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世界尚未崩坏》月光士多

56、为了不做铁皮屋中的沉睡者

　　所有资料都已经收集齐全，居然和程一舜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在他们有限的人生阅历中，没有可以支撑他们做出决定的经验。两人坐在咖啡馆整理手上的资料。
　　深蓝色的夜幕中，一轮明月高高的悬在空中，水泥地上的树荫影影绰绰，人行道上，还有年轻的女孩牵着小狗，听凭小狗的节奏在路上走走跑跑。一对老人互相搀扶着慢悠悠地散步，或许他们已经这样相伴从满头青丝走到了现在的白发苍苍，就这样相伴到老，程一舜感到一丝久违的轻松，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刻，“就这样一直到老，其实挺好的。”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如果有人问他，愿不愿意和两位老人交换人生，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点头，轻轻松松、不疾不徐的和相爱的人漫步人生，这是何其幸运的事情啊！他看着对面的女孩儿紧皱的眉头，无论是星光璀璨的舞台，还是万人高呼的荣耀，他都可以放弃。只要可以抚平居然那紧皱的眉头。
　　“今晚月色很好啊。”程一舜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
　　对着手中的资料紧锁眉头思考着什么的居然被程一舜唤回现实世界，她顺着程一舜的目光向夜空中望去。
　　“不如出去走走吧。”居然把散落一桌的电脑和资料都收进包里，冲着程一舜露出故作轻松的笑脸，“都整理好了。”
　　附近的公园里正在放露天电影，在微风的吹动下，白色幕布摇摇晃晃，电影画面也跟着微风与白布褶皱而变形，巨大的白布前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观众，看来这也算是一部观众缘不佳的电影。散步到这里时，居然停下了脚步。程一舜随着居然脚步，也在白布前停下了。他看着居然盯着电影画面入神，也转头看着白布上的影像，电影中一个穿着蓝色条纹衬衫的美国人正说着，“对我来说，报道这样的新闻，才是我们从事这个行业的原因。”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2016年的奥斯卡获奖影片《聚焦》，这部电影她已经看过许多遍，对于戏里的经典台词她已经烂熟于心。以前工作闲暇的时候，她总是会拿出这部影片重温，从中捡拾起最初进入新闻行业的那份荣誉感与使命感，对于已经实现的梦想要时时刻刻的擦拭，否则初心或许会被现实的平凡琐碎小事蒙尘，让你忘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多么伟大和光荣，这部电影，正是那块抹布。
　　“对我来说，报道这样的新闻，才是我们从事这个行业的原因。”居然跟着电影中的人一起说出了接下来的台词。“你知道吗？这部电影我看了不下十遍，每一遍都让我更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当年当调查记者的时候，再苦再累再危险的事情我都做过，有一次，我去调查色情行业内幕，有个女人被自己的丈夫强迫当小姐，我拍到素材准备发的时候，她找到我，就跪在我面前，哭的撕心裂肺，拉着我的衣角求我别曝光，你知道她为什么求我吗？她怕自己的丈夫被警察抓走。还有一次，我们去工厂查雇佣童工的案子，那里的小孩眼泪汪汪的说，姐姐，我们其实是自愿来的，暑假在这里干两个月，开学的学费就够了，不是爸妈逼着来的，也不是老板骗来的。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根本没对这些事情纠结过，那个确认发布的按键，我从来没在上面犹豫过，我从来没有设身处地想过他们的处境。只有当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们才懂，才真正能感同身受，才真正会去思考这条新闻对于你、我、他的意义。”
　　“这就是所谓成长，如果可以，居然，我真的不想你活得这么痛苦和纠结，你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这些不应该全部落在你的肩膀上。”
　　“我到底该怎么做？”居然望着程一舜，她想从他的眼睛中得到答案。
　　“还记得你的笔记本吗？”程一舜从居然的背包中拿出那本已经发黄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举到居然眼前，“记者报道真相。一事当前，先辨真伪，再论是非，后谈利害。”程一舜流畅的背了出来。“居然，在没遇见你之前，我对记者是完全抗拒的，甚至连各种发布会的采访都想要逃掉，是你让我改变了我对记者的偏见，你让我知道记者是报道真相、传递信息的职业，不是会只爱问些八卦然后为了点击量而扭曲事实的人。是你守护了记者的尊严。”
　　居然想到了自己进入大学后第一次上课，坐在新闻系的课堂上，班主任老师告诉教室里那一个个满怀着新闻理想的年轻人们的第一句话，就是发黄的纸张上写下的话。真相需要大白，这才是做媒体的意义，如果顾虑太多，那么新闻将失去他的价值。
　　露天电影在他们背后继续放着，居然和程一舜就地坐下，她打开自己的电脑，把录像与照片上传，一字一字的敲下短讯，两人对视一眼，居然按下了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