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蓝之契》whyhades

6、陆

　　清晨带来了凄凉的和解，
　　太阳也惨得在云中躲闪。
　　大家先回去发几声感慨，
　　该恕的、该罚的再听宣判。
　　古往今来多少离合悲欢，
　　谁曾见这样的哀怨辛酸！
　　扮演亲王的那位演员慨叹的说完了这几句话，全体演员一同退了场，表演结束，大幕合上。二楼包厢里面的几位贵客同时舒了口气，侧过了身子，对着站在他们身后的一位褐色头发的男人轻轻的鼓起掌来，俊美无畴的扫桑普顿勋爵微笑着叹息，“威廉啊威廉，你真是个天才！这个结局不知道要害的多少多愁善感的小姐流下她们珍贵的眼泪呢！”
　　“尊贵的勋爵，您实在是谬赞了！”威廉•莎士比亚深深的弯下了腰。
　　“不过，这么悲伤的结局好像也没有打动我们的青蓝小姐哦！您说是吗，亲爱的欧雷科特公爵！” 扫桑普顿勋爵戏谑的目光在青蓝和哈迪两个人之间来回打转，高傲的欧雷科特公爵迷恋上了更加高傲的威廉诺提伯爵小姐这个消息早已在社交界流传开来，他自然不会不知道。青蓝因为喜欢戏剧，所以跟他的关系还不错，可是欧雷科特公爵会来这种地方看戏，恐怕就不是他跟威廉的面子了，人家摆明是冲着青蓝来的啊！向来冷淡的公爵大人动情之后居然是如此的热情如火，真是让人吃惊不小。如今这出好戏演到他们面前来了，不知道会不会给威廉一点启发？也许他可以再写一部《爱的徒劳》？
　　青蓝和哈迪都没有理会扫桑普顿勋爵的一脸坏笑，前者是因为视线落在莎士比亚身上，后者自然是目光灼灼，紧盯青蓝了。
　　威廉•莎士比亚见哈迪没有搭腔，赶紧接过话题，“我的小小戏作自然无法跟中国的千古名剧相媲美，伯爵小姐跟我说过几部她的家乡戏，都是非常完美的作品呢！”
　　青蓝浅浅一笑，“莎士比亚先生，您太谦虚了！这部戏真的很好，称为‘小小戏作’实在是委屈了它。只是，也的确如您所说，在我的家乡，戏剧是非常兴盛的，种类也非常的繁多。所以我等闲是不会流泪的！”
　　“是啊！伯爵小姐跟我说过的那个‘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真的是非常丰富的一个剧本呢！时下流行的女扮男装、女性勇敢追求自己的爱情、长辈阻挠乃至最终殉情等等元素，全部包含在里面，最终的‘化蝶’部分，更是异常的浪漫。如果可以把它搬上舞台，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莎士比亚感叹着，其中不乏向青蓝献殷勤的成分，这是哈迪在一旁冷眼旁观得出来的结论。
　　青蓝微喟，“这个故事在我的家乡流传了差不多有一千多年，但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去扮演它。不知道我离开的这十多年，可会有人想到这一点呢！”
　　“既然是这样，不如你把它写下来，写成一个正规的剧本，然后找人来扮演，这样不就可以欣赏到舞台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了吗？”哈迪突然开口。
　　“啊，是个不错的主意呢！” 扫桑普顿勋爵眼睛一亮，贵族家的小姐们写十四行诗不出奇，可是写个正儿八经的剧本出来让人去表演，那可就是个极稀罕极风雅的事儿喽！
　　青蓝原本是一直都不肯正眼看哈迪的，他这样穷追不舍的跟到戏院来，还厚着脸皮进了她的包厢，实在是让她厌烦，但他是跟着扫桑普顿勋爵进来的，勋爵对于肯支持威廉戏剧的贵族自然是热烈欢迎，所以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以不搭理他来表示自己的不快。但他冒不咚的迸出这么一句话来，倒着实让她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哈迪见青蓝终于肯正眼瞧他，不禁大受鼓舞，黑色的眼眸更是闪闪发光，“威廉诺提小姐，您看如何？”
