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世界尚未崩坏》月光士多

55、真相大白了，但，要告诉所有人吗

　　两人并肩站在这片杂草丛生的荒芜之地，冬天的寒风不带一点儿湿气，凛冽的吹着。背后线条粗粝的废弃工厂的危楼矗立着，两人陡然生出一种拯救世界的使命感来。似乎是心意相通，他们体会到了这种氛围，相视一笑。程一舜眼角一片青紫色，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帅气的脸上有着片片污迹，偏偏是这样的程一舜，让居然爱意与心疼汹涌而起，终于让她遇到了，以前她的英雄是无所不能的父亲，终于在十年后，她找到了自己的英雄，可以在以后漫长的人生中和自己并肩作战的英雄。
　　居然目不转睛的望着程一舜，程一舜冲着这种盛满爱意的眼神宠溺地笑着回应，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凉气，居然被这一个动作拉回现实，用力地环腰抱住眼前人，程一舜一时间愣在原地，身上的伤口都泛着甜蜜的疼痛，他立刻也紧紧的抱住了怀里的居然，两人似乎要把对方勒死在自己的怀里，似乎想把两人之间的空气都挤出去。
　　警车的鸣笛声隐约传来，差不多也是时候了。居然和程一舜还有下一步计划，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车径直驶向了康德制药，他们拿着刚刚从李同身上搜出来的工作卡，用它进入了康德的办公室。时间不多，他们必须在警察赶到前，拿到当年的证据，否则真相很有可能要永远为了世间的平静而永远尘封，两人抓紧时间翻箱倒柜找了一番，果然从一个锁起来的柜子中找到了当时的录音和资料。
　　两人驾车从这个偏远的郊区驶进城区，此刻夜幕已经降临，万家灯火陆续亮起，或暖黄色或荧光白的灯光点亮鳞次栉比的高楼中一个个的黑洞，给了夜晚生命。
　　“这条路如果没有尽头，我们就这么一直开下去该多好。”程一舜看向前路，风从降下的车窗中吹来。他知道接下来面对的事情并不简单，或许又是一场精神上的恶战。
　　“嗯，但是路过烧烤店的时候，最好能停一下。”居然立刻回应，她不想现在就紧张起来。
　　程一舜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忍不住笑了。
　　这一刻，他们心照不宣地暂且把即将到来的真相放在一边，注定即将面临的会是一场暴风雨，所牵扯到的家庭都将迎来一场动荡。十年来，他们坚持自己的父亲是为了维护正义而被陷害的英雄，从未怀疑过。但拿到证据后，他们开始有了隐隐的顾虑，过去是因为从未想过自己能离真相距离如此接近，所以他们愿意在自己的心里把父亲塑造成理想的样子，毕竟那个时候没有办法去证实。现在，他们手里握着真相，这个真相要么是对这种形象的一种盖章确认，让父亲永远英雄下去，要么就是残酷的推翻并打碎他们的英雄。
　　无论哪种结果，现状不会在如此风平浪静，他们不会为了粉饰太平，就暂且偷得这一刻的宁静。但是该来的总还是要面对，他们回到家，打开了录音和资料，每一句话，仿佛都是在心上重新割着那道本就存在从未愈合的伤口。
　　“这是一条性命，你打算就这样视若无睹？”
　　“其他人都没有事情，现在也没有确切的数据表明他是死于实验的。”
　　“可是按照规定，必须查出原因，在此之前，试剂决不能面世。”
　　“晚一步上市，你知道我们会损失多少钱吗？”
　　“如果你执意要上市，就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你有胆就试试吧。”
　　录音滋滋啦啦的，空气里安静了片刻。程一舜从自己的包里又掏出一沓东西来，有一些纸质的文件袋，还有一支录音笔。
　　“这个是李春秋老师前两天交给我的，那天和苏玛丽的新闻一出来，他就联系我了。”程一舜把手上的录音笔交给一脸诧异的居然，“李老师他很爱护你，等这些事情处理结束，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接着他又把那一沓文件夹也递给了居然，“你去云南的时候，我父亲去世了。后来跟着你的线索，我也找到了那个医生，他非暴力不合作，江远飞迫不得已揍了他一顿，拿到了这些资料。不过你放心，那个医生人没事。”居然握紧了程一舜的手，用力度传递自己的感谢。
　　没有时间调整心情，居然打开了录音笔，滋滋啦啦一段噪音结束后，又是一段让人屏息凝神的对话。
