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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走吧。” ...

  •   我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再次见到了手冢国光。

      彼时的我正整日闲于家中规划新的职业,但这也只是好听的说法,说难听点其实就是辞了职在家咸鱼,得了一副几番求职亦无果的惨状。好几个国中同学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听说我最近在家待业,便隆重地邀请我参加这次的同学聚会,我想拒绝,却不料被对方堵住了嘴。

      “满岛,往年你都拿工作忙当借口,一次也没来过,那今年你总不至于再推脱了吧。都是老同学,多久没见了,我们也怪想你的。”

      说完,电话那头打趣似的笑了笑,撂下句“明天等你”就匆忙挂下。

      我沉默地放下手机,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些早已有些陌生的名字失了神。大概是过了许久,下班回来的室友见我傻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像是在摆阵施法。她喊醒我,神色担忧地问我怎么了。我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我明天不回家吃饭。”

      深冬。

      下午过了五点,天色很快就暗下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狂风骤然四起,我查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雪,便在出门前顺手把一把伞塞进了包里。

      大概是因为无职业的关系,我成为了最早达到居酒屋的一批人之一。但也难怪,在如今的时代,临时要加个班点那都是很正常的事,加上天气原因,此时凄清的馆内寥寥几人,我自然也没有看见那位据说很想我的老同学。

      我随意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百无聊赖地戳着手机,有句没句地听着隔壁桌家庭主妇们的闲话。

      话题无非是些街坊邻里间的八卦传闻、自己的家人工作升迁、亦或是养育孩子的琐事。我虽然听的云里雾里,但也惊叹于一个家庭碰撞出的人间火花,不禁为之动容,也倾羡于她们当前所在的人生站点。那是我仍未到达的地方。

      我想她们并没有认出我,而我确实也已经记不起她们。虽然年纪相似,但人家有的已经是人妻,有些甚至已经为人母,很难聊得来。人少的时候,大家都怕尴尬,于是我们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搭理谁。

      国中毕业的时候,我没有选择直升青学的高中部,而是悄无声息地转了校,之后便和班上的人都断了联系。同样的,也没有任何同学联系我。后来我考上了一处偏远地方的大学,与昔日的人和事更是疏离,更不用说交集。

      所以说人类是喜欢“怀念”的动物。进入了社会才明白成人世界的复杂和阴暗,懂得学生时代的单纯与美好,于是便喜欢上拉着一堆人聚在一起,在缅怀过去中逃避残酷的现实。

      说来讽刺,就连我,他们都开始怀念起来。

      想念我什么呢。我不由地想问。

      有许多人陆续到来,原先有些冷清的居酒屋里顿时显得热闹非凡,因此我得以从厚重的围巾里抬出脸来,哈出一口浓白的热气,那肆意蔓延的温热逐渐糊住了我的眼镜。

      忽然我变得看不清任何东西。我把眼镜摘下来,粗鲁地拔出毛衣擦拭掉上面的雾气。在视线模糊之际,我听见身边的人开始议论纷纷,有的更是频频惊呼,像是见到了什么明星。从小信奉“好奇心害死猫”的我一下子很难提起兴致,慢悠悠地擦干净镜片才重新看清楚周围。顺着所有人视线的方向,我这才明白过来。

      这可不就是见到明星了吗。还是国际巨星的那种。

      我对他的记忆停留在国中时代。比起小时候他脸庞上的青涩柔和,现在的他五官更加立体分明,有能穿透他人防备的威慑力。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错觉他上一秒还是一个穿着校服走进教室在球场上意气风发的明朗少年,下一秒他就穿着略显成熟的黑色大衣在我的对面缓缓坐下。我不知从何开口,也不甘止步于一句“好久不见”。

      憋了好半天,我才问他,大明星也会来同学聚会吗。

      本以为面对我这样无聊的挑衅,他会选择无视。我也预想到了之后的气氛会变得很尴尬。可我没想到的是,他只是很平静地回答我:“难得有机会。”

      说完他顿了顿,用一种安抚的语气又道:“好久不见,满岛。”

      我忽然不再倔强,便冲他大方地微笑。

      “欢迎回来,手冢。”

      我和手冢国光相识于穿开裆裤时期。虽然我和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穿过同一条开裆裤,但我们却穿过同一件衣服。

      是我穿他的。

      小时候我被父亲抓去理发店剃了个寸头,母亲看到我的新发型时泪洒当场。我本以为她是感动于突如其来的“儿女双全”之乐,却没想到她下一秒就揪着我父亲的耳朵破口大骂:“她之前就已经那么像男孩子了,你还折腾她干什么?!”