　　青蓝沉吟着，她依稀记得，小时候在家乡的时候，戏子被归入为下九流类，写戏的虽然有不少是文坛大家，可大多也不是身份显赫的人。在家教严格的贵族家庭里，长辈们是严禁子女接触这些东西的，生怕孩子玩物丧志。可是他们自己却又爱看戏，那高亢激越、粗犷奔放的戈阳腔，以拍为节，体局静好的青阳腔，流丽悠远、清柔婉转的昆山腔，在在都使人神魂颠倒。《封神传》、《西游记》、《荆钗记》、《牡丹亭》，这些耳熟能详的曲目，不管是哪家戏班，只要开口一唱，必定能引来彩声无数。青蓝想着想着，耳畔仿佛传来了那清越缠绵的清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倦，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青蓝！”扫桑普顿勋爵轻唤了一声。
　　青蓝怔了一下，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失礼了！”
　　“伯爵小姐是想到家乡，所以出神了吧！”莎士比亚善解人意的说着。哈迪黑眸自他脸上打了个转，又回到青蓝那儿。
　　“是啊，我在想我家乡的戏。”青蓝坐直了身子，虽然脸庞对着哈迪，但明显的眼神没定在他身上，而是有点儿缥缈，“公爵大人的提议很好，只可惜我才气不足，无法担此重任。”
　　此言一出，大家都是一愣。扫桑普顿勋爵心中暗叫糟糕，青蓝她可是异国人氏，而且不是有传闻说她到了威廉诺提家足足两年才开口说话吗？那么她现在即便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可是要想写诗论文，恐怕还是差了一截吧！青蓝在社交界流传甚广的特点是“爱动物、异国人、美丽高傲”等等，可从来没有人谈论过她的才华啊！她的诗啊画啊刺绣诸如此类的东西，统统都是中国味的，他们这些人看着漂亮稀奇，却没一个人懂。所以没人知道她到底算是有学问还是没学问。欧雷科特公爵贸然提出让她来写剧本，搞不好她还以为在讽刺她呢！他也没想清楚就跟在后面帮腔，这下可是失礼至极了！
　　莎士比亚察言观色，明白勋爵的尴尬，他不着痕迹的打着圆场，“伯爵小姐好像提过，贵国的戏剧主要是以歌声来表演，说话只是用来串场，所占比例极小，是吗？”
　　青蓝点了点头。勋爵愕然，“用唱的？整出戏都用唱的？”（★1）
　　“是啊，很复杂呢！”青蓝笑着起身，“今天很尽兴！感谢莎士比亚先生为我们奉献了这么好的一部作品。各位大人，再见罢！”
　　三位男士也忙起身，莎士比亚又是深深的一鞠躬，“非常感谢您，尊敬的伯爵小姐！” 扫桑普顿勋爵本想依照惯例送青蓝回去，但看到哈迪的表情，登时改变了主意。他也不明说，只是笑呵呵的送他们出包厢。原本缩在包厢角落里的一只极漂亮的牧羊犬一跃而起，从人群中钻了出去，紧贴着青蓝。
　　出了剧院大门，众人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青蓝张望了一下，没发现自家的马车，不禁秀眉微蹙，哥哥忘记派人来接她了么？扫桑普顿勋爵刚想开口建议让自己的马车送青蓝回家，却见欧雷科特的贴身侍从米特里驾着马车迎了过来，他忙把话咽了下去，改口笑道，“公爵大人家的仆从真是细心啊！”
　　哈迪微微一笑，眼睛望着青蓝，“伯爵小姐愿赐予在下发挥骑士精神的机会吗？”
　　青蓝顿了顿，没有搭腔。哈迪转对米特里吩咐，“你先送伯爵小姐回府，回头再来接我吧！”米特里恭声应是，拉开了车门。
　　此语显然出乎青蓝意料，她看了看哈迪，又看了看脚边那有着一身漂亮长毛的爱犬，忽然一笑，“又何必辛劳马儿来回奔波呢！”牧羊犬似是听的懂主人的话，动作极为敏捷的跳上了马车。青蓝抚了抚两匹马儿湿漉漉的鼻子，换来它们欢快的轻嘶。她向扫桑普顿勋爵和莎士比亚点了点头，自行上了马车。
　　哈迪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激动，有礼的跟勋爵众人告别，然后跨入车厢。米特里脱帽致意，随即驾着马车离开。
　　扫桑普顿勋爵目送着马车的背影，口中笑道，“威廉啊，这幕戏如何？”莎士比亚只是微笑，今日之戏，又为他添了一笔素材呢！
　　远远的，威廉诺提家的车夫苦着一张脸，对身边的人抱怨，“如果伯爵大人知道，说不定会送我上绞架的！”
　　旁边一个侍从官模样的人亲切的拍着他的肩膀，“放心，只要你不说，伯爵大人和小姐是不会知道的！你只要跟他们解释来迟了一点，没接到伯爵小姐不就完了？”
