤，多了一个走江湖的年轻人中元。

　　云峤用中元这个名字，走过了可能有任何中元蛛丝马迹的地方。事实上，中元曾经的个人行踪根本就没有痕迹可寻，他本来就是横空出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又凭空消失。

　　但是，中元说过，有人曾用符人引他去某个地方。中元自己不知道的过去，但是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便去找那个人问一问。

　　云峤追查有关符人出现的消息两年，终于凭借如今这副身体无与伦比的对术之力的亲和力，一点点儿分辨出了那些符人可能的来向——启灵阁。

　　虽然术之力都是没有特殊性的，符咒的使用方法也是固定的，但是即使是使用同一种符咒，不同的术师运用不同的术之力引用方式会在启符后留下不同的特征痕迹，有的是有意而为之，有的是无意而为之。

　　比如，御前执法一向霸道，启符燃符后，现场往往会有已经被符咒同化了的术之力释放能量造成的小痕迹。

　　云台术师虽然极少在人前露面，但云峤自小是在云台长大，自然熟悉他们的术法模式。云台术师大概是天下术师里最以天下生灵安危为己任的术师，术法用得非常收敛，除了目标几乎不会波及其他任何生物甚至物品，所以对启符所用术之力的把控十分精准，几乎不会浪费术之力，并习惯性利用术之力做一个对符咒效果的隔离。

　　术之力虽然只有通过符咒才能发挥其效力，但是术之力之间有同化作用，如果把控妥当，可以不通过符咒，利用他们本身的特性，吸收符咒产生的副作用。所以，云台术师启符燃符的特点，便是现场十分干净，不会有杂乱的术之力，也不会有任何损伤。

　　至于启灵阁，他们的人行事不太有章法，但是术法却是最为统一的，因为有专门的人在教导。特点是，喜欢留标记。

　　不是能看到的那种标记，如果是以前的云峤，他也分辨不出启灵阁的术师和其他术师的区别。

　　启灵阁的标记是一种特殊的术之力结印，在将术之力送入符咒之前就结好印，这样的术之力进入符咒不影响效果，但是在燃符后会保留结印。

　　术师们都只能感受到术之力，但是感受不到术之力之间的区别。就像一阵风吹来，能感受到风的方向和大小，但是无法感受它的形状，所以通常默认它是无形的。

　　但术之力实际上是有形的。被结成特殊形状的术之力无法自解只能被固定在原地，直至被解开结印。

　　云峤自从获得了新的身体之后，像以前的中元一样，无法使用符咒，但比任何一个术师都要强大。他有最极致的术之力亲和力，也有可以不凭借符咒实现任何符文效果的能力。

　　他也看得见术之力的形状。

　　在千辛万苦找到几个符人残留的痕迹之后，云峤得出了他们共有结印的规律，并从偶遇的启灵阁术师启符时发现了这种结印的来历。

　　但是启灵阁的术师们自己未必知道存在这样的结印。他们看不见结印，只是入阁后就被教导了要那样使用术之力。他们看不见，最初规定要这样教他们的人肯定看得见。

　　什么样的人能看见呢？或许是像曾经的中元和现在的云峤一样的人，或许是知道中元的过去的人，还或许，是能知道现在中元是生是死、人在何处的人。

　　之所以会跟着这个商队，一是因为他确实是跟着车队顺路去南疆，二是因为仰星光是启灵阁术师，而且是个脱离“临”字弟子辈称呼的五阶术师，根本不是一个小商队请得起的。

　　如此，要么是他跟着商队另有目的，要么是这批货物有什么猫腻，根本就不是商队少东家所说的什么古董字画，而是需要一位五阶术师随行护送的重要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