      我不明所以,只听见父亲连连求饶的声音:“她喜欢和男孩子玩儿,这样不是方便些。”

      “那你可真是好主意呢。”母亲咧着嘴,阴阳怪气,“我都说了,我不喜欢我们家阿光和隔壁手冢家那小孩待在一起。”

      “唉,你那都是攀比心理,要摒弃。”

      “阿光比不上人家的,我是在保护她。”

      每每听到这里,我都会迅速逃离,跑回自己的房间里,贪婪大胆地望向房子对面的窗户,静静期待着今夜会有什么故事发生。

      时而那边的窗户也是亮着的,说明男孩已经吃完晚饭上楼了;但有时也是一片灰暗,仿佛要融进夜色里,直到它的主人回来,它才肯分享一点点希望的光明。

      那次我的运气比较好,手冢正在窗前的桌子上写作业,窗帘也拉开着。我兴冲冲地朝他挥手,叫他的名字。听觉动静,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大概是发现我与往日的不同,他凝视了我一会儿,问道:“你的头发怎么了。”

      我倒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有些窘迫地抓了抓脑袋:“爸爸让我剪的,不好看吗。”

      “不是。”手冢沉默了一下,“你哭过了吗。”

      “为什么要哭。”

      “上次中村被幼稚园的老师剪了一点点刘海,哭了很久。”

      “反正还会长出来的。”我无所畏惧地摊了摊手。

      手冢收回视线,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于是今日的故事便是我的发型。

      话题快速结束,手冢继续低头写题。大概又是补习班的作业吧,我心想,毕竟幼稚园的作业哪里需要做到晚上啦。

      我一般不打扰他,自己也坐在桌前撑着脑袋望着他专注的样子。手冢就坐在那里,与我不过两三米的距离,不近,也不远。恍惚间,我仿佛又听见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

      “手冢家的孩子那么优秀,阿光和他待在一起,迟早会自卑的。她现在还小,不知道,但以后呢?性格是一辈子的事情,我可不想我们家阿光从小就阴郁,我是在保护她。”

      “你们果然还在一起啊。”

      酒过三巡,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我复杂的思绪。一个体态有些臃肿的男人挤到我的旁边,勾住我的脖子,牢牢地压住我。我顿时闻到一阵扑面而来的酒气,于是忍不住闭起气皱起眉来。

      见我愣着,男人开始介绍自己:“是我啊,小野,还是我百般邀请你来的呢。”

      “这样……真是好久不见。”我想起之前给我打电话的男人确实是姓小野,于是只能傻傻地陪着笑。

      他喊的大声,其他人纷纷都朝我们的方向注视过来。我有些怯场,不停地朝周围的人微笑鞠躬。但过了一会儿我发现,那些人在意的根本不是在不合时宜时发出响动的我,而是我坐在我对面举止淡然正烤着肉的手冢。

      没时间让我嫉妒。因为实在快要喘不过气来,我奋力想推开小野,但几次失败。手冢忽然举起了酒杯,朝向小野,恭敬地对着他:“小野,听说你的房产生意风生水起。”

      小野这才从我身上挪开,我只觉得得救了。听到手冢这么说,小野做作地摆直了身子,拿起杯子和手冢的碰了碰:“小生意,小生意,没想到手冢君远在国外还有耳闻啊。”

      “自然。”

      手冢仰头,刚想喝,却被我一把拦下了。

      “运动员不能喝酒吧……?”我抓住他的胳膊,心里没底地说。

      手冢和小野齐刷刷地看我,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哆哆嗦嗦地伸回了手,还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虽然我不太懂男人之间的喝酒应酬,但依照刚才的形势,小野和手冢都该是要干完手里的这杯的。小野是一股脑全喝下了,但手冢却只是小喝一口。小野见状,意味不明地冲我挑了挑眉,“想不到满岛说的话……还挺管用。”

      我笑眯眯地回视他:“小野先生,你喝多了。”

      小野是真醉了,他满脸通红,两只眼睛几乎已经抬不起来,身子东倒西斜的,时不时会挤到我,这让我避之不及。

      手冢像是看出了我的难处,提议小野先生如果觉得难受,可以先去躺洗手间。

      小野那颗圆滚滚的脑袋在空中摇摇坠坠,也算是听进去了手冢的建议,他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没错,我得去厕所,可把我憋坏了,你们可不准走啊,我回来了要继续喝的。”

      而我仿佛刑满释放一样,见小野终于离开后,长长地抒了口气。

      我夹起一块烤肉放进他的碗里,说,“谢谢你,手冢。”