　　车夫悻悻的，“我欠你的情，这下可都还清了啊！别再来找我干这些事情了！”
　　“放心放心！”对方笑容可掬，“下不为例！”

　　米特里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抓着缰绳，一副专心致志赶马车的模样。不过，细心的人可以看的出来，他的耳朵竖的比兔子还高呢！
　　然而，车厢内一片安静！
　　哈迪和青蓝一左一右并排坐在尚算宽敞的车厢内，中间的大块地盘都被那条牧羊犬所占据，它舒舒服服的把头枕在青蓝的腿上，屁股对着哈迪，那条毛茸茸的尾巴还时不时的来回扫两下，似乎在警告哈迪不得越雷池一步。哈迪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他只是扭过脸，一个劲儿的瞅着青蓝。青蓝对他的灼热目光视若无睹，她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只手无意识的轻抚着牧羊犬的头，望着窗外的蒙蒙细雨出神。
　　“青蓝！”
　　青蓝惊跳，惶然回头瞪着哈迪，因为这声“青蓝”字正腔圆，压根不似英国人的口音，倒像是中国的发音。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家乡腔了，每每只在梦里梦到，醒来也就忘了。如今这只可能在梦里出现的声音突然真真切切的回荡在耳畔，不由的她不被吓到。
　　哈迪心中暗叹，果然如他所料，青蓝的思乡之情非常严重，他这样不伦不类的中国腔都能给她如此大的震撼，可以想象，只要有机会，她一定是想回自己家乡的！
　　“青蓝小姐，您不愿意写剧本的原因并不是才力不济吧？”哈迪只会念她的名字，别的中文他可就无能为力了，那两个字也是他反复练习了好久的结果，中文太难了！
　　听到熟悉的英文，青蓝这才回过了神，她认为刚才是自己的幻觉，不禁哂然，“公爵大人有何高见？”
　　“你是不想看到黄头发蓝眼睛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对吗？”
　　出人意料的一句话，再次让素来冷淡高傲的威廉诺提伯爵小姐愣住了，她怀里的牧羊犬仿佛也受到主人的感染，扭过头来愣愣的瞧着哈迪。
　　哈迪直直的盯着那双纯正黑色的眼眸，“你——想家了？”
　　两人对视良久，一丝笑意在青蓝淡水色的唇瓣蔓延开来，让哈迪瞧的发怔，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青蓝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如此温和的笑容，没有含讥带讽，也不是面具。
　　“杏，他很聪明呢！”青蓝用中文对怀里的牧羊犬说着，哈迪听不懂，只能干瞪眼。
　　杏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哈迪身上打转，嗓子里面呜呜咽咽的，哈迪就更加不明白它的意思了，倒是青蓝，笑的越发灿烂，“杏不喜欢他吗？嗯，好眼光哦！”杏得到了主人的肯定，骄傲的一昂头，缩回青蓝怀里去睡觉，依旧拿屁股对着哈迪，只是它把尾巴收了回去，蜷在身体下面不再乱晃。青蓝的一只纤纤玉手搭在牧羊犬美丽的杏黄色皮毛上，笑的明媚至极，“公爵大人，您真是聪明！我的确是想家了，您的马车跑的不是很快呢！照这个速度，我何时才能回到威廉诺提府邸呢？”
　　哈迪闪闪发亮的双眸登时黯淡下来，青蓝不肯跟他正正经经的说话，她这样的态度，让他该怎么办呢？
　　青蓝捕捉到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受伤，但她并不想安慰他，虽然那伤痕是因她而起。相反，对于这个可以琢磨出她的心思的人，她有一种本能的厌恶。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以后不要再见到他！

　　★1:歌剧发源于16世纪末的意大利，伊丽莎白一世时代的英国人尚无缘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