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87、长安梦（五）

　　“顾公子，你一定要救救我！”

　　“我怎么救你？我什么都不会！”顾长安心乱如麻，烦躁地走来走去。

　　“你是男子，身上阳气重，只要你与我成亲，他们就不敢害我！”

　　“什么！？成亲？不行不行！”顾长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不能和你成亲！我们怎么能成亲呢！”

　　“顾公子先别着急！我的意思是我们假成亲，只做做样子让他们不敢害我。只要今晚你我拜堂，他们必会有所收敛，我也可以逃过一劫。”

　　“不行不行，假的也不行。”顾长安不住摇头：“这太荒唐了！再说了，躲过了今天还有明天，难道他们从此就不会害你了？”

　　“躲过今天就可以了，我已经请了厉害的捉妖师，明天就到！”陈小姐道：“你不是想找你的父亲吗？偌大的长安你怎么找？今晚你与我成亲，迎亲时高头大马绕着长安街走一圈，肯定有很多人来看热闹，到时候你爹认出了你不就可以父子相见了吗？”

　　顾长安脑子里如一团浆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理不清，只有月弯弯显出妖形的样子不停地打转，他既惊又怕，想起短短几天的相处无不欢喜，夜深人静时他也冒出过甜蜜的幻想，此刻却如梦幻泡影一般，转瞬即碎。

　　陈小姐嘴唇不停地张合，她说的话一字一句都那么清晰，他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却仿佛失了魂似的点了头。

　　很快陈宅就张灯结彩挂上了红绸，顾长安浑浑噩噩地被人梳洗打扮，穿上红色吉服。

　　月弯弯急匆匆地赶来，一见他的样子便红了眼：“你真要娶陈小姐？”她委屈地扁了嘴：“为什么？”

　　“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忽然变了？”

　　顾长安见她泫然欲泣，便心生不忍，可想到她是狐妖，惧怕又涌了上来，目光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冷漠，心里矛盾不已。

　　他久久无言，神情复杂。月弯弯愣住了，问：“长安哥，你也爱上了长安城的繁华，决定永远留在这里了吗？”

　　“不，”顾长安避开他的视线：“弯弯，我要跟陈小姐成亲了。殊途不能同归，你早日回归正道吧。”

　　“长安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了……”她不明所以，却有人喊：“吉时到了！”

　　门外涌进一大群人，满脸喜气地把顾长安迎出门，骑上白马，拥入长街。

　　黄昏里，夕阳艳丽，长安街上人潮涌动，牡丹花开得华美无比。

　　顾长安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忽然不认识自己了。

　　月弯弯冲出门外，脸色骤变。她奔出长街，追着顾长安，挥手大喊：“长安哥！快回来！快回来！不要再往前走了，不要进皇宫！你会死的！快回来！”

　　“住嘴！小妮子你干什么！”陈管家把她拉住，训道：“画皮鬼决定把他送到皇宫给鬼王享用，你别坏事！”

　　“不行！不行！他不能去！”月弯弯急得满脸是泪：“我不要他死，救救他好不好？救救他吧！”

　　陈管家骂道：“你怎么回事！？他是猎物，送到画皮鬼这我们就不必管了，你这么上心做什么？他是人，你是妖，你还喜欢上他了不成？”

　　“我就是喜欢他！就是喜欢他！你帮帮我吧，救救他！我不要他死，我要带他逃离鬼城，让他去真正的长安城！这里不是，不是长安！不是他想去的地方！”

　　“回来！来不及了，上了白马，游了长街，进了皇宫，你还想跟那些走尸抢人不成！你看看他，虽是被画皮鬼骗了，可在繁华的长安城得到美人和财富，这可是无数男人的梦想，这是他自己选的！”

　　“不是！才不是！长安哥不会这么选的！他不喜欢小姐，也不想住那么大的宅子，他只是来见识长安的繁华，见识过了就会离开，他不会留在这里的！”

　　陈管事嗤笑：“弯弯，你还是个乡野小妖，不懂得人心。他从偏远小村来，慕长安繁华，只需一朵富贵牡丹便足以蒙了眼！世人如此，你还太天真！”

　　月弯弯站在原地，满脸是泪，固执地说：“他不是，他不是！”

　　他是那么简单的人，想得简单，欢喜也简单。他只不过想完成一个梦，怎么会想要永远留在梦里呢？梦里没有她呀！

　　忽然，前方一阵骚乱，拥挤嘈杂的人群中，顾长安弃了马，不顾一切地奔来。

　　月弯弯惊喜地笑起来，他一身红衣如火如花，就这样来到她跟前。

　　顾长安拉着她的手，仿佛克服了一切障碍，抛却了所有绮梦，一如开始那样，眼中熠熠生辉，闪动着明亮的光芒。

　　“弯弯，我不成亲！我不喜欢陈小姐，我也不要这富贵繁华！我也不想再找我爹了，我也看够了长安美景！你不是要带我去看昙花吗？我们现在就去吧！”

　　月弯弯热泪盈眶，重重地点了头，“嗯！”她开心地笑起来，拉着他朝城外飞奔。

　　他们身后，喧嚣的人潮化为无数妖魔鬼怪扑了上来，夜已降临……

　　太极宫大殿上，唐皇高座，群臣宴饮，明珠灯火亮如白昼。殿内铺着波斯地毯，堆满了开得雍容的牡丹花，珊瑚树和宝石盆栽，俱都金光闪闪。

　　今日圣主诞辰，无数宝物涌入皇宫，唐皇斜躺在龙椅上，背靠着斑斓虎皮，手托着夜光杯，盛满葡萄美酒，案上呈着金鼎，烹着羊肉。大臣不断敬酒，内侍高唱礼单。

　　“高丽进献灵猫一只！”

　　唐皇喜欢猛兽，摆了摆手，饶有兴趣道：“呈上来瞧瞧。”

　　两个异国男子合力抬上一个铁笼，掀开红布，笼里一只黑猫正在酣睡，身边都是果核，还有一只倾倒的白玉酒杯，里边残存的一点酒液，酒色漆黑如墨。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唐皇倾身细看，高力士皱眉：“这是灵猫？”

　　异国男子吓得跪在地上不断求饶，唐皇哈哈大笑，端起酒一饮而尽：“这猫能偷酒喝，还偷了离国进献的龙膏酒，果然不凡。”

　　高力士立刻换上一张笑脸：“陛下说得是，寻常猫儿哪能有这么金贵的舌头！”

　　众臣纷纷举杯奉承，唯有祁臻和敖雪没有动作。

　　敖雪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小黑，眉头紧皱：“他怎么来了？”

　　祁臻把酒杯放进他手里，自己也跟着大臣一起举杯，低声道：“别担心，小黑伶俐，不会有事的。”

　　“尽会耍小聪明，那里伶俐了？”敖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省心的家伙。”

　　“唐皇是画眼吗？”觥筹交错中，两人不动声色地笑着，低声交谈。

　　祁臻看着醺醺欲醉的唐皇，也不能肯定：“有很大的可能，若非是他，便是隐在人群中不起眼的那个。”

　　敖雪环视一圈，“那就难找了。”

　　祁臻道：“在这里我们的法力大减，不过比凡人强一些。除非确定了画眼，否则一定不要轻举妄动。”

　　敖雪点点头：“这画眼是什么来历，居然能限制我们的法力？”

　　“画中世界他便是王，我们身在画中，都要受其驱使。”

　　敖雪不禁有些惊异：“百鬼夜行图竟然如此强大？”

　　“最初鸿蒙开辟，盘古破开混沌，归化天地时从眼中飞出混沌山河图，后来又破成人，神，鬼三图，它们力量强大，绝不能落入有心人之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宴会进行到一半，一群舞姬上来跳飞天舞。她们穿着彩色罗衣，□□着玉臂，带着金链流苏的臂钏，项间挂着镶了五色宝石的赤金璎珞，腰上脚腕上缠着金玲，随着飞旋的舞步发出清脆的旋律。

　　舞姬挽着飞仙髻，高鼻深目，眉间坠着鲜艳的花钿，樱桃小口，杨柳细腰，舞姿热烈奔放。中间那个反弹琵琶，左右一人吹玉笛，一人弹箜篌，一曲终了满堂喝彩。唐皇也龙颜大悦，酒意微醺，眯着眼看舞。

　　恰好南方的丰国进献了数十头猛兽，白狮白犀，孔雀大象，装在笼子里进了殿。白狮仰天一吼，威武雄壮，舞姬们离得近，面对着猛兽利齿，被吓得花容失色，手脚也软了。

　　唐皇哈哈大笑，挥手让她们退下，道：“鱼玄机！鱼玄机呢？”

　　座下一个穿着道袍的美丽女子上到殿前：“陛下。”

　　“鱼玄机，还不速为朕献舞一曲！”

　　顿时丝竹又起，鱼玄机随手拔出侍卫的剑，即兴起舞。

　　睡梦中的小黑抖了两下，忽然惊醒了：怎么回事？好像听到老虎叫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笼子里跃出来，跳到了唐皇案上：“鱼什么？什么鱼？哪有鱼？”

　　众人酒也听了，话也不说，安静下来齐齐盯着黑猫。唐皇看了一会儿，道：“原来是猫妖！来人，给猫妖赐席！把龙膏酒也呈上来！”

　　侍从很快置上一个小案，端来美酒佳肴并一个鸭绒垫子，供他落座。

　　小黑揉揉眼，不敢置信道：“我是在做梦吗？还有这等好梦？这是皇宫？难道我是皇帝吗！？”语气顿时兴奋起来。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却是敖雪捏着他的后颈皮，道：“做梦？是噩梦吧！”