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故事终有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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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丸立香拉开车门直接坐下，等在驾驶座的罗马尼一惊，招呼还没打就看到她怀里的大捧玫瑰，下巴都要掉了：立香酱，这花不是给梅林的吗？
对。
罗马尼十分迷茫：那...它不应该在墓碑前？
藤丸立香耸肩：梅林说他没死，不乐意收我献的花，塞回给我了。
罗马尼噎住了，半晌道：他还没消失？
藤丸立香没说话，算是默认。
自从知道藤丸立香出了点问题，罗马尼便经常带她去复查，监督她吃药，可谓是尽心尽力。他甚至会定期带她来墓园给梅林扫扫墓，一则这是藤丸立香主动要求的，二则是出于面对现实有助于她康复的考量。可今天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过来，藤丸立香脑中的幻觉梅林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还让她把花带了回来。罗马尼忧心忡忡，这样下去，藤丸立香早晚会出点什么事故。
一直这样皱眉，很容易长皱纹的，罗马尼。
藤丸立香先开口劝慰他，还笑着补充：好歹现在他不会一直跟着我了。他就坐在墓碑上，看着我离开。你说这算不算进步？
罗马尼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头：药按时吃了？
...嗯，按时吃了。
那就好。
罗马尼开车离开墓园，藤丸立香盯着两边飞速倒退的树木，突然开口：罗曼？
嗯？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料理后事吗？
车子猛一扭，差点拐进路旁的草地——谢天谢地小镇的路没有护栏，不然他回头得换保险杠。罗马尼心惊肉跳，靠边停好车，才回头去看副驾的女孩。她脸色被怀中色泽过分浓郁的玫瑰衬得暗淡，像有那么点儿生气要从枝叶间漏下去。
罗马尼按住她的肩膀，直视她的双眼，郑重道：我会在你出事前，送你去医院。所以，不要放弃好吗，小立香？我会一直在。
藤丸立香和他对视良久，开口：比梅林还久？
罗马尼笑了：我活着，我就会在。
藤丸立香无言片刻，终究别过脸，看向窗外：快回吧，监护人。
她的语气软了很多，罗马尼这才轻松起来，重新开车上路，收音机也拧开了，放着五六十年代的迪斯科金曲，品味差得令人发指。
药真的按时吃了吗，小立香？
......差不多吧。
唉，你啊。要听话，遵医嘱，听到没？
嗯。......罗曼？
怎么啦，小立香？
谢谢你。
不客气。
从罗马尼的车上下来，藤丸立香是带着笑的。可这个笑容只维持到打开家门的那一刻。
坐在沙发上的人闻声抬头，露出一个闪亮的笑容：你回来啦，立香！等你好久啦！
藤丸立香顿了顿。
沙发上的梅林向藤丸立香张开双臂，索要拥抱：好久不见，立香想我了吗？
藤丸立香从善如流地坐进他的怀抱，可本应在他颈后交叉的双手反而直接扼住了他的咽喉：我说过了，不可以叫我立香。
梅林无辜地眨眼：有吗？
藤丸立香松开了手。她感到无趣。听话的梅林让她厌烦，忤逆她的梅林也一样让她厌烦。
你什么时候能消失？藤丸立香直截了当地问。
梅林瞪大眼睛，一脸受伤：我刚回来哎！这么久不见，立香不想我吗？
是啊，很久。藤丸立香冷哼，也就二十分钟吧。
对呀！梅林抚掌，道：我还送了你玫瑰花，立香未免太冷漠，梅林大哥哥好难过。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藤丸立香说着，拧住他颊肉一转：那是我送给死人的花。
好痛！梅林讨饶，却不还手，笑得甜蜜蜜：我活得好好的。还想吃煎鱼。
你在想屁吃。藤丸立香十分冷酷地说。
然后她起身去厨房做饭，从冰箱冷冻层拿出了吞拿鱼。
藤丸立香骗了罗马尼。
她没有吃药，一点也没有。
而后果不仅仅是幻觉梅林有了体温和触感那么简单，他开始和正常人一样，会吃饭睡觉，会出门采购，会流血受伤。他说那次死亡不过是个小把戏，仇家太难搞，迫不得已。要不是藤丸立香和罗马尼反复确认过他没有见过“梅林”,采购全部是藤丸立香自己去的，她几乎都要相信幻觉对她说的话了。所谓“他不会再一直跟着我了”根本不是在好转，恰恰相反，那是幻觉臻于完善的表现，是她疾病恶化的征兆。