      手冢礼貌地回以我微笑:“不必。”

      午夜时分,所有人都陆续散去。我和手冢是最迟走出居酒屋的,因为小野先生回来后硬要拉着我说很多有的没的。手冢算是等我,但我却总觉得他是故意留在这里趁机窥探一些他从不知晓的事情。

      但我也没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我内心坦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小野先生的问题。

      直到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我看见小野慌乱地从一片混沌中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他接起电话,一扫之前的市侩口吻,转而用一种很幼稚、像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宝宝呀,怎么啦。”

      “爸爸快要回来啦,再等等爸爸一会会儿好不好呀。”

      “什么,妈妈生气啦?你帮爸爸说说好话,爸爸这就回来啊。”

      小野先生匆忙挂了电话,有些难为情,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手冢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小野,家人在等你,不必陪我们,回去路上小心。”

      小野连声道谢,又与我们道别。我望着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居酒屋的门口,便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哀怨道:“呼,总算结束了。”

      “嗯。”手冢站起来,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以为他也要走了,就不太在意他接下来的动向。晚上我也喝了许多酒,虽然自诩酒量不错,但总归是有些晕乎乎的,只想赖在原地不想起来。

      “你家,”手冢忽然问我,声音清冷,“还是在之前的那个地方吗?”

      我茫然地抬起脸,望着他的面无表情,重重地点了点头。

      “走吧。”

      手冢穿好外套,并把我的衣服递给我。他的步子有点快,穿一件衣服的功夫就已经离的好远,我只得一路小跑追上他。

      有那么一瞬间,我错觉他的那句“走吧”,其实说的是“我送你回家”。

      心中忽然涩涩的,眼眶里也有一股即将喷涌而出的温热。可鼻尖募地一凉,我怅然地望向天空,提醒着走在身边的人。

      “下雪了。”

      出门前带上的伞派上了用场。

      虽然不是我用。

      因为我与手冢之间的身高差,如果让我来撑伞,我也许得把整只手臂举起来来能顾及到他。手冢了然这一点,自然地担起了撑伞的责任。相比之下,我较为窘迫。凛冽的风从伞下面钻进来,直直地呼在我脸上。我太冷了,只能像小时候一样半边身子贴着手冢的肩膀,以求能挡则挡。

      居酒屋距离我家大约两三公里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打车嫌浪费,走路又觉得累。但我和手冢都很默契地没有选择任何交通工具,而都是选择在这漫长的雪夜里徒步而行。

      我也有许久不见他了。是一年?还是两年?记不清了,毕竟我也不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的人,更不是整日望夫的怨妇。早年他刚去德国那会儿,我确实也会惦记着他何时回来。但分别的次数多了,就不会每天都记着。有时我甚至自暴自弃地想,手冢总会回来的,回来了也要分开的。

      他走在我的身边,总觉得他好像又长高了。我低头去探视他的鞋跟。皮鞋,那怪不得。

      “满岛,你最近怎么样。”手冢放缓了一些脚步,率先打破了这段长时间的沉默。

      “还行吧,前段时间辞职了,现在在家当咸鱼呢。”

      “咸鱼?”手冢挑眉看我,像是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我想起手冢是极少上网冲浪的,便解释道,“奥,就是无所事事的人啦,但是开心了些。”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我把那理解为“你开心就好”。

      于是我问他,“你呢?”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手冢沉默着,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事情的结束。我自然也能想到,前段时间澳网刚结束,我蹲在电视机前,看到屏幕上,大大的,金灿灿的,冠军的名字。

      「TezukaKunimitsu」

      手冢国光

      “害。”我装模作样地扇了扇他的肩膀,“想起你的冠军了,恭喜你呀。”

      “啊。”手冢回应我,并没有客套地与我道谢。

      “怎么得冠军了,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话说出口,我又后悔了。我想起之前在报纸中刊载的:澳网决赛是日本天才型选手手冢国光的退役之战。

      他停下来,对视着我,说:“万事如常。”

      我知晓他的意思,笑了笑。

      “那就好。”

      雪下的大,地上很快积起一层薄薄的的冰,踩上去难免觉得滑。我的酒未醒,光是在这平坦的路上都踉跄了好几下。我小心翼翼地拉着手冢的胳膊,神色奇怪地问他:“你今晚醉了吗?”

      “我只是小酌。”

      “奥,那可能是我喝的有点多了。”

      或许是错觉。我觉得手冢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脸上有些怨气,甚至在步速上都加快了一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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