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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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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文的离开并没有让暮真放松下来,让他一个人面对曾经作为长辈的姝沅,他只觉得更不自在。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对方一眼,却发现对方正望着自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咽了下口水,下意识便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
注意到暮真的小动作,姝沅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看起来很吓人吗?”
“并没有,像您这样优雅而美丽的女性,别人看了只会觉得赏心悦目,怎么会吓人呢?”说出这话的暮真神情看起来极为真诚。
对于这样的夸奖,姝沅报以和蔼的微笑:“能得到您的赞誉,是我的荣幸。我来这里,是因为受人之托,来看看您的情况的。看到您一切安好,我也安心了,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还请殿下代我向昔文小姐问好。”
虽说最初姝沅答应夏寒的是“我去把二王子殿下找回来”,可就这么把暮真从温柔乡中“残忍”带走,姝沅总觉得有些不合适,所以她干脆不提来意。
毕竟,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是确认暮真无恙,至于他名声上可能产生的那些问题,都是其次的。
在姝沅向暮真道了夜安,转身准备离开的刹那,暮真却出声叫住了她:“夫人!还请您留步!”
姝沅回头看过去时,暮真已经站起身来,正满脸严肃地看着她。她略一挑眉,语带疑惑地问道:“您……有什么话需要我传回王宫吗?”
“不,其实……我并不想提起您的伤心事,但是……您曾说过,您是‘被厄运女神盯上之人’,对吧?那如果您给身边的人带去了不幸,您会怎么做?”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暮真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姝沅心中感叹了一声“果然如此”,暮真始终没能忘掉过去对兄弟带去的所谓“不幸”。不过这个问题……姝沅看向暮真,面上的神情同样的郑重:“殿下可知道有个词,叫做‘将功赎罪’?”
见暮真面露疑惑之色,姝沅又小声地添了一句:“我在学校时,文学课总是学不好,如果有‘词不达意’之处,还请殿下担待。”
“将功赎罪?”暮真将这四个字仔仔细细地念了一遍,眉头紧锁。
姝沅保持了片刻的沉默,让暮真能稍作思考之后,才继续开口说到:“我接下来的话只是随口乱说,希望殿下不要追究我‘诅咒诋毁王室之罪’。假如,我是说假如,大王子殿下若是倒下的话,三王子殿下能力不足,四王子殿下涉世未深,殿下您觉得,谁能承担起大王子殿下所肩负的责任呢?”
暮真猛地望向姝沅,后者不再多言,只是面带微笑,眼中带着某种或许可称之为“期待”的情绪。暮真虽然看不清,但他感觉到了。
沉默片刻后,暮真松开了紧皱的眉,大松了一口气般的一笑:“虽然不确定我理解的对不对,但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请您等我一下,我去与昔文姐姐说一声,一会儿便和您一起回王宫。”
他这话音刚落,房间的门便被打开了,刚才被暮真提及的昔文正端着装了甜点的食盒站在门口,说话时语气里还带着一股子嗔意:“二王子殿下您要走了吗?难得我准备了甜点,结果您却不赏脸。”
暮真笑着走过去从食盒中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蛋糕,几口吃掉后对这一美味大加赞赏,又借势将做出这份美食的人也夸赞了一番,最后连连保证过两日还会再次登门拜访来讨这美味的蛋糕吃,才终于逗笑了昔文。
一直到送暮真与姝沅出门时,昔文的脸上还是带着笑的:“那么,殿下您可以说话算话,我就在家里静候您的大驾了。”
“我保证。”暮真很细心地帮昔文理了理耳边垂下的头发,声音格外温柔。
姝沅看着这样的暮真,脸上的笑容同样温柔。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过去的暮真在觉得自己连累了身边人之时,会下意识地逃避,如今的他虽也仍然会做出逃避的选择,但却不仅限于此,还会想着该如何弥补。
果然是成长了,都已经变成优秀的成年男性了呀……
姝沅陪着暮真到了王宫门口,在那里与他道了别。
注意到暮真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姝沅有上前半步握住他的手的冲动,好在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最后只是向着暮真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殿下,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暮真笑着应了声“好”,声音中透着一股别样的坚定。
待暮真走入一扇又一扇的门,消失在视野中之后,姝沅转身去了那个被当作临时安置处的餐厅。
虽然缪居在昏迷前曾做出将弟弟托付于她的请求,姝沅也很想应下,但她的身份不允许,现在的她并没有插手王子们生活的资格,所以只能作罢。
时间已经很晚了,再继续逗留在王宫的话,有被当作“可疑人士”拘捕的危险。姝沅思考片刻,准备先行回家,等夏寒的消息到了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一回到大厅,姝沅就被一双大手紧紧抓住了胳膊,她一转头,正对上父亲那满含焦急与担忧的双眼。
“阿沅,你到底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父亲指责的话刚说到一半便卡住了,他的视线定格在姝沅裙摆的血迹上,脸色一变,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你受伤了?伤到哪儿了?快!我们快回去!我去请医生来帮你治疗!”