藤丸立香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内心深处知道自己在生病，不代表她能一直保持清醒。藤丸立香明白，她完全承认“梅林”是真实存在的那一天，就是她彻底失去自由的一天。她会不得不和普通人的生活说拜拜，而与疯子们为伍。
她不愿意。她宁愿自我了断。
要说活下去的理由，藤丸立香讲不出来，但她一直有股执拗的生的念头，支撑着她从和梅林初见的那个客厅走出来，直到现在。可是如今，前方若是那种能一眼看到底的人生，那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说，既然一开始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那么死掉大约也没那么可怕，甚至可能还是种解脱。
但是罗马尼让她不要放弃。
藤丸立香一直觉得罗马尼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他与人交往会傻傻地付出真心，连梅林这样没心没肺的混蛋也没法对他露出恶意。即使没有太多表现，藤丸立香也已经把罗马尼划进了自己的圈子——从梅林走后，圈子里就只有罗马尼一人了。
想到罗马尼得知她死讯的表情，藤丸立香有些不忍心。她不希望看到他伤心痛苦，他一直不肯放弃她，一直在笨拙地努力。从来没有人这样过，藤丸立香想，好歹也回应一下他的期待吧。
周末。藤丸立香说。
正在切割盘中吞拿鱼的梅林抬头瞧她，不明所以。
我想去海边玩几天。藤丸立香说，我们搬到这里快有三年了，还没去过一次。坐火车是不是比较快？
梅林点头赞同道：是，中央车站坐火车，半小时就能到。呀，真稀奇，立香也会想要出门玩吗？我会记得买靠窗的连坐票的。
藤丸立香没有回应他，因为这将是趟单人旅行。
她会在走之前杀了他。
对独居的单身男人来说，在半夜被人从梦中温柔拍醒，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更恐怖的是，这个人还长着已经死去的邻居的脸。
罗马尼作为一名医生，可以负责任地说自己的心脏骤停了那么一瞬，尖叫差点冲出喉咙，被笑眯眯的男人一把捂住嘴巴堵了回去。他另一只手拇指套枪随意打转，引得罗马尼视线也跟着转了几圈，等停下才把目光移回男人脸上。
梅林一笑：醒啦？做了好梦？
发现罗马尼冷静了，才把手移开，示意他讲话。
罗马尼深呼吸，问：你不是鬼吧。
我给你脑袋开个洞清醒一下？
不，不必。我知道你是真的了。
罗马尼连忙拒绝，从床上坐起，和梅林面对面：所以你没死。
梅林耸肩。
回来多久了？罗马尼问。
没几天。梅林答得随意。
你为什么没告诉小立香？！罗马尼很愤怒：你知道她现在什么情况吗？！
哦？什么情况？
罗马尼胸膛快速起伏，道：她凭空捏造了一个你！在她眼里有血有肉，非常真实！你还有没有心！
梅林了然地点头：怪不得。我出现的时候她自然得像是我一直都在一样。我说我真回来了，你猜她说什么？
罗马尼愣愣地问：什么？
梅林心痛状：她说“哦”。她竟然“哦”我！
罗马尼看着他这副轻佻的模样，火气又逐渐上头，怒道：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让她知道你是真的，不是幻觉，问题就解决了？我告诉你，这不是你想当然的事情，你考虑过她知道真相的反应吗？她可能会崩溃，会恶化，可能更难分清幻想和现实！
那你说怎么办？梅林反问，是我离开，让她自由发挥？还是我留下，继续扮演一个假的我自己？
罗马尼半晌无言，最后道：既然你会回来，当初为什么要走？既然你要走，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这个答案，梅林自己也好奇。
最初收养藤丸立香不过是一时兴起，他的人生规划中就不存在家庭——如果他有人生规划这种东西的话。当时藤丸立香一旦大哭或者尖叫，梅林就会送她去陪她爸妈。可是她没有。她镇定地表达：想活下去。
梅林觉得很有意思，即使没有让她活下去的必要，也收养了她。比起让她毫无价值地死在那里，他更希望看看她在未来能变成什么扭曲的模样。她和梅林是极为不同的人，但梅林从她身上嗅到了一丝同类的味道。她看上去与普通同龄人无异，但其实感情匮乏，极为冷漠，为了活下去连父母都能抛弃。她真正关心的只有自己一人而已。这种傲慢简直熟悉得让梅林发笑，也让他想要看看，自己能否踏进她的心，让她低头；当她发现自己的傲慢只是个笑话，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可是梅林忘记了，好奇心才是博弈中的大忌。当他意识到自己对藤丸立香的感情，不禁笑叹竟然是自己先输了。可毕竟爱情也不是生命中的唯一，更何况它早晚会被时间淡化，深谙此道的梅林更乐意追求充满不定性的人生，这是藤丸立香无法给他的；藤丸立香想要的，他也给不了。
