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的那些年》阑珊姐姐

15、述说

　　他离开有一会儿了，她还愣怔着，回身往床上一跃，周身弥漫过来清新舒适的海藻气息，不仅不能醒脑，还加速了睡眠。反锁门？就像耳旁风，这个大房子里就住着艾瑞一个人，他能怎么着自己？太文明的人，都失去做坏事的本能了吧。反倒是自己，偶尔竟有用强推倒他的冲动，只是不敢罢了。

　　实在太累，脑袋里意识瞬间崩塌，连灯都没关，就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隐隐听到有人敲门，像做梦一样。她激灵一下坐起来，发现自己鞋子都没脱，还像最开始随便往床上一躺的样子。门也没关严，有身影在门外闪过。

　　“怎么了？”佳眉惺忪跑过去开门。

　　门外果然站着艾瑞。他也像刚醒的样子，“有人找你。”

　　“找我？”她吓一跳，这个时候还有人关心自己？

　　难道是表姐？她有事不会给自己打电话么？对了，自己电话充电时关机了。

　　她道了谢，理理头发赶紧下楼。但下楼时，发现艾瑞跟在身后。

　　他们刚出门，院里的灯就亮了，那种两盏一百瓦的大灯泡，瞬间把院落照得亮如白昼。有个人影在黑色铁门前浮动。

　　“不要翻门，小心触电！”

　　艾瑞刚说完，那个黑影就嗵一声从门上掉在了地上。佳眉吓一跳，以为触电了，但那人又哼唧了一声，从地上坐起来，然后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向他们走过来。

　　艾瑞先迎上去，“有事就在院里说吧。”

　　佳眉已经看清了，就凭那带鱼似的颀长身材，是小猛。

　　他还有脸来！

　　小猛显然喝多了，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虽在别人的地盘上，一点也没减轻想撒气教训别人的气势。他径直要走到佳眉面前时，先在艾瑞面前停住，突然指着佳眉对艾瑞说，“这是我以前的马子！老子以前喜欢过她，也睡过、C过。现在都特么什么世道了，我还没放手，接盘侠就准备好了？！”

　　艾瑞这个人很天真，竟没听懂马子和接盘侠是什么意思，扭头看佳眉，“你...朋友？”。

　　他停顿的后面，应该是省略了“男”字。佳眉尴尬地要一头撞死自己！知道人渣不堪的酒品，马上回头对艾瑞说：“不好意思，我想和他单独说两句。”然后径直走向黑铁门。

　　小猛喷着酒气打量了艾瑞两眼，转身又走回去，看着佳眉长到快拖地的睡衣，拧着眉头，“都睡一起了，是不是快了点？”

　　佳眉在铁门口站定，生平第一次鼓足勇气，用冷冷的恰恰艾瑞听不到的语气：“不关你事！我们早就结束了！你不用再拿令人恶心的词贬低我，让我继续自卑了！这是我朋友家，你放尊重些！你再废话，我就报警！”

　　小猛喝得有点晕，保持平衡似的双手叉起腰，“敢报警？给你脸不要脸是吧？坏了我的大单，不愿意你说不愿意的，你竟敢把我客户的脑袋敲出血来，你也要负法律责任的！你给老子损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

　　她的脸瞬间白了，“你要嚷嚷的众人皆知吗？我都没报警说你们强——”

　　后面的话说不说口。

　　“呵，果然翅膀硬了，找着更粗的大腿抱了。坏了我的事业，你还敢倒打一靶！”

　　“你再嚷嚷，我立马就报！你不要欺人太甚！”佳眉心寒到极点，与这种人还要讲道理吗？只想尽快打发走他。而且在公司，作为雇员，真不想把自己那些糗事都守着人吵出来。

　　小猛一副流氓就吃定你的嘴脸，“我什么时候欺人太甚了？你不愿意可以打电话给我，也可以到楼下找我！这点自觉都没有吗？以强总的身价，什么样的女人他得不到？看上你，是给你面子！也是给我面子，你让我垂手可成的订单叭一声落水里漂走了，提成就有一百多万！你坏了老子的财道还振振有词！？”

　　佳眉真的想哭，“你就是凭牺牲女人的色相求钱财和未来的人，无耻！”

　　“那你呢，一个单身女人，和一个男的住一个楼，还穿别人的睡衣，你不是引诱、陪睡又是什么？”