“这不是我的血,请您不要担心,我没有受伤。”姝沅握住父亲的手,一下又一下轻拍着他的手背,许久才终于舒缓了他的不安。
“下次要是再遇上这样的情况,你必须马上到我的身边来!听明白了吗?”父亲的这句话,与其说是命令,倒更像是一种请求。
被父亲那比平时说话响上几分的声音感染,姝沅在答话时也不自觉地多用了几分力:“我明白的,父亲大人。”
为了转移父亲的注意力,姝沅以“夜深”为由,提出了想要回家。
父亲没有多说,只是抬起一只手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颤抖着嘴唇应了声“好”。
天色一晚,又是这么一个“多事之夜”,花上一天一夜赶回家既麻烦又不安全,所以姝沅与父亲最终是回了王后在城中为他们置办的房子。
他们家这种边缘贵族,本是没有机会拥有城里的房子的,现在的这一栋虽然小,但已经是沾了王后的光了。
从坐上马车开始,一直到到达目的地为止,父亲始终没有松开握住姝沅的手。那股小心劲儿,仿佛姝沅随时会消失一般。
察觉到了父亲心中的不安,姝沅只是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向他证明她的存在。
也是到此刻,姝沅才再次认识到,自己在父亲的心里还是有一个位置的。
虽然她的父亲万事以家族为重,为了家族时常不顾她的想法,以至于她在面对父亲时只敢“言听计从”,不敢做出半点逆其心意之事,但这一切都是在平安的前提下。
像今夜这种场合,什么家族什么荣辱,在父亲眼里都不再似过去那般重要了。
姝沅忽然想到,她之所以会对父亲“言听计从”,并非他人逼迫,而是自愿选择的结果。
父亲并不是一开始就选择了姐姐放弃她的,那时母亲还在世,父亲与母亲两个人时常为了“如何端平一碗水”这样的问题忧虑到半夜而难以入眠。
是她察觉到了父母的为难,主动掩去了自己曾有过的优点,让自己变得“平平”,以免父母陷于难以抉择的境地而日渐憔悴。
今夜,父亲那双写满担忧与不安的眼忽然勾起了她的回忆。似乎在许多年以前,她是因为在某个夜晚,无意中撞见了父母一面讨论她与姐姐的培养问题、一面露出这副表情的场景,才从此“自甘堕落”的?
那么久远的事情,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今晚的事情,她记得很清楚。
就算今后她对于父亲,除了“言听计从”之外,也仍然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但之后她的“言听计从”之中,大概会有很多“心甘情愿”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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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沅已经不记得,上次父亲特意来到她房前向她道晚安时什么时候了。
不过,今夜父亲这么做的时候,她没感到任何的诧异。十分自然地回了父亲晚安礼,并目送着他离开后,姝沅回屋找出了自己的睡衣准备休息。
今天晚上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躺到床上好好理一理思绪,然后好好休息。
可惜的是,今夜似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姝沅才刚翻出自己那件被放在衣柜深处的旧睡衣,房门便被人敲响了,她只好将衣服放回去,拖着沉重的步伐赶去开门。
门外站了两个人,父亲和一位面生的女性。从着装来判断,这位女性应该是王宫中的侍女。
侍女恭恭敬敬地向姝沅行了礼,然后禀明了来意——王后想请妹妹进宫陪她一段时间。
站在一旁的父亲皱了皱眉,面上略带不安之色:“已经很晚了,阿沅,明天再去吧。”
今晚发生了这么危险的事儿,此时去王宫,并不是什么好事,一则有些不安全,二则容易引人非议,可能会被人怀疑为此次行刺事件的始作俑者。
如今父亲虽没有直接阻止,但至少没有完全置她于不顾,这让姝沅感到了些许的心安。
她向着父亲露出一个带有安慰性质的笑容:“别担心,父亲大人,姐姐一定会照顾好我的。”
父亲皱起的眉仍然没有松开,不过他也再没开口说些挽留的话。他一路沉默地着看姝沅整理了几件衣服与必要的生活用品,然后又沉默地帮着姝沅将东西装进了箱子搬上来接人的马车,最后沉默地送姝沅上了马车。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在车门合上前向着她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隔着车门听到这句话的姝沅一把掀起帘子,笑着向父亲道了声“晚安”。
一片深重的夜色中,父亲的目光紧紧地放在了绝尘而去的马车上。直到再也听不见马蹄的声响了,他才轻轻叹出一口气,转身回了屋。那转身时的姿态,竟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寂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