所以梅林当了逃兵。
说是逃兵也不尽然，严格来说他的消失只是顺便而已。
起初不过是一个难搞的对手让他受了点伤，但这都是小事，反杀后脱身可是他的绝活。可就在回家的前一刻他犹豫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在工作结束后去超市买菜，而不是去泡吧猎/艳？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少接离家太久的活计，会在工作途中想着带什么伴手礼回去？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女伴只余下藤丸立香一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腻烦？
梅林热爱生活中的一切不可控，但如果这种不可控会让他无知无觉地走上一条规规矩矩的人生路，他就不得不做点什么了。
所以才有了那一场葬礼。
可是摆脱束缚的梅林在过了头一周后，逐渐地发现，自己无法继续快活下去了。他会想念门厅留的小灯，冰箱里备好的鸡肉沙拉三明治，从烘干机取出来的温热毛衫，当然，也非常想念两个人做事时她自上而下专注地看着他的神情。那种时候梅林能真切地感觉到，她的眼里不是空无一物，他被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梅林很满足，虽然他先输了，但显然，藤丸立香也没有赢。
嗯，虽然听上去你就是想找个女仆，但挺感人的，你继续编。藤丸立香点评道，手上书本翻过一页，眼神都没分给梅林一个。
她坐在飘窗上读书，下午的阳光正好，梅林枕在她大腿上，微微眯起眼。
我的话句句属实。梅林情真意切道，夺走藤丸立香手里的书，丢在一边，迫使她的眼睛落在他的脸上。他说：我被立香束缚着啊。不过不讨厌就是了。
但是我讨厌。藤丸立香答。
真让人伤心。梅林笑着说，可是立香也被我束缚着哦？
那就更讨厌了。藤丸立香道，尤其是你这样廉价的东西。
可就算廉价如我，立香不也没有摆脱吗？梅林直视藤丸立香的眼睛，问：这样的立香，就不廉价吗？死死抓着唯一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像个下贱的可怜虫。
藤丸立香的手抖起来。
她掏出准备已久的枪，压上梅林的额头。
她深吸一口气，说：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梅林毫不在意，伸手摸着她的侧颊，柔声问：杀了我，你就解脱了吗？你看上去一直都在被束缚着，被父母，被我，可是束缚着你的，真的是我们吗？束缚着你的，一直不都是你自己吗？
藤丸立香的食指扣上扳机。
如果杀了我能让你解脱的话。梅林甚至微微露出笑意，道：那就来吧。
永别了，立香。他说，然后闭上眼睛。
藤丸立香在一片喧闹声中接到了罗马尼的电话：小立香，你在哪？梅林说他要走了。我是说真的，他还活着——
藤丸立香打断他：我知道。我在车上。没事，我去玩两天散心。
罗马尼沉默片刻，什么也没说，换了个话题，叮嘱道：那你记得按时吃药。
藤丸立香说：嗯，谢谢你，罗曼。别担心。
挂了电话，藤丸立香松开了手中捏着的车票。
她在她读的那本书最后一页，发现了周末出行的票。说买双人票的人，其实一开始就只买了单人票。
她看着空空的手心，周围是旅客们的欢声笑语。她格格不入。
她感觉像丢掉了什么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丢。
她茫然地盯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啜泣。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最后她终于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故事终有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