　　“胡说八道污蔑我，不要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那他是同性恋吗？如果不是，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刚毕业，年纪轻轻就想住花园洋房，凭的是什么？”小猛还挺义正词严，“我去问问，问他是不是那么清白。”

　　小猛早就看出来，佳眉在回避门廊下的小鲜肉，他还非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可。

　　佳眉根本不想把事惹到艾瑞身上，回头就拉小猛，小猛猛地一回手，就打在佳眉手臂上，叭一声，在黑夜中竟很响。

　　一直在拱券廊下站着，听不清双方说什么却一直关注着动静的艾瑞走了过来，警告说：“不要动手——”

　　“动手了你要怎样？”小猛根本看不上艾瑞这种讲理的人。

　　“你动手可以向我来。”艾瑞在他面前站定，不卑不亢，很利落的身材一点都不落下风。

　　小猛用严厉凶狠的眼神盯了他一会儿，眼神的威胁却没起作用。艾瑞说：“我已经报警了。”

　　两人眼神交汇间，远处街上传来警铃声。

　　来真的了！小猛马上回身指了指佳眉，表示这事没完的意思，转身就走。他脚步很快，到黑铁门时，还想再翻出去，但黑铁门自动就开了。他人刚出去，门自动关闭。

　　佳眉回头看艾瑞，真真不好意思，“抱歉，打扰你了。”

　　“你怎么得罪了这种人？”艾瑞的口气并不是责怪，而是有点惊讶。

　　佳眉有点心虚，只有自己这种人，才能惹到小猛这种人吧。

　　接下来门口就热闹了，由于101号在市区中心，警车来的很快。警灯在门口闪烁，警察叔叔进来，寻问了为什么报警，什么人进了院子等。艾瑞上前一一说了。警察做了记录，见没什么损失，要走。艾瑞问佳眉，要不要她出面，说出小猛其他的恶行？

　　佳眉就犹豫，还是不惹他了吧，只要他放过自己，自己以后不理他就是了。这次若让他被警察逮了，估计以后就成狗皮膏药，缠上自己了。他是个人渣，会对能欺负的人睚眦必报。

　　等警车离开了，他们才一前一后回去歇息。

　　佳眉感觉歉意，却有点无法开口，感觉这一晚上给艾瑞找了太多麻烦。路过二楼长形桌时，她停下来，心里很堵，径直坐在一张椅子上，想冷静一下。

　　走在前面的艾瑞没听到后面跟来的脚步声，回过头，也犹豫了一下，回身在离她两个工位远的地方，坐在了桌子上，静寂地看着窗外，陪她。

　　凌晨三点多的窗外很安宁，一向喧嚣的城市正处于难得的歇息状态。

　　他从没问过她怎么回事，是基于个人隐私和信任，怕她尴尬。

　　佳眉觉得此时有必要向他交待一下原委，自从她一瘸一拐上了他的车，到现在多半夜一个醉熏熏熏的男人突然气势汹汹寻上门来，她若不交待，真的不会留下什么好印象，没有人会无底线地包容任何人，疑点太多，没有解释，以后恐怕他再帮助她、连留宿她的理由都不会有了。

　　“他叫李小猛，是我……中学时的同学，也算……前男友。”说这一句时，心如刀绞，说完了，也松了一口气。她愿意开诚布公。

　　他逆着柔和橘色的壁灯坐着，身材的线条在光线下很板直，脸向窗外，什么表情她看不清，也没勇气看。

　　“以前我有点犯花痴，因他长得好看，有些迷恋，我以前的审美有些庸俗。但他在中学时的确给过我一些庇护。我在小学和中学时都是受气包，我从小没有父母，只有姥爷和姥姥把我养大，他们养活我虽不容易，但除了管我吃穿住，也给不了我别的什么。你知道在中小学时，那些几岁十几岁的孩子，都是抱团的，欺负人也只逮住一个长年欺负，我就是那种常受欺负也不敢吱声的弱鸡学生。说到受欺负，真的没有人会同情你，有些同学只会背后笑话你软弱没本事，说不定看你好欺负，还一起欺负你。”说这话时，她很平静，没用多悲情的语气，有时半夜醒来会情不自禁同情以前那个青涩无力的自己，但现在不能。

　　“小猛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其实他也没为我真正做过什么，就因为他不好欺负，会打架，能经常拼命，所以常胜，成为学校不好惹的人。有他在我身边站一站，哪怕能为我说一句话，或仅在人群中表示出对我有一丝好感，我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我是在这种情况下喜欢他的，以为他是我的救星，是从天而降的骑士。即便他有很多不能容忍的缺点，我也容忍了。整个高中三年，我都背地里暗恋他。他对我，有没有喜欢我不知道，但他会提出条件，比如说喜欢乖的，温柔的，会给他洗衣服，给他钱花的女孩子......为了能讨到他喜欢，我就往这些条款里套自己，在他面前会很乖，很温柔，给他洗衣服，还把自己的一点零钱分给他花。他说将来娶我，我也会真的相信。虽然他算个混混，但能给我安全感。我那时要求不高，也没法高，何况他长得还不错，对我也还行。

　　“我们分手是在大学毕业前一年，他在别的城市上大学，我去看他，看到他又有了新女友，他为新女友大打出手，付出了努力，感动到我了，也让我意识到他根本不喜欢我，我只是他在找合适女朋友路上的备用品。我选择了放手，毕业后就来到上海，希望在这里能找到新的人生。我已经发誓和他分手了，从没打算复合。这次重聚，纯属意外，我对他并没什么幻想，只是我面临从33号搬出去，不知往哪里搬。他偶尔和我联系了一下，说他那边有足够多的房间，我鬼迷心窍就有点动心，想和他搭讪一下……结果，就是现在这种样子。”然后把在水晶宫发生的事简要说了一下，感觉很羞辱。

　　前面的落地大玻璃窗上，一边映着夜，一边映映着两人的影子。她因自己的事拖累了他，全身是缩着的，在他面前呈现出一副低眉顺目的乖巧。

　　最后的总结是：“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您可以相信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我都找到一分好工作了，以后肯定会好好工作，心无旁骛，不会再想其他的。您知道，我很珍惜这份工作，把它当作我在这个城市安身立命的起点，我很想脱胎换骨，拥有一个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人生。”然后才抬眼看他的面容，他稳稳地坐在桌子上，正温雅地侧头看着她，那是一种很安静内敛的眼神。没有震惊，不屑或鄙视的影子。

　　她心里顿时安慰了一下。

　　“还要麻烦您一下，不要把昨晚和刚刚发生的事告诉王经理。我怕他嫌我事多，也打扰到你。你是咱公司里的技术主管，我这样的员工，只能为你们服好务，不能给你们带来麻烦和干扰，如果成为你和公司的拖累，我就没什么用处了。”

　　这是私下求他。她觉得他会答应。

　　“为什么要搬离你现在住的房子？”他的脑回路的确不一样，问了这么个问题。

　　她能继续说出实情吗？一会暴露自己不智，被高护士所哄骗 ，二会出卖表姐。表姐好歹帮过自己，即便彼此有个言差语错，也有自己的原因。再说33号楼上不常回来的陆总好像与王经理有私人关系，保不准现在自己说点什么，改天传过去，就成说表姐的小话了，自己的隐私也会示人。既然事已至此，不必搞那么难堪。何况在他面前，还想留点脸面。

　　“也没什么，我住那里……有协议，协议中我只能住到这个月末，最多下个月再拖一下。其实也没关系，现在租房的多的是，什么价格都有，我只是不喜欢搬来搬去。”

　　他不再说话。

　　不知为什么，述完自己的秘密后，她感觉好多了，心理负担骤然减轻。这些天来，在他面前也有点患得患失，在心底某个角落把自己活得像个赌徒，觉得手里有点筹码，比如年轻漂亮，还处在青春高峰期……却又换不来自己想要的结局，比如能让眼前这个男人喜欢自己。现在好了，这些攻防都不重要了，自己糟糕的底牌都揭开了，等于提前把自己清秋大梦的泡沫戳破了。眼前的人不会再对自己有试探或幻想了吧。

　　人生本来就不应该有这么多隐瞒和虚幻，正好也督促自己面对现实，踏实安分下来。

　　她觉得这样对艾瑞最真诚。自己一路走来，走得战战兢兢又平庸，现在近乎赤/裸却坦坦荡荡站在你面前，还能怎样呢？站在最底端，无处可掉落，所有卑微都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