　　“喂，帮我们发几篇稿子，价格好说。”
　　“假新闻不发，再多钱也不行。”
　　“听说你女儿刚出生是吧。”
　　“你想干什么？”
　　大大的房子里，安静的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声。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程一舜拆开了档案袋，里面装着性侵案的检查资料，白纸黑字的写着，并未有性侵迹象。一滴眼泪落在了资料上，洇染开来。两人相对无语。
　　一夜过去，天空刚露出鱼肚白。小女孩家来了两位客人。
　　中年妇女安排两人坐下，小女孩还在睡觉，中年妇女想要把孩子叫醒和程一舜、居然打招呼，被程一舜叫住了。中年妇女局促的坐下。
　　“我们已经知道事实的真相了。”
　　“我真的是无奈啊，当年孩子他爸进了监狱，还欠了一屁股债，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一个女人拖着一个孩子，我们也要生活啊！”
　　“所以你就出卖了她？你这钱拿的手不抖吗？”居然把手里端着的杯子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质问道，声音中还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所以我尽力好好地照顾她啊，再说，我没有真正的把她卖掉，你这话说的有点过分了。”中年妇女不敢直视居然和程一舜。
　　“你知不知道你毁了她的一生。”程一舜握住居然颤抖不止的手，代替她说出了这句话。
　　中年妇女沉默着。
　　“你知不知道你毁了很多人的生活。因为你的一句谎话。”程一舜继续说道，字字带力，砸在中年妇女的身上，同时也割在自己和居然的心上。
　　穷，果然是原罪。
　　居然看到桌子上有一份通知书。“这是什么？”
　　“她的精神状态刚稳定，我准备送她去上学来着。”中年妇女低声说着。
　　居然仔细地看着通知书，看了很久很久。
　　程一舜把居然揽进自己的怀里，思绪无声流动，不必说话，他们此刻已经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说，还是不说。十年时间不长，父亲当时跳楼的那一瞬还历历在目，她清楚地记得地上那一滩鲜红的血迹，后来也成了她心头抹不去的一抹红，在每条新闻发布前，她都会仔细地捋清来龙去脉，绝不报错一个新闻。十年时间不长，父亲被强制带走送上去往精神病院的车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盛满的绝望和愤怒他也记得一清二楚，母亲在那条铺满秋日落叶的小路上的鲜红的背影，他也记得一清二楚。十年时间很长，长到父亲留下来的那封信已经发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十年时间很长，长到他已经忘记了家庭的温暖，长到他已经忘记母亲的声音。
　　可是真相有那么重要吗？
　　李春秋已经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了代价，并在后半生里努力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现如今的家庭和孩子，都是无辜的，真的要毁掉孩子心中的英雄，和一个完整的家庭，让他们再尝一尝自己经历过的苦痛吗？
　　当年的小女孩，病情刚刚有起色，她是最无辜的人，如今又要再重来一遍，撕开她刚刚结痂的伤口吗？
　　程一舜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觉得我们自私吗？”
　　“我不知道。”
　　“这就是真实的、复杂的世界，改变它从来不是振臂高呼那样简单。”
　　“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们考虑的不是自己为了这个真相所付出的努力，而是所带来的影响，这种影响不只是对他们自己，更有这个社会，和这个时间所影响到的那些人。”
　　“民众有他们的知情权，我们没有因为顾虑到谁而夺走他们知情权的权利。”
　　这样的交流没有结果，谁也不愿意